大將軍要求娶在北狄做了三年軍妓的溫家大小姐。
她早已被折磨得精神錯亂,染了一身惡習。
還愛偷藏東西,一有人靠近就大喊大叫。
腿也瘸了一隻,走起路來跌跌撞撞。
我提醒他:「將軍,娶這樣一位妻子是會被萬人恥笑的。」
魏臨笑著回我:「嬤嬤,她是溫皎」
我當然知道她是溫皎。
當年那個名動京城的第一才女佳人。
可那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1
溫皎是以妾的身份嫁進來的。
走的是側門,一頂紅轎就抬進來了。
兩家甚至都沒有辦婚宴。
老爺不願意讓這麼一個瘋癲的女人做走正門,怕讓魏家蒙羞。
其實不怪老爺這麼想。
畢竟現在溫皎是整個京城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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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北狄軍妓的營帳裡被發現的,那可是個地獄似的地方。
那裡面又髒又臭,女人都被鐵鏈鎖起來,像關牲口一樣關在一起。
牆上掛著各種刑具,扎進指甲裡的長針,燒紅的烙鐵,口枷……
一旦哪個女人不聽話,免不了一頓大刑。
這一套刑罰下來,骨頭再硬的女人也該軟了。
這些話是將軍身邊的跟班小六告訴我的。
談到那個地方,他一個勁地搖頭:「地獄,那裡比地獄還可怕,北狄人在折磨人上的手段真夠陰毒的。」
「人不被當人,連牲口都不如,我們的軍隊殺進去的時候,看到裡面的慘烈景象,愣是沒一個人敢進。」
「最後還是將軍帶頭,讓人脫下披風蓋在那些女子身上,把她們帶出來的。」
三年前,晟國戰敗,進獻給北狄一共三千名女子。
可最後活著回來的隻有五十三個。
到現在,活著的隻有溫皎一個人了。
其餘五十二個女子,回來後不到一個月時間內全部離奇死亡。
有自盡的,有意外病故的,有離奇失蹤的。
反正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羅織成各種罪名,將這群剛從北狄狼窩裡回來的女子又送進了地獄。
溫皎能活,是因為將軍每日都去溫府看他,溫家人暫時沒機會下手。
2
魏臨原以為將那些女子從北狄救出來,她們就會安全了。
可他低估了流言蜚語和禮教的厲害。
且不說在她們北狄當軍妓,清白被人玷汙了。
不但嫁不出去,還會讓家族蒙羞。
更何況,那些女子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所有的大晟國人當初戰敗被北狄壓迫的那段屈辱時光。
她們用身體甚至生命為晟國換來了三年和平。
但三年後的晟國逐漸發展壯大,她們的存在就成了晟國的恥辱。
五十二個人都死得悄無聲息,沒有一點風聲傳出來。
魏臨知道這件事是個巧合。
那天他處理軍務晚了,但又實在想溫皎得厲害。
她現在的情況很不穩定,魏臨怕嚇到她。
他想偷偷翻牆去,遠遠看她一眼就好。
沒想到就是這一眼,他撞見了溫府的下人在灌溫皎喝藥。
她張牙舞爪,拼命地掙扎。
一個老僕嘆氣,「小姐,你就乖乖喝了吧,這個藥是慢性的,再過十多天你就不會再痛苦了。」
另一個啐了她一口:「呸,還當你自己是大小姐呢,別的都死了就你還有臉活著,溫家臉都被你丟盡了。」
「二小姐有你這麼個姐姐真是倒霉,你趕緊死吧,別誤了二小姐的姻緣!」
溫皎被送去北狄後,她的妹妹溫雅便替了她第一才女佳人的位置。
現在人人隻知溫家二小姐溫雅,不知其姐溫皎。
如今溫雅也到了婚配的年紀,有這麼個瘋瘋癲癲精神不正常的姐姐,勢必會影響到她的婚事。
什麼姐妹情深,左右不過利益二字。
「……」
魏臨怒火中燒,一劍斬下那個惡僕的手。
鮮血四濺,那人捂著手臂在地上打滾,哎呦哎呦叫喚個不停。
他揚劍指著另一個人,惡狠狠質問:「誰讓你們這麼對她的?!」
老僕顫顫巍巍地跪下:「將軍饒命,小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也不想,但老爺和夫人下了死命令要她半月之內必須死」
「您天天來看她,突然暴斃顯得太刻意,這才讓我們用慢性毒藥。」
「沒辦法,她們活著就是晟國的恥辱家族的恥辱,其他人都死了,她也得死才能保全溫家名聲啊!」
魏臨愣住。
他逼問:「其他人是指誰?」
老僕抖若篩糠:「就……就您從……您從北狄帶回來的五十三個女子。」
「現在隻……隻有小姐一個還是活著的。」
手中的劍哐當墜地。
魏臨渾身顫抖地倒退了兩步,險些跌倒。
3
那天,魏臨大半夜將溫皎帶回了魏家。
小六躡手躡腳地來敲我的房門:「嬤嬤,你快去看看,出大事了!」
我趕緊披上衣服跟著他來到魏臨房間。
屋內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腥到讓人作嘔。
我強忍著胃裡的翻湧,往裡走了幾步。
魏臨房間的陳設很簡單,沒有多餘的擺件屏風或是帷幔。
我一抬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渾身被血染得鮮紅的溫皎。
我趕緊跑過去,「這……這哪裡受的這麼重的傷?」
魏臨捂著胸口,啞聲道:「她隻是睡著了,身上的血是我的。」
這才注意到他的胸口正在源源不斷的往外滲血,臉色蒼白得過分。
我大駭:「到底是誰,還能傷了你?」
魏臨身手了得,別說在晟國內無人能敵,就算是以剽悍著稱的北狄人也沒一個能傷得了他。
能把他傷到這種程度的,那不是神就是鬼了。
魏臨咬牙忍著疼痛,顫聲回我:「是她傷的。」
「你給她擦一下身子,換身衣服,我去找大夫治傷。」
「……」
魏臨強撐著起身,小六趕緊跟著出去。
等我給溫皎換好衣服,小六才躡手躡腳地進來。
他和我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後嘆息一聲:「將軍當時想抱溫皎回來,但她被溫家那些人嚇怕了,尖叫著撿起將軍落在地上的劍就是狠狠一刺。」
「將軍又不舍得傷她,就由著她刺,最後還是我一掌把她打暈了才能帶回來。」
「……」
4
守溫皎守到後半夜,魏臨還沒回來。
我推了推鼾聲震天的小六,問:「將軍在哪裡治傷,怎麼這麼久都沒回來?」
小六一拍腦瓜子:「我去,我腦袋糊塗了,我陪將軍到醫館後,他問了我一嘴哪裡有賣香火的。」
「他會不會半夜跑到亂葬崗祭奠那些死去的女子去了,完了!」
亂葬崗在山林深處,山路陡峭。
若是平時的魏臨我們自然不必擔心,但現在他受了重傷,保不齊會出什麼意外。
我立馬去取了兩個火把,和小六上山去找人。
好在今夜的月色很好。
明月高懸,散落一地清輝。
我們找到魏臨的時候,他正坐在地上喝酒。
旁邊是一堆正在熊熊燃燒的香紙,明黃的火光搖晃,火苗蹿升跳躍。
他的面色極為冷峻。
小六說,將軍現在一定內疚極了。
他說當初他們救下那些女子後,有幾個女人半夜出逃。
其他士兵以為是刺客,抓到將軍營帳去受審才發現是今天救下來的人。
那些女人跪下來求他:「將軍……我們不回去……我們不能回去。」
「回去我們會死的!我們忍氣吞聲,像牲口一樣才活到現在。」
「我們在這裡受辱三年,沒了清白,回去肯定會死……」
魏臨過去扶起她們,寬慰道:「不會的,你們是晟國的英雄。」
「我領兵徵戰前,你們的父母兄弟還來魏府送禮,託我一定要把你們帶回來,他們都很思念你們。」
他說的話不假。
魏臨出兵前,確實很多曾經女兒被帶走的人家都來魏府送過東西。
三千名女子,其中有不少是一些小官或是商人的女兒。
魏臨太年輕,太自信,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
他不明白很多人隻嘴上說著思念女兒,其實不過是想借此機會送禮和魏家拉近關系。
平日裡想辦法結交都結交不到,現在趁這個機會拉近拉近關系,何樂而不為?
其實他們心裡比誰都希望自己的女兒已經死了。
有一個在敵國做過軍妓的女兒,還不如沒有。
5
月明星稀。
夜風一陣陣地吹,將魏臨額前的碎發吹得很亂。
他仰頭給自己灌酒,不小心被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一咳嗽就扯到了傷口,剛包扎好的白色繃帶被血染紅一片。
小六急忙過去,哭著說:「將軍,你別喝了。」
魏臨將酒壇子砸在地面,仰天大笑。
笑著笑著,他又哭了出來。
他苦笑道:「我以為他們見到自己的女兒受了這麼大苦,必定會心疼不已,好好補償照顧她們。」
「三年,在北狄那個煉獄一樣的地方待了三年都沒要了她們的命,回來晟國不到一個月居然就死了!」
「還是被自己至愛至信的親人親手所殺,真可笑哈哈哈!」
「……」
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呢?
他把那些女子帶回來,是對還是錯?
誰也說不清。
我走過去勸他:「將軍,這不是你的錯。」
「這世道就是如此,失了清白的女子會被萬人鄙夷,萬般皆是命。」
魏臨冷笑:「世道,狗屁世道,若世道真如此,我偏要掀了這世道。」
「……」
我愣住。
魏臨說這話的時候,當真像極了故去的沈夫人。
沈夫人真的將他和大小姐兩人都教得極好。
我嘆了口氣,想到沈夫人,心中酸澀得緊。
6
魏臨的生母沈夫人對我有恩。
我的女兒剛出生時就被溺死了。
我拼了半條命才生下來的女兒,粉粉嫩嫩的一個。
就這麼被按在木桶裡溺死了。
我歇斯底裡地哭喊。
公婆在一旁冷冷地說:「第一胎要生男孩,女孩屬陰男孩屬陽,是女孩會帶來霉運。」
我氣極了,等身子稍微好一些後便收拾行李逃走。
兜兜轉轉,來到魏府做丫鬟在夫人身邊伺候。
但不久後,我被夫家人找到,他們想抓我回去。
人人都說我這是私自逃出夫家,理應把我還回去。
是沈夫人出面幫我,我才能留在這裡。
她長得極美,眉目如黛,眼如秋波。
她常常說什麼封建社會,什麼人人平等,女子的權利之類的話。
我聽不懂,我隻知道沈夫人待我們每個人都極好。
老爺與沈夫人一開始感情極好,後來柳曼棠出現後就變了。
我老是看見沈夫人流淚。
柳曼棠時常來挑釁沈夫人,「你以為你真的能鬥得過世家大族培養了十幾年的高門貴女嗎?」
沈夫人隻是笑笑:「我從未想過與誰相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