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方向盤上好一會兒,有些透不過氣來。
煩躁地按下車窗,外面的空氣卻更悶。
天黑黑地壓下來,等會兒應該會有一場大雨。
我發動了車子,去處理最後一件事。
半個小時後,別墅罕見地還亮著燈,我在門口躊躇了很久,江嶼卻出來了。
「怎麼不進屋?」他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其中的情緒,抬頭看了看天。
「快回來吧,要下雨了。」
我沒說話跟著進去,看到了長桌上豐盛的佳餚。
蠟燭點了很久,已經有些暗了。
莫ṭū́₁名地,我的眼睛有些酸澀。
「餓了吧?先吃飯。」
他拖了椅子,讓我坐,我卻搖了搖頭:「我先上去換個衣服。」
十分鍾後,我換上睡衣下了樓。
我沒有坐在他的對面,而是坐到他旁邊的位置,遞過去一份文件。
「江嶼,我們離婚吧。」
「我淨身出戶,這是婚前就找律師擬好的,你看看,沒有問題就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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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他猛地看向我。
我低著頭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開始夾菜,實則是避開他的目光。
「理由。」
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我夾了口排骨就著米飯,嘴裡含糊不清:「感情……破裂?」
聽到這話,江嶼反而笑了。
笑得有些諷刺:「你對我都沒有感情,我們哪裡來的感情破裂?」
今晚事情發生太多,明天會發生更多。
我沒辦法解釋所有,隻能平靜道:「別逼我。」
他驟然起身,椅子被他帶動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我可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冷靜一下。」
雖是冷言冷語,但我聽出了他的挽留,他想我心軟。
但命運的裹挾終究叫我們都不能如願。
我迅速地放下碗筷,起身拉住了他的胳膊,這一次我對上了他墨色的眸。
「不用了,今晚就籤,明早我就會離開這棟別墅。」
男人的臉瞬間陰雲密布,嘴唇微顫了一下,薄薄的唇瓣勾出一抹諷刺的弧度。
「趕著和他私奔?」
我沒說話,也想得通。
大約是剛才手機在化妝間,江嶼打了電話,唐宴洲和他說了什麼。
我沒有解釋,江嶼以為我承認了,也沉默下來。
我有心刺激他,又想著還他結婚時給林家的錢,一口喝完了桌子上的紅酒,便扯住了他的衣領,笑得風情:「怎麼,覺得虧了補償你可好?」
「不過要先籤了這個。」
他心跳得很快,卻還是微微偏過頭,不願直面我。
額前幾縷碎發垂下,顯得孤寂又脆弱。
「我不會籤的。」
男人言畢,直接轉身離開。
桌子上他的酒沒喝完,我端起來喝了一口,有些不太懂——
怎麼會有這麼執拗又蠢的家族繼承人?
還有……
為什麼我先遇到的,不能是他江嶼?
26
若夢若醒之間,有人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我眯著眼睛湊近去看,大腦有些停滯。
隻能感覺出這人生得可真好看,比我抱著的酒還要讓人醉幾分。
等到大腦有了點兒意識來人是誰,我便正了腦袋,不再看他。
「為什麼一個人下來喝酒?」
男人聲音沉沉地。
我沒說話。
我不是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既然是自己主動要走,為什麼又下來喝酒?」
他又問了一遍。
我覺得有些煩,直接問他有沒有打火機。
他頓了頓,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似乎是等我解釋。
我的手指了指旁邊的酒瓶,做了個點火的手勢:「哗——」
「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眉頭緊鎖,樣子像個不開心的老頭,我忍不住伸手替他撫平。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找了你很久。」
我沒勁地將手抽出來,語氣有些百無聊賴:「江嶼。」
「不離婚,你會後悔的。」
他卻直接搶過我手中的酒瓶:「後不後悔不是你說了算的!林樂安!」
我撇撇嘴,有些委屈,酒精上頭,淚腺就有些發達。
但我還是忍住了,最終就隻是吸了吸鼻子。
「那就陪我下地獄吧,不後悔的江總。」
我的語氣帶了幾分嘲諷,直接站了起來,神經處於高度興奮下,我不再遮遮掩掩,聲音大得嚇人。
「雖然我還是個黃花大姑娘,但是天一亮……」
「你就會成為全帝都的笑柄。」
「他們會看著那些照片再看看你,啊——你首富家的江太太,其實在學校裡就是個不要臉的女人!」
「哈!什麼粉絲千萬……」
「他說得對……」
「喜歡的,之後就會變成謾罵的。」
「而你……」
我看向江嶼,我想十分認真地看清他。
「你和他們是一樣的。」
我用陳述的語氣下了結論。
江嶼閉上了眼,忽地笑了,這笑容我不太懂。
下一瞬間,男人卻是伸手把我拉進了他的懷裡。
「嗯。」
「陪你下地獄。」
「陪你做什麼都行。」
27
這家伙腦回路怎麼不太一樣?
他抱了一會兒,我都快睡著了,他又輕輕把我放在了旁邊。
察覺到這個舉動,我立刻清醒了幾分,抓住了他的袖子:「你要去哪?!」
「等我。」
說完,他便跑上了樓。
地窖的燈被他全部打開,明晃晃地照亮了所有的陰影。
我想嘗試去思考他去了哪裡,腦袋卻很混沌。
我剛伸手拍了拍腦袋,江嶼便抱了一臺筆記本下來,重新坐到了我的身邊。
手指飛速地在鍵盤上敲擊著,我眼花繚亂,頭就更暈了。
他見狀,直接將我的頭按到他的肩膀上,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解釋。
「我在定位那位的 IP 地址。」
「之後會黑進他的電腦,同時找出相關聯的設備,保證他明天什麼都發不出去。」
「新媒體那邊,我會寫算法做個程序實時監控,紙媒那邊幾個負責人天一亮看到我的消息,會幫我盯著的。」
聲音通過骨傳導,發出一種朦朧模糊又叫人安心的聲音。
但我還是聽清了他最後兩句話。
「我可以下地獄,拉著他們一起消失,但我的安安不可以。」
「她要平安喜樂,歲歲年年。」
28
第二天太陽正當中,我頭疼欲裂,揉著太陽穴坐了起來。
這是……我的臥室。
江嶼睡在了我的身邊,頭發亂糟糟的,還有點兒黑眼圈,像是打了場大仗。
我發了會兒呆,便下意識想去找手機。
結果剛一起身,就被江嶼伸手拉了回去,直接摔在了他的身上。
我怕壓著他趕緊挪了挪,他順勢將我摟住。
「你擔心的不會發生了。」
「唐宴洲出車禍了。」
聽到這話,我瞬間翻了個面,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嶼。
江嶼無奈地看了我一眼:「想什麼呢?!他自己和那幫紈绔飆車弄的。」
我這才安心地點點頭:「老天開眼了。」
江嶼有些遺憾地搖搖頭:「沒死透。
「總之你不用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我心不在焉地戳了戳他:「你現在還喜歡我?」
在看過那些照片之後。
江嶼嘆了口氣:「現在不僅喜歡,還心疼。」
戳戳變成了撩撥:「這麼愛我啊……」
嗓音低低軟軟:「那江總……以後還有小作文看嗎?」
男人突然認真起來:「這個可以有,交換條件,你得給我寫情書。
「要比那家伙的更長、更多、更情真意切。」
我瞥了他一眼,挑眉:「他都那樣了,你還和他吃醋。」
「你不給我寫,這醋我得吃一輩子。」
向來高冷的江總撒潑撒得理直氣壯。
那個午後,樹影婆娑陰涼,陽光比歲月綿長。
好像有人將我從十六歲的地獄中拉了出來。
從此,林樂安,重獲新生。
番外
1
「她來了嗎?」
唐宴洲左腿打著石膏。
醫生說可能會落下終身殘疾,但他本人卻仍舊有些心不在焉。
王家二少看著自己多年持續作死的兄弟沒有一點兒同情。
「省省吧,你死了她都不會來。」
「她是明星,她怎麼會不在乎名聲?」唐宴洲皺著眉,有些想不通。
「她當年那麼愛我,甚至會因為我叫她陪個酒喝到胃出血都不開口拒絕!為什麼?我不過就離開了三年……」
王二直接打斷了他。
「別看咱倆一起長大,但連我都覺得你不是個東西!
「你一走,林樂安被推上風口浪尖,接著又因為太老實被公司雪藏。
「她弟弟生病,付不起醫藥費,要不是最後嫁給江嶼,估計連安葬的錢都拿不出來,她打電話求你,你是怎麼說的?
「哦,你不僅一句話沒說,還叫我們這些認識她的二代通通不借,不然就威脅家族生意。
「你說——你要和這種髒女人斷得一幹二淨。」
「我當時……」
唐宴洲紅著臉梗著脖子想解釋,結果被衝進來的江嶼一拳打得吐了血。
王二剛想上前制止,江嶼已經松開了手,整理了一下袖口,語速飛快:
「唐家,我可以用一個星期解決掉。」
「你要你們百年輝煌的唐家隻因你的一個愚蠢舉動就覆滅嗎?」
唐宴洲擦了擦嘴角的血,耳邊的話是警告。
但他下意識還是望了望門口。
聲音帶了幾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她沒來嗎?」
王二徹底無語了:「你特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江嶼見狀又要動手,王二趕緊攔住:
「別別,那照片早在老唐拿到手的那天就燒了,他就是驢腦子,就想用這法子逼樂安回來!」
江嶼狐疑地看向王二。
王二立刻真誠道:「我拿唐家發誓!」
江嶼審視了一番,又問了幾個問題,確定對方不會說謊後,轉身就要走,卻被唐宴洲叫住了。
「她髒了,你不喜歡,就把她還給我吧。」
江嶼聽到這話,站定了回頭,生平的教養第一次蕩然無存。
「你用嘴拉屎嗎?這麼臭。」
唐宴洲沒有了以往的傲氣,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甚至有些卑微:「她是我養的,求你還給我。」
江嶼從錢包裡抽出一張卡來,隨手扔到了地上:「喏,還清了。」
「我會聯系唐老先生送你回美國,省得在國內影響我和我太太的心情。」
江嶼走了,王二看著固執地拿著手機撥號的唐宴洲隻覺得悲哀。
他們這些人,一出生就擁有太多了。
也許隻有失去才會真的教會他們珍惜。
這江家獨子倒是個特例。
品行端正,事業有成,愛人在側,情深不壽。
想來應該沒什麼煩惱。
2
江嶼最近很煩。
老婆答應寫的情書遲遲不肯兌現,還讓他獨守空房。
原因是,老婆進組了。
他專門空出時間調查了一下當年的事,以確保未來沒有隱患。
這一查,他更心疼了。
他的老婆怎麼這麼慘……
誰知在那之後的連著的幾個晚上,江嶼竟然做了一個奇異的夢。
夢裡他回到了年少,站在一個陌生的走廊上。
突然不遠處教室一聲尖叫:「不要——!」
那是個少年的聲音,恐懼中夾雜著痛苦。
江嶼瞬間動了起來。
他踹開了大門,入目的是三三兩兩抽著煙的男女。
他們服裝各異,燙頭染發,目光有些頑劣的兇狠。
圍著的是一個被綁在椅子上緊閉雙眼的瘦弱女孩兒,身上不著寸縷。
江嶼手有點兒抖,又往前走了幾步,他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妝容濃重的女生嚼著口香糖看著他,手裡是個老舊的照相機。
人群中個子最高的男生離女孩兒最近,手裡拿著一根鐵棍。
鐵棍的一端插在燒炭盆裡。
而女孩兒的腰間也被燙出一個紅褐色可怖的疤。
「特麼沒事就滾!看不到這裡在教訓人嗎?!」
男生率先拿起鐵棍指著江嶼,被有照相機的女生拉了拉。
「長得挺帥的,別嚇著人家。」
下一刻,江嶼直接抄起凳子砸了過去。
接著身形如電,飛起一腳直接踹在了男生身上。
動作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一分鍾後,地下已經哀號一片。
聽見響動的女孩兒早已睜開了眼睛,有些瑟縮地紅著眼睛看著他。
怯生生的,像隻受驚的小兔子。
但很快像是意識到自己未著寸縷,害怕漸漸變成了難堪。
江嶼喉嚨有些發緊,他迅速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女孩兒蓋上,才開始幫著解開繩子。
外套很大,女孩兒瘦弱得厲害,身子遮了大半兒。
繩子脫落時碰到傷口,女孩兒疼得顫抖,緊咬著唇,卻始終不發出任何聲音。
江嶼伸手,想到對方還不認識自己,開了口:「可以抱你去醫務室嗎?」
「你……是誰?」
女孩兒的嗓音是天生的綿軟,眼神有些警惕。
想起調查資料,江嶼面不改色地說著謊:
「我親戚收養你們了,拜託我過來保護你們。你弟弟呢?」
女孩兒打量了好久,才終於願意相信。
緩緩伸出手,指了指教室的角落。
江嶼這才看到像狗一樣被拴在角落的少年。
他一開始聽到的聲音應該是對方發出的。
見江嶼打敗那些混混,少年望著他的眼睛裡面有幾分希冀。
江嶼趕緊上前松開繩子,然後把兩人都帶回了家。
他用了自己的銀行卡,在這座偏遠小城租了房子,又託家人給自己辦了轉學。
連著幾天,江嶼才意識到,這夢好像有點兒長。
他有些擔心他現實中的事,可明顯現在沒安全感、缺愛的女孩兒更需要他。
「你親戚真的領養了我們嗎?為什麼一直不見他?
「江嶼,你騙我的對不對?院長阿姨說,幾周前才有人辦了領養手續,是你先救的我們,才有人辦手續。
「而且, 有誰會領養兩個這麼大的孩子啊……」
女孩兒的聲音悶悶的,漂亮的眸如水一般純淨。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他們已經熟了很多。
女孩兒也被他養得有了些肉,Ţű⁹看著越發可愛, 乖巧得像個精靈。
「姐!要我看, 嶼哥英雄救美, 擺明了對你一見鍾情, 見色起意!」林樂晟說著就被自家姐姐杵了一拳,「欸?!打我幹嗎!你看!吃個蝦,嶼哥連皮都給你剝了!擺明拿你當媳婦兒養!」
女孩兒一僵,紅暈頓時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脖子根,掐弟弟掐得更加用力:「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
江嶼戴著手套, 不動聲色地將剝好的蝦仁放到女孩兒碗裡。
女孩兒看著江嶼眨了眨眼,聲音驟然小了很多:「真的?」
江嶼想了想, 隻能肯定道:「你以後確實是我的老婆。」
聽到這話, 女孩兒變得更紅了。
後來林樂安去了醫院,進去的時候江嶼抱著,出來的時候也是。
林樂安盯著抱著她的少年看:「江嶼,你是不是很喜歡抱著我?」
少年一臉正色:「你低血糖,我才抱著你的。」
林樂安不信這個說法:「可你笑得很開心。」
再後來, 江嶼終於等到了屬於他的那封情書。
這世間青山灼灼, 星光杳杳。
秋雨漸漸,晚風慢慢。
唯思念之長,漫過天際。
江嶼, 我好想你。
江嶼不懂,指著最後一行問旁邊的林樂安:「這裡為什麼是很想我?不應該是很愛我嗎?」
林樂安沒說話, 隻是抱住了身邊的江嶼,有些不舍得。
我很愛你,她很想你。
現在和未來, 都不能沒有你。
於是,夢醒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