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與君長相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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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後我避開上世慘劇,嫁給了愛我如命的沈如安。


我原以為,人生兩世苦盡甘來。


直到,他的外室抱著孩子跪在我面前。


如他所願,為何我平靜地為他納妾進門。


他卻瘋了般質問我:「你這般大度,不嫉妒嗎?」


因為,我與你今生便到此為止了。


而你,大約也不會知曉。


我的重生,是前世的你用命求神佛換來的。


01


山寺微雨,寂寥清涼。


唯有我夢中,一片燃不盡的火。


自成婚後,我已經許多年未曾夢見前世了。


漫蓋宮牆的火焰,坍塌崩落的梁柱,蝕骨焚心的痛意,未及出世的孩子——


如今夢起,仿佛隔了幾世光陰。


暗夜盡,晨光落,萬籟俱靜時,洪亮而純粹的鍾聲響徹在我餘夢中,將我喚醒。


陡然睜開眼,我用力地喘著氣,眼角緊繃著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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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季雨節,沈如安前些日子還說,等天氣晴好,便帶我去呦鳴山踏青。


可那日,也是這樣的雨天,風傳花信,雨濯春塵。


微酥細雨在天街處漫落,隔出了一道道雨幕。


沈如安養在外面的那個女子,隔著雨簾,柔弱無骨地跪著,身旁站著一個三歲大的孩童。


「求夫人開恩,隻要夫人點頭讓我母子進府,哪怕是給將軍為奴為婢,我都絕無怨言。」


我覺得荒謬,可當那三歲的孩童揚起臉。


那張同沈如安像了八分的臉,打破了我所有的希冀和幻想。


「夫人,亦兒不想做沒有爹爹的孩子,求夫人把爹爹還給亦兒。」


「亦兒是爹爹唯一的孩子,不是野孩子。」


「夫人大慈大悲,求求夫人開恩——」


那一刻,我隻覺得有什麼東西,碎得徹底,再不能圓滿。


我曾經被燃為灰燼的那顆心,在被人用命拼拼補補後,毫無徵兆地,再次迎來崩裂。


那日後,我已經在寺中住了好幾日,我明白,我在逃避,我在恐懼面對。


可我與沈如安之間,終究需要一個了斷。


「夫人,將軍已經在寺外站了一夜,淋了一夜雨——」


來者並非我的貼身丫鬟青黛,而是老婦人身邊的大丫鬟紫芙。


見我沒開口,她彎著腰繼續道:「恕奴婢多嘴,關於那位女子……現在京中也有些流言,對夫人恐有損益——」


我看了她一眼:「她們說什麼?說我善妒?跋扈?專寵?還是說我不孝不敬?」


紫芙不慌不忙,隻是將腰彎得更深:「奴婢不敢。」


「紫芙姑娘。」我走到她跟前,虛扶著她起身,「不必拿這些話來唬我,朝中重臣私自豢養外室,若是公之於眾,不僅為世人所不齒,朝堂上御史的口水也夠喝幾壺。」


那女子敢這樣直闖到我面前,若說沒人授意和撐腰,我是不信的。


而這所謂京中流言不過是用來試探我罷了,老婦人不敢逼迫沈如安,因此施壓於我,要我主動退讓。


聞言,紫芙神色有了變化,她跪伏:「望夫人為沈家,為大局多加考慮。」


我嫁入沈家六年,卻未曾孕育子嗣,那位老太君能忍到這一步,已是不易。


然而,最令我不堪和難以回首的,隻是沈如安。


曾經以天地起誓,此生絕不相負的人,卻早已變了心。


青黛扶著我的手,輕聲問:「小姐,我們還回沈家嗎?」


我抹去了眼角的淚,低聲道:「讓我再……靜靜,青黛,我需想想,今後餘生該如何走。」


前世一腔真心錯付,原以為今生得遇良人,能終老餘生。


可到頭來,竟叫我看清,深情自古不堪許。


02


我從寺中禪房出來時,一眼就看到立在雨中的沈如安。


曾經的威武侯世子,後來的龍驤大將軍,威名在外,戰場殺神,其名能止孩童夜啼,無人不懼,無人不敬。


可此時,卻像一隻被丟棄的狼狗,睜著一雙眼眸固執地盯著我看。


我走到他跟前,抬著頭,細細地看他。


他六歲熟讀兵書,十歲便能上場殺敵,十五歲那年率領三百騎兵奔襲敵營,使大周反敗為勝。徵戰多年,曾七戰七捷,收朔北、戎狄,退單於,平襄北,斬將擒王,一勇功冠。


這樣的人,是鐵骨不屈,傲骨錚錚,利箭穿心都不眨眼的。


現下,卻滿面潮紅,嘴唇泛著白,明晃晃地在告訴我,他病了。


「婉婉,你原諒我了嗎?」他低著頭,一張俊臉滿是水漬,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著。


剛重生回來那會兒,我每逢心緒不安,思緒混亂時,便喜歡住在寺廟清淨。


而成婚後,我從未再借住過。


沈如安並不知,我這次為何會來這寺廟中借住。


他隻是以為,自己或許做錯了什麼,惹我不悅。


哪怕他並不知自己有無錯處,有何處錯,第一時間便是來向我認錯。


我不見他,他便硬生生在寺外站了一夜。


憑誰來,都要嘆上一句,沈將軍對娘子當真是愛入骨髓,寵之如命。


就如當初婚後,我並未要求他日日都要落燈前回府。


可他總與友人說,府中夫人在等他歸家。


久而久之,京中便有傳言沈將軍夫人乃是吃人的母老虎。


沈如安聽聞後,將人綁起來揍了一頓。


「說誰母老虎呢!我夫人美若天仙,連說話都比旁人小上半分,你個瞎了眼的狗!什麼妻管嚴,那是本將軍心甘情願,甘之如飴!你懂什麼?」


他怎麼會不愛我呢?


他的眼睛,他的心,分明愛極了我。


他隻是,並不僅僅隻愛我罷了。


我避開他的炙熱的眼神,看向煙雨繚繞的青山,輕聲道:「回家吧。」


身形高大的沈如安擠上了我的馬車,空間瞬間狹窄了起來。


一向冷漠如鐵,不怒自威的人,嘴角泛起愉快的弧度,一眼不錯地看著我,同往常一樣伸出手,想要握著我的手。


我渾身緊繃著,下意識地移開手:「別碰我。」


沈如安的手停在半空,神色愣了愣,看著我,像要尋找一個答案。


沉默了半晌,他放下手,往邊緣處靠了靠:「我險些忘了,我身上寒氣重,是不該靠你太近,你別惱,我離你遠些就是了。」


他縮在馬車一角,高大的身影盡可能地緊束著,略顯局促。


我轉頭看他一眼,仿佛又看見了前世的他。


漫天雪落,他一身紫衣,懷中抱著我的骨灰,三步一叩首,步步沁血,跪上九百臺階,為我求往生。


我就這樣看著他,看見他墨色的瞳孔中,兩個小小的我。


一瞬間,所有的苦澀洶湧而來,我突然以手掩面,低聲哭了出來。


聲聲泣血,泣不成聲,眼淚從指縫落下,像要哭盡我與他兩世的緣分。


他神色慌張,再顧不得其他。


「婉婉,你別哭——」


「誰讓你不舒服了,我殺了他,我求你,別哭——」


03


從痴有愛,則我病生。


可那樣熱烈綿長的愛意,跨越兩世的不顧生死,我如何能清醒而不沉淪。


前世死後很長一段時間,我被困在蕭玉陽身邊,看他瘋癲,看他終日不成眠。


我以為,我會長久地被桎梏著。


直到那日,沈如安回來了。


沈家世代忠良,名臣能將輩出,世世代代忠於蕭氏王朝。


誰也想不到,沈如安會舉兵謀反,直取長安皇城。


鐵甲染盡鮮血,長劍直指君王時,他質問道:「姜婉的屍首在哪兒?」


君王發髻散亂,望著他泣血而大笑:「沈如安,你永遠遲一步,輸一步,姜婉是朕的貴妃,她到死都隻能是我的妻子,哈哈哈——」


蕭玉陽的血從嘴角溢出,沈如安則雙眸泣血。


後來,他將蕭玉陽囚在水牢,日日以刀刑相候。


他將整個皇宮和蕭氏皇陵翻遍,終於在蕭玉陽寢殿的密室裡找到了我。


我從不知,他竟愛我至此。


後來我細細回憶,才驚覺,我過往的無數歲月,似乎都有他的蹤跡。


我痴纏著蕭玉陽,為他送吃食,為他求平安符,總能看到沈如安。


天地雪白中,少年郎一身深色勁裝,馬尾高高揚起,胯下烈馬疾風而過,猶如一團火焰奔馳在雪地間,隻淡淡地覷了我一眼,便揚長而去。


我與蕭玉陽大婚那日,滿堂賓客俱歡顏,唯獨他一人一壺酒,手中抱著劍,倚在人群外,不知在看什麼。


宮道上的轎輦從不曾刻意停下,他總會道一句:「娘娘安好。」


我當真是錯了,錯在相信愛之一字,能撫平一切世俗欲望和偏見。


月孤明,風又起,心似已灰之木。


我執筆,落於白紙上,書為和離二字。


「夫人,將軍病得厲害,求您過去看一眼吧!」沈如安身邊的墨影在門外,低聲求著。


我停下筆,靜默了會兒,淡聲道:「病了,就請大夫吧,我不過去了。」


「這——」墨影愣了愣,啞口無言。


以往,沈如安犯了錯時,總愛用這樣的手段哄騙我,誘我心疼。


可偏偏我每次都吃他這套,一聽聞他病了,便顧不得其他,跑著去看他。


這大約是我第一次,對他這般冷淡。


心神恍惚地睡到半夜時,突覺手背滾燙,熱意將我驚醒。


我睜開眼,便看到沈如安半跪在床前,將滾燙的額頭貼在我的手背上。


我用了力想抽出來,卻被他緊緊地按住。


他呢喃著:「婉婉,我真的病了,沒有騙你,你為什麼不來看我?」


他惶惶不安,心裡慌亂極了,眼淚一顆顆砸在我手背上。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跟我說,我會改,你別這樣漠視我,你這樣,我會瘋的——」


我倚著床頭,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匍匐著,在他身後,掛著一把玲瓏小巧的劍。


那是他當初親手為我打造的,無論是重量抑或是形狀都是為我量身定做的。


他當初拿著這把劍,像個瘋子一般說道:「婉婉,這劍是玄鐵所制,殺人如削泥,我若是對不住你,你就用這把劍殺了我。」


我抽出手,四下尋找著帕子擦手,沈如安見狀,小心翼翼地用衣袖將我手背Ŧũ⁸上的淚痕擦幹。


「沈如安,你可曾做過對不住我的事?」我平靜地問。


他頓了頓,才抬頭,信誓旦旦:「沒有,我沒有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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