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罵聲姜言意可以一一駁回去,但駁得了百人千人,卻駁不了上萬人。
她必須要站得更高,等她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是有分量的時候,才會有更多人聽見她的聲音,才能改變這個時代大多數女性的命運。
姜言意淨完面,轉身去看吐完沙的田螺時,發現一旁的桌子上放了一盒蜜棗紅糖發糕,問劉婆子:“這是別人送的?”
劉婆子笑得合不攏嘴:“是村長家的婆娘一大早拿過來的,說是感謝東家您差人來村子裡收田螺。”
發糕裡摻了紅糖,呈現淡淡的棕紅色,聞著不僅有糯米特有的清香味,似乎還有紅糖的甜味。
姜言意拿起一塊送到嘴裡嘗了嘗,發糕入口甜而不膩、糯而不粘,紅棗剔了核兒,被蒸得軟爛。應該是揉面時加了糯米酒,一股清淡的酒香給發糕注入了靈魂。
姜言意頗為贊賞地點了點頭:“今早就吃螺蛳粉和發糕。”
劉婆子沒聽說過用螺蛳煮粉條,猶豫道:“東家,這田螺還是炒著好吃些。”
“中午再炒。”姜言意拿起一個螺蛳用軟刷刷幹淨後,用剪子剪去螺尾。螺蛳的內髒在尾部,食用前必須處理幹淨。
這螺蛳已經用清水泡了一天一夜,中途換過幾次水,也加了香油,沙吐得很幹淨。
劉婆子見狀過去幫忙,她常年做農活,手勁兒比姜言意還大些,剪起螺尾也不費勁。
姜言意則去吊湯。
螺蛳粉的精髓幾乎全在湯裡,她把豬骨和雞架子焯水後,往鍋裡重新加水,放了幾片生姜,添了一匙米酒,又挽了個蔥結扔進去。
螺蛳處理好後,冷水入鍋焯水,加蔥姜、料酒去腥,水開後再煮小半刻鍾撈起來,螺蛳厣基本上就被煮掉了。
螺蛳粉的臭,不是來源於螺蛳,而是酸筍。
姜言意泡的酸筍用的原料是過年時陳娘子送給她的冬筍,泡到現在,泡菜壇的蓋子一揭,臭味太過霸道,有時候傳到前邊院子裡,楚言歸都得遣楚忠過來問問是不是廚房這邊出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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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好的酸筍洗幹淨後切絲,年前收獲的辣椒她也泡了不少,不過是撈了籽兒再泡的,籽兒現在已經是地裡的辣椒苗了。
泡椒剁碎,酸豇豆和酸蘿卜切丁,泡發的大黑木耳切絲。
炒料前,姜言意先提煉了蔥油,用一半蔥油一半豚油下鍋加熱後,還什麼都沒往鍋裡放,光是隨著熱氣升上來的油味就有一股濃濃的蔥香。
丟進姜蒜爆香後味兒更甚,放辣椒炒出紅油,倒入酸筍翻炒,緊跟著放入八角、桂皮、白芷、紫蘇等十多味香料,炒出香味來了,才把焯過水的螺絲倒進去繼續炒。
劉婆子在灶臺後邊看火,聞著鍋裡嗆鼻的香味,心裡一陣犯嘀咕,想著姜言意方才還說早上用螺蛳粉煮湯,怎地轉眼就炒起螺蛳來了。
不過對於自家這位東家的廚藝,劉婆子還是有所耳聞,哪怕昨天已經嘗過了姜言意的手藝,今早聞著鍋裡炒田螺的香味,還是直咽唾沫,誇道:“同樣是這些香料,到了東家手裡,做出來怎就這般香哩!”
姜言意一邊翻炒一邊道:“下料的順序、炒料的火候、起鍋的時辰都講究,哪一步有出入,做出來的味兒就始終差一截。”
“東家說的是。”劉婆子笑著連連附和。
螺蛳炒好後,鍋裡倒入吊好的高湯繼續煮,姜言意則另用一口小鍋炸起花生米和腐竹。
腐竹是用豆腐皮做的,劉婆子之前聽說姜言意一行人要來莊子上,事先推了豆腐,順帶起了幾張豆皮。
油溫上來後轉小火,倒入花生米時鍋裡“嗞”了一聲,油層上方翻滾起小泡,花生米表皮的顏色慢慢變深,姜言意時不時用鏟子推一推,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就把花生米撈起來,繼續炸腐竹。
昨天做老鴨湯,姜言意把鴨掌留下來了,她用鍋裡剩下的油把鴨掌炸了兩遍,才放入螺蛳湯裡一起煮,又放了點糖提醇增鮮。
滷蛋是昨夜就滷好的,直接放入湯裡一起煮就行。
螺蛳粉要想吃起來爽口彈滑,粉得用陳年米來做,面坊的老師傅們做面是一把好手,作粉的功夫也不差,姜言意帶來莊子的粉條,就是面坊師傅們做的。
冷水泡發才能最大程度保留米粉的彈性,泡軟的粉條直接清水下鍋,煮軟後撈進碗裡,淋上吊好的湯汁,鋪上幾片焯過水斷生的菜葉,臥上切開的滷蛋,再放進煮得軟爛香濃的鴨掌,綴上酸豇豆、酸筍絲、油炸花生米、腐竹,再添幾段香菜。
姜言意自己饞得恨不得立即端起碗來上一口,給她打下手的劉婆子卻是一臉欲言又止。
這粉看著是挺好吃的,怎地味道聞起來這麼怪呢?
她不好意思說姜言意煮得不好吃,隻在姜言意催促她給楚言歸和陳國公送過去時,猶豫道:“這……東家,真要送過去?”
姜言意點頭:“快送去吧,不然一會兒就涼了。”
隨即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道:“萬一他們吃不慣,你就給他們下碗面,我給安少夫人送去。”
劉婆子還以為姜言意也意識到自己煮砸了粉,沒好拆姜言意的臺,忙應是。
螺蛳粉送到楚言歸和陳國公住處時,楚言歸沒做聲,倒是陳國公捏著鼻子問了句:“這煮的什麼?怎地聞起來怪臭的?”
劉婆子尷尬笑笑:“是東家一大早起來用螺蛳吊的湯,煮了粉。二位若是吃不慣,東家特地囑咐老奴了,讓老奴去廚房煮個面。”
一聽是姜言意親手做的,楚言歸便道:“拿過來吧。”
一碗粉加的小料很多,湯色紅亮,浮在表面的油卻不重,看起來很美味,就是聞著味兒有點難以下口。
楚言歸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撿了塊吸飽湯汁後泡軟的腐竹吃。
他眉頭蹙了蹙,表情頗為怪異,吃完腐竹放下筷子,用湯匙舀了一勺湯喝,細品之後道:“怪鮮甜的,酸辣很是開胃。”
他都這麼說了,陳國公也起了嘗鮮的心思,他先吃了鴨掌,這一吃,眼都亮了,直呼:“好味道!”
先炸再燉的鴨掌表皮軟爛,極易入味,幾乎不用嚼,舌尖一抿,肉就到嘴裡了,膠質感很足。
當天下午,如意樓的人就租了馬車來村子裡收田螺,次日,跟臭豆腐一樣聞著臭吃著香的螺蛳粉在如意樓有了一個專門闢出來的小區域,一開始生意慘淡,到後面吃螺蛳粉的人趨之若鹜。
村子裡的人也靠賣螺蛳賺了不少錢,都對姜言意感恩戴德。
安少夫人原本打算住兩天就回安家,奈何姜言意燒的菜太好吃,有時候姜言意看賬時,安少夫人還能跟著學到不少東西,她慢慢也就把回家的事忘到腦後去了。
以至於安永元親自上門來接人時,發現安少夫人比起離家前胖了一圈,整個人都愣了愣。
第134章
姜言意怕安少夫人尷尬, 幫她向安永元解釋:“聽聞芸娘前些日子孕吐得厲害,吃不下東西,我留芸娘在莊子上多住一段時日, 不曾想惹得安將軍擔憂, 叫安將軍親自過來了。”
“楚姑娘言重。”安永元向著姜言意抱拳,“拙荊得楚姑娘照顧, 安某在此謝過了。”
這話有點一語雙關的意思。
安永元一貫是個不善言辭的,安夫人在貴婦們跟前詆毀安少夫人的那些話能傳到他耳中, 還多虧了姜言意。他處理完府上那些嚼舌根子的下人, 又跟安夫人撕破臉把話說開了, 就等著安少夫人回府。
怎料左等右等都不見安少夫人回去, 他唯一能想到的,大抵就是安少夫人在生他的氣, 畢竟她孕期受了委屈,自己卻半點不曾察覺。
正好清明將近,他便以接安少夫人回去祭拜先祖為由, 親自找了過來。
如今渝州戰事緊張,安永元又得忙著練兵, 姜言意雖留了他們用飯, 但安永元卻抽不開身。
“軍營還有要事, 渝州被困, 城中藥材短缺, 相鄰幾個州府的藥材買過去也是杯水車薪, 得從西州送一批過去。”
安家開了一家西州最大的藥堂, 在收購藥材上人脈自是比別處廣些,這差事落到了安家頭上,安永元半點不敢馬虎。
一輛馬車匆匆而來, 又匆匆而去。
送走這夫婦二人,姜言意眉心不覺也蹙了起來。
糧草,藥材,都是打仗時關乎人命的東西。
渝州橫斷南北,南邊是魚米之鄉,藥草也繁多,反觀北地苦寒,藥材稀缺。
安永元把安家藥堂囤積的藥材送往渝州了,後面若是突厥來犯,一藥難求的就是西州。
霍蒹葭見姜言意愁眉不展,問:“東家是舍不得安少夫人?咱回城了,東家隔三差五又去看少夫人便是了。”
姜言意搖了搖頭,“安將軍是個護妻的,我到不擔心芸娘。”
她嘆了口氣問:“再過不久商隊也該抵達西州了吧?”
楊岫帶領商隊出關一月有餘,前些日子剛傳了信回來,說是在返程路上了。
霍蒹葭以前跟著她爹跑鏢時,大宣朝大多數地方都去過,就是還沒出過關,她道:“我爹說,西出陽關三月三,重歸故裡九月九。這一出關,沒幾個月怕是回不來,不過西州城就在關口,楊叔他們又有熟人帶路,應該能早些回來。”
關外是大漠,用駱駝作坐騎,可不比在關內駕馬,行程自是慢了不少。
姜言意道:“按去時一個多月,返程一個多月算,他們回來時怕是在端午前後。”
姜言意倒不是擔心關外的生意,她是想借助商隊,從關外別國大批買進藥材。
一旦打起仗來,黃金都沒糧食和藥材值錢。
趁著西州城現在還安穩,自是能囤多少藥材就囤多少。
清明祭祖,姜言意姐弟也回了楚家。
短期內京城是回不去了,沒辦法去先祖墳前墓祭,便隻在新修的祠堂舉行了祭祀。
楚家做了青團,姜言意也從莊子上做了青團和紫藤花酥餅帶過去。
清明吃青團的傳統在姜言意原來生活的世界起源於盛唐,油綠如玉的艾草糯米團子,跨越了千百年的光陰,在祖祖輩輩手中一代代傳承下來,自有它的魅力在裡面。
姜言意考慮到楚家的廚娘會做豆沙餡的,她便做了鹹蛋黃肉松餡兒的。
肉松是姜言意自己用煮熟的裡脊肉制成的,沒有現代廚房工具,多虧了霍蒹葭用石舀把瀝幹水分的熟肉一點點搗成肉末,又快刀切碎。
蒸熟的鹹蛋黃搗成泥,混進肉松重新捏團。
青團的青色源於嫩艾草的草汁,不過剛採摘下來的艾草苦味很重,搗汁前得先焯一遍水。擠出來的艾草汁混進糯米粉裡,揉好的面就是翡翠一樣的碧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