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城,有人悄悄帶離了張嫣然。
一碗啞藥毀了她的嗓子,一塊木炭毀了她的臉。
張嫣然痛苦地尖叫,可下手的人才不會心疼她。
她就像個破布口袋,被人隨意地扔在地上。疼痛讓她連話都說不出,可我實在仁慈。沒有斷她的手,也沒有斷她的腳。更不會骯髒地讓人去玷汙她,像她對我娘做的那樣。
我在一旁看著,興奮到雙手都在顫抖。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白費,終於讓張嫣然等到報應了。
之後張嫣然就被送到了太子妃身邊,她應該很高興吧。又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女兒,可傷心的太子妃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憤怒地扔了一個杯子。
「哪裡來的醜鬼,滾出去!」
張嫣然忍著痛,用手筆劃著。
大喜的日子,不要動氣。
顧雪晴能聽得進去就有鬼了,如果不是因為嫁衣是皇家御制的,她肯定會把它剪個粉碎。
自己的娘被流放了,家族勢力倒了一半。被看不起半輩子的人踩在腳下,她心裡是滔天怒火。可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永遠不會知道,面前的這個醜八怪就是她的親娘。
因為我告訴張嫣然,隻要她敢說明身份,遠在千裡之外的顧雪明就會立刻不明不白地死掉。
張嫣然隻能勸,勸顧雪晴看清形勢,不要隨意發火,萬一惹得太子不高興。那就是真的無依無靠。
可顧雪晴看著這麼一個醜陋的家伙對自己指手畫腳,幾乎是立刻抬腿踹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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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惡心那張被炭火毀了的臉,便用東西不停砸張嫣然。
「你也敢管我的事,你是個什麼東西?我要處死你!」
褚既安走了進來,冷厲的眉眼一掃:「吵吵鬧鬧,成何體統?你要處死誰?這是伺候你的嬤嬤,既然你的規矩這麼差,就讓她好好教教你。」
說罷他就離開了東宮,新婚第一夜,顧雪晴獨守空房。
顧雪晴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當晚就帶著人浩浩蕩蕩闖進了皇宮。卻看到自己的丈夫正在和自己最討厭的人耳鬢廝磨,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殿下?」
我披好外袍,皇宮幾乎都是褚既安的人。顧雪晴的尖叫還沒出口,就被人打暈過去。
褚既安討好地問我:「就將她關在東宮如何,關一輩子。」
我笑笑,褚既安已經給出了決定,那我自然是要贊同的。
座下那雙熟悉的眼死死盯著我,可是沒有怨恨,隻有驚恐。
「大夫人,原來你也會怕啊。不過顧軒應該更怕吧,因為我娘要回來索命啦。」
我爹最近睡得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虧心事做得太多。一到晚上總覺得窗戶外面有人,一開始還隻是在外頭盯著他。到後來那人就進了屋子,他仔細看卻怎麼也看不清楚。每每從夢中驚醒都要柳如玉安撫好久才能平靜下來。
我聽了難過不已,立刻讓御醫去給他診治。可御醫看了半天,也隻說他憂思過度。
一段時間過去已經下不來床了。
我隻能叫柳如玉進宮問問我爹的情況。
柳如玉果然盡責。
「藥日日都吃著,可就是不見起效。」
她月份比我大很多,這會兒肚子已經凸顯出來。
我看著就覺得喜歡,這可是我的人。
我一手把柳家提拔起來,她哥哥現在是監察院御史。攏著一群出身寒門的官員抱團取暖,都是仰仗我的人。
柳如玉是個聰明人,她知道我表面上對我爹恭敬,背地裡恨不得掐死他。
「要不請個道士來看看?」
我點點頭算是應允了。
柳如玉於是著手去辦,很快就在家裡擺起了法事。
那道士左看右看,露出驚慌的表情。
「這是有冤魂作祟呀!還是死在這府裡的。」
我爹的臉唰一下就白了。
他害死的人很多,可死在這府裡的就一個。
是我娘。
當天晚上,那道人影終於站到了他的床邊,他也得以看清那是誰。
女子生了一雙杏仁眼,粉面桃腮,如水的眸子裡是化不開的溫柔。
「顧郎。」
我爹嚇破了膽,哆哆嗦嗦地要跑。
他再定睛一瞧,哪裡還有什麼美貌女子。有的隻是一個青面獠牙,兇神惡煞的鬼罷了。
這一晚過後,他徹底起不來了。
我悲痛不已,拖著笨重的身子去看他。
我爹躺在床上,仰著面,雙眼空洞。嘴裡喃喃自語,卻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湊近了聽,是我娘的名字。
我看了看一旁愁眉苦臉的柳如玉,她立刻心領神會。
「娘娘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大人的。」
我爹雖然做不了尚書,卻還是國公。柳如玉當然會好好照顧他,這下子,他隻能癱在床上,日日夜夜等著我娘不肯安息的靈魂來看他了。
其實哪有什麼鬼,不過是找人假扮的罷了。
我愉快極了,還有最後一個。
這年的元宵,皇帝徹底不行了。
他交代完太子最後一點事,便將我叫進內室。
「雪滟,朕真舍不得你。」
他這麼說著,骷髏一樣的手摸著我的臉。
他留給我一道密詔,待我生下孩子後,就去皇陵陪他。
我笑出了眼淚,「陛下還真是愛臣妾,可是臣妾真的很討厭陛下。尤其是你肩膀上那個咬痕。」
這一次我終於可以拿起枕頭狠狠按在他的臉上,生命的最後時刻,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當年那個苦命的女人。
應該不會吧,他有過那麼多女人。?
她像是一陣風,短暫地來過這個人間,除了我沒人記住她。
我哭了,第一次這麼暢快地哭。不知道是為了我娘還是為了我自己,隻覺得心裡有一塊很重的石頭空了。那種空虛的感覺圍繞著我,大仇得報之後,我隻想好好地睡一覺。
支撐身體的信念感消失了,我總感覺這一覺或許再也不會醒來。
耳邊是無數人悲痛地哭喊,他們喊著陛下,陛下。
我走出宮門,看見褚既安背著光,身邊是剛被捉拿到的,我的舅舅。
褚既安神色淡然,我看見他腰上掛著的香囊。
是我路邊隨手買的三文錢一個的定情信物。
「你真的很會說謊。」
「殿下,不,現在應該稱呼您為陛下了。為什麼要這麼說?」
褚既安隨手將佩劍扔給我。
「殺了他我就相信你。」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我病入膏肓了,身子垮得毫無預兆。可我沒有告訴褚既安,因為我自己在偷偷吃藥。讓人氣血兩虧,我還故意不吃飯,為的就是看上去更憔悴一點。
太醫診斷不出來,隻知道我一天比一天消瘦。
那些強硬灌進去的藥都會被我吐出來,最後我頂著一張慘白的臉問褚既安:「你還恨我嗎?」
春天已經來了,樹上的桃花開得很好。
我身子消瘦,肚子卻很大。衣服在我的身上顯得很寬大,褚既安從背後看像是一陣風就能把我吹走。
褚既安搖搖頭,「不恨,我要你好起來。」
我虛弱得甚至笑不出來。
「我好不起來了,你不要怪我。」
褚既安像是哭了,可是他在我身後,我看不見。
「你說過要和我長相廝守。」
「我失言啦。」
最後的最後,我帶著請求的語氣和褚既安說:「舅舅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他辛苦了一輩子,我想讓他的晚年過得好一點。」
褚既安是個很大方的人,畢竟天下都是他的。
「我已經為舅舅在老家置辦了宅子,產業,他可以安穩地度過這一生。這些產業也足夠他的子孫後代揮霍,你不要擔心。」
聽他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轉過身描摹褚既安的眉眼。
「我沒有騙你,晏秩哥哥我真的很愛你。」
我扯出苦澀的笑,「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改變命運,我隻能牢牢抓住你。我們所有的相遇都是我精心策劃的結果,隻是為了有一天你可以低頭看我一眼。」
「現在我得償所願了。」
我趴在褚既安懷裡,「我不想進皇陵,我想埋在老家的山坡上。」
我生下孩子,卻也因為生產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舅舅帶著我的棺椁回家,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我也跟著搖搖晃晃。
出了京城,舅舅掀開了棺材蓋子。
我長長喘了一口氣,假死藥隻有兩個時辰的功效。
我最後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此後天高皇帝遠,我終於自由了。
【完】
褚既安番外
我知道顧雪滟在騙我, 她送我的香囊,我隔天就在街上看到了。
隻要三文錢一個。
那個時候我應當還不愛她,我也知道她不愛我。
她把我當一個工具。
夜裡是解悶的玩具,白天就是她復仇的工具。
顧雪滟真的很厲害, 拿捏人心的本事更是讓人驚嘆。
我第一次解開她的衣服, 印象裡對她的軀體並不深刻, 隻記得滿身青青紫紫的傷痕。
我總是看到顧雪晴在打她,可我問她要不要出頭時,顧雪滟就說她什麼都不要。
免費的才是最貴的,這個道理我很小就懂了。
可是看著顧雪滟的眼睛,她叫我殿下,叫我褚既安, 後來又叫我的字。
我想和她多躺一會兒,她卻趕我走。
她怕被人發現我聲名狼藉,卻沒想過自己的安危。
我恍惚間覺得這個女人應該愛慘了我。
可後來我就知道我大錯特錯,是我愛慘了她。
顧雪滟舍得下本,她總是引導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愧疚。
她忘了,沒有愛哪裡有愧疚。
我不是騙她的,她從馬上摔下來的那一刻,我真的在尖叫。
她不需要這麼傷害自己,我願意為了她去死。
顧雪滟騙我,一直在騙我。
我作為一個工具人也有爆發的一天。
我問顧雪滟是不是在說謊,她承認了又好像沒承認。
她隻是告訴我, 我是她唯一能抓牢的救贖。
我心軟了, 我原諒她了。
對,東西,他這麼形容我娘。
「【「」我們會白頭偕老, 生很多小孩。
可是顧雪滟不這麼想, 她偷偷吃藥。半夜從床上爬起來, 往花盆子裡吐正兒八經的藥。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直到某一天,桃花開了。有幾隻白色的蝴蝶在到處亂飛, 顧雪滟看得很入神。
我突然懂了,她想要自由。
而我從始至終都是個工具人,用完就丟。
像她從前每天晚上勾著我的腰孟浪, 然後在後半夜撵我走。
沒有絲毫留戀。
我可以把她留下,可我怕她真的會死。
那我以後就再也看不到她了,我沒出息, 我舍不得。
她走那天,我在城樓看了很久。
看馬車的影子越來越小, 然後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吹著風, 看起來很愜意的樣子。
我抱著孩子, 有些感傷。
「你娘不要你了。」
「也不要我了。」
可我真是沒出息,又過了幾年,我尋思去看看顧雪滟。
她開了一家鋪子, 賣首飾。
我知道顧雪滟愛漂亮,以前我們私會,她總是拔顧雪晴院子裡的花插自己頭上。
「客官要點什麼?」
我掏出那個香囊,顧雪滟看了半晌。
紅豆最相思。
她仰起頭, 笑得很明媚。
「客官,這個可貴啦,要一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