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澤這是想用宮主的職責道德綁架我,好一招借刀殺人。
我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塵,坐上屬於宮主的主位,不緊不慢地道:「你怎麼不去?論修為論情誼,都該是你這個渡劫期大長老為愛徒報仇啊。」
映澤微微一笑:「宮主不去,可是怕了?」
「師妹,你若是不想去,我們也不會勉強你。」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附和起來,「不然你就把宮主令還回去,再奉上天香續命露給如吟師姐賠罪,天水宮念在你年幼無知,不會怪罪你。」
我默默撫摸心口。
我不會再生出感情來,隻是這胸腔中,仍有一種叫做「心寒」的情緒在蔓延。
這樣待我的天水宮,還值得我為之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嗎?
可我恍惚間仿佛看到母親生前的面容,抱著我自豪地向我展示她畢生的心血。
我展眉一笑:「誰說我不去?我明日便給魔尊下戰書。」
6
戰書送達得很快,快得就像魔尊紫修早有準備一般。
對戰地點就定在天水宮,隻要我落敗,魔族即刻便會屠了天水宮。
面對同門的怨怒,我無辜地聳聳肩:「你們隻讓我打魔尊,又沒規定地點。」
紫修的名號足以叫這幫見風使舵的家伙嚇破膽,不出幾日,天水宮便跑了好些棟梁,就連長老都走了幾個。
但是大多數弟子資質平平,出了宮門甚至無法自保,他們跑不了,轉頭就遷怒於惹下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宮如吟。
下戰書的同一天我便閉關修行,隻偶爾飛出神識巡查天水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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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宮如吟的地位可謂一落千丈,隔三差五便會有人刁難她。
尤其在發現宮如吟居然試圖逃跑,憤怒達到了頂峰。
我看到一個號稱非師姐不娶的師兄一巴掌呼在她臉上,扇得她直接摔倒在地,盛怒的同門將她團團圍住,便是一陣拳打腳踢。
「都是你惹的禍!」
「要不是你挑唆長老要如聽師妹幫你報仇,我們怎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這個賤人還想卷走我們的寶物逃跑!」
宮如吟的靈囊裡,裝滿了天水宮的寶貝。
有她自己的,有這些過去寵愛她的同門送的,更多的……是從我這個冤種那兒拿走借花獻佛的。
我的靈識一一穿梭於這些人。
這位師姐曾招呼不打一聲拿走我的仙丹贈予情郎。
那日師兄突破境界時我幫他扛過兩道天雷。
這個,那個……
他們過去,說我呆板木訥,不如姐姐聰慧可人。
現在卻一個個唾罵師姐八面玲瓏,不如我誠懇忠厚。
都那麼高高在上,也都那麼不堪入目。
一道靈力轟開眾人,元辰慌忙將奄奄一息的宮如吟抱入懷中。
在他身後是那方才動手阻攔的映澤,我原以為他會責罰眾人,結果他嘴唇翕動,卻是什麼都沒做。
宮如吟從小到大從未受過如此委屈,雙目充血,指著眾人的臉就破口大罵:「你們有什麼資格罵我?挑釁魔族沒你們的份嗎?」
「你們還有臉提宮如聽?你們自己貪得無厭,這也要怪到我頭上?一群蠢驢!敢做不敢動的懦夫!」
那光風霽月的映澤長老神情錯愕,仿佛第一次認識宮如吟一般。
我現在是神識,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看見宮如吟死死咬住下唇,瞳孔中劃過一絲極其陰戾怨毒的情緒。
兇狠到不像一個正派子弟。
我眉心一蹙。
7
我於決戰前一日出關,修為已至渡劫期大圓滿。
出關之日,天地為之一震,七彩霞光照耀整個宮門,也照亮了映澤驚豔的雙眸。
他靜靜地端詳我良久,才有些生澀地開口:
「如聽,那日之事,並非出自我本意。」
「宮主之位並不是你想象得那樣風光,我會那麼說,是希望你能主動退出,我隻是想保護你……」
他想握住我的手,卻被我提前躲開了,望著那落空的地方怔了一會兒,苦笑:「我答應過你母親,不會讓她的女兒受苦。」
我可聽不得這人提我母親:「你怎麼有臉提我娘?她臨終前就希望天水宮能善待我們姐妹,你做到了嗎?」
映澤蹙起那雙好看的眉:「如聽,那日在妖獸涯下究竟發生了什麼?從前的你是多善良的一個孩子,如今怎這般計較。」
「向來善良,便活該被欺負嗎?」
母親還在的時候,我和姐姐都是天水宮的團寵。
隻是忘了不知何時起,所有人便都隻想寵她一個人。
那幫魔族遺憾地望著被映澤抱走的宮如吟,繼而淫笑著轉向我:
「沒了天水宮主,拿你來做爐鼎也是一樣的。」
我毫不猶豫地跳下妖獸群集的深淵。
無數的妖獸向我湧來,一點點手腳肉體破碎殆盡的滋味兒,真的很疼。
重重跌落崖底,我已然面目全非,渾身上下隻剩一副完好的仙骨。我眼睜睜看著一頭一人高的妖鳥踩在我的背上,貪婪地盯著我那副仙骨。
像極了天水宮受盡我恩惠卻不知餮足的嘴臉。
「憑什麼?」
我問,倏地猶如天靈洞開,豁然開朗。
——不過是過去闲暇讀過的一冊無情道修煉手札。
成了我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關鍵。
我看著映澤眼底的繾綣頃刻化作傷痛,心底冷笑。
魔尊紫修來得那天,我抱劍守在山門。
那道身著玄衣的修長男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石階上,面龐俊美蒼白,含著洶湧的戰意。
他昂首,衝我朗聲道:「終於見面了,天水宮第一高手,宮如聽。」
我笑而不語:自妖獸涯一別,確實好久不見。
8
宮如吟狼狽地被所有同門丟到山門口。
「魔尊殿下,這一切都是這婆娘的錯,我們把她交給您處置,千萬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宮如吟早就嚇破了膽。
紫修卻看都不看她,把人像踢垃圾一樣一腳踢遠,還不忘嫌棄一嘴:「甚麼玩意兒,擋我的道。」
我被這人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
長劍出鞘,我高聲道:「比劍還是比什麼?」
火焰般的興奮在紫修的瞳孔中跳躍著,他竭力壓抑著情緒:「我渴望與真正的強者一戰,已經等很久了!」
電光石火間,天上驟然出現一黑一青兩道煞是凌厲的身影,打得不分伯仲。
兵刃相接,劍嘯龍鳴。
就在我和紫修交手的同時,他帶來的魔兵即刻湧入天水宮,一時哀嚎之聲不絕於耳。縱使有映澤竭盡所能地保護同門,但終究能力有限,隻得眼睜睜看著一個個弟子橫屍身前,死不瞑目。
饒是他,都忍不住怒視躲在他身後瑟瑟發抖的、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宮如吟。
「你的同門都要死光了,不去救他們麼?」
接下我一劍,紫修驀地接近了我,面龐相抵間,氣息有種莫名的曖昧。
我拍向他的胸口,被他施施然躲過:「我守的是天水宮,不是玷汙天水宮之名的廢物。」
「我早就有清理門戶的打算,還要多謝魔尊幫我這個大忙。」
紫修朗聲大笑:「很好——宮如聽!我愈發欣賞你了,你現在冷酷無情的樣子,我甚是喜歡。」
「如吟師姐小心!」
一道不識趣的聲音打破我和紫修的對話,紫修不悅地往地下看了一眼。
隻見元辰為了護住宮如吟下山,卻在與魔族交手時,被為了自保的宮如吟推出去,一劍穿心。
元辰吭都沒吭一聲就咽了氣,空洞的雙眸眺望著天,似乎臨死都不明白師姐為什麼要這麼做。
宮如吟抬眸,我從她眼中看到深深的嫉妒。
紫修雖為魔尊,但卻是少見的性情中人,且不似尋常魔族暴戾嗜殺。
他隻不過是一個天生的武痴,生平最大愛好便是挑遍天下強者。這樣的人才,偏生了一張完全不亞於映澤的好容貌。
當初宮如吟別有用心地接近他的宮殿,想必是存了幾分心思的。
就是這一瞬,叫我分了神。
紫修的長劍近在咫尺,我聽到他輕輕嘆息。
然而這劍卻被一道突然出現的白影擋住了。
映澤緊緊握住劍身,鮮血不住湧出他的指間,他的聲音卻顫抖得幾乎破碎。
「我想起來了……我什麼都想起來了。我見過一模一樣的場景,魔尊領兵屠了天水宮,但是那一天,沒有如聽……」
「那個領著魔尊上山的人,那個依偎他懷中之人,是如吟。」
9
映澤終歸身為渡劫期大圓滿修士,與我和紫修同等級,他催動術法,頃刻便將我等在場所有人拉進他的識海。
在那名叫『重生』的意識中,我們看到了映澤經歷的上一世。
上半生與我這一世的經歷沒有區別,依舊是那個最大的冤種。
不同的是我去救宮如吟那天,卻沒能從妖獸涯爬上來。
一隻妖鳥一口口吞食掉我的仙骨,死得屍骨無存。
宮如吟卻借此認識了魔尊愛得難舍難分,為了討魔尊歡心,不惜親自領他上山,將整個天水宮雙手獻上。
映澤無比震驚地看著這個被他寵溺到大的小姑娘,宮如吟卻隻顧著對魔尊撒嬌:「系統告訴我後山還有好東西,你把他的手砍下來,好解禁陣……」
臨死之前,映澤終於得知了許多的真相:
諸如,宮如吟為何性情大變;諸如,他年少時的摯愛,我的母親,真正的死因……
我們從映澤的識海中出來,人魔雙方一時都是滿臉驚駭,忘了交戰。
紫修不知在沉默什麼,許久才緩緩道:「那個魔尊不是我。」
我衝他點頭:「我有眼睛,你倆長得不是一個樣。」
隻有『宮如吟』氣急敗壞的跳腳聲異常刺耳。
「系統!」她目眦欲裂,「你出 bug 了嗎?!映澤怎麼會想起來上個周目的事!」
那從未聽聞的『系統』之音,此時卻聽得清清楚楚,想來過去也是用同樣的語氣指引『宮如吟』:「叮,檢測到攻略對象【映澤】好感已降為負數,宿主生命危險系數高達 90%,是否使用道具【天雷】抹殺在場所有人?」
『宮如吟』不甘咬唇:「我二周目就是為攻略紫修來的,好不容易到了這步,叫我如何甘心……」
我一舉刺穿她的肩膀,直接用劍把她釘穿在地,聲音冷得似結了層霜:「我母親的死與你有關?」
不等這人狡辯,直接進入她的識海。
這個名為『穿越者』的存在一直和她的系統穿梭於不同的世界,每到一個地方,便借著遊戲人間之名,攪得那個世界天翻地覆。
這一次她如法炮制,奪舍了看中的肉身,也就是我真正的姐姐。
宮如吟。
她用積分兌換所有人的偏心和寵愛,奪取原本屬於我的氣運。
並在我身上綁定了一個叫『雙生』的道具,我越倒霉,她越得勢,反之亦然。
映澤、前魔尊、元辰……都是她的攻略對象,因為舍不得一個隱藏的攻略目標【紫修】,才留下重啟二周目。
以為一切都能和往常一般,如她所願。
「誰……誰讓你媽發現了我啊。」穿越者慌亂地道,「她拔劍就問我女兒去哪兒了,我一怕,就殺她滅口了,還害我花掉一百多個積分呢!」
即便重生一次,再度聽到真相,仍是叫映澤面上血色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