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穿成了梁山伯後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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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心動的。

是那日午後,早早下課,英臺仍舊伏案鑽研題目時,陽光將她的耳朵照得通紅,山伯無意間看了一眼,卻發現深色的,小小的耳孔。

或者是那日他們雙雙被杜夫子罰跪,英臺氣到抽噎,卻依舊犟著不肯認錯?

但好在,山伯一無所覺。

感情的萌發需要一聲春雷,但破土之前,一切都可挽回。

更好在,英臺還未開竅。

她隻顧埋頭研究,對山伯也隻當是敬愛的師長之子,普通同窗。

最多也不過是有段共鬥惡人的經歷。

而那個惡人康景淳,在家閉門思過兩月後,再沒有來過書院,書院中拉幫結派的風氣也漸漸消失。

杜夫子卻記恨上了我,每次見到我,總要白眼相對。

我也常衝他翻白眼。

學生們都知道我和杜夫子不對付。

不過,因故事好聽了些,課堂有趣了些,學生們都更喜歡我。

當然,我的精力仍在嚴防死打,防止這兩人滋生愛意。

一年時間一晃而過。

山伯學問越來越好,英臺晚入學一年,竟也和他在伯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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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長誇贊了山伯多次,還親自舉薦山伯入朝。

隻差明年再參加一場考試,山伯便能如原故事一般,被委任為縣令。

我心中默數:再熬半年。

半年之後,便是授官赴任,各自安好。

可未及我放下心來,有件所有《梁祝》裡都未記載的故事發生了。

胡騎南下,颍州失守——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有兩三個學生當即退了學,要去參軍,收復失地。

彼時,正值初春,百姓家中也無餘糧。商戶囤米居谷,糧價漲了十倍不止。

又逢蝗災,田中顆粒無收。

書院有山長貼補,我也讓人自會稽運了糧食,學生們沒有太苦。

而尋常百姓過得卻不容易。

無糧可繼不說,地主又趁機提了租子,一時之間,整個餘杭都亂了套。

山長直接鎖了院門,取消了休沐,生怕學生們下山糟了事。

中間,祝家的馬車來了一趟,要接她回去。

卻被她拒絕了。

課業停了兩停。

又有新消息傳來——

豫、司、兖三州大片土地失守,朝廷既要往北輸送糧草,又要往南發放救濟。

再有:

賑災糧發放到山下鎮子,本應每戶十斤的糧食,變成了每戶一碗,一碗糧食裡還攙著半碗沙子。

附近發生了一場小動亂,引得欽差來查。

縣令被送往建康大獄,卻又被明相保了下來。

課堂上群情激憤:

「官官相護!」

「豪強欺壓!」

「鎮下已經餓死兩個人了!那是人命啊!」

英臺一天天沉默了下去。

我試圖勸她,讓她跟著梁家的馬車,先回家去,卻被她拒絕了。

山伯也來安慰過她。

我沒有攔著山伯。

這時候,有什麼好攔的呢?

山河動蕩,所有人都可能丟了性命。

兒女情長,反而是小事。

12

可我沒有想到,變故還是發生了。

即使山長早早關了門,命令學生不可以下山。

卻還是有個學生鬧得要下去。

他的手裡,是這半個月省下來的,偷偷藏起來的饅頭。

對方跪在山長的面前,乞求山長,放他下山去。

「我有一母親,有一小妹,此時正飽飢熬之苦,我如何能在這裡安穩度日?

「求山長放我出去!」

家住附近的學子不止他一個,誰也不是沒良心的,這一個人下去,其他人也都會下去。

他們也不過是普通書生,下了山去,除了和家人一起挨餓,又能怎麼辦?

山下如今已亂,山上糧食有限,走漏風聲引賊人上門怎辦?

家在遠處的學生們紛紛來勸。

英臺也勸了一聲。

卻沒想,那個剛剛還埋頭痛哭的學子忽然暴起,一手揪住了英臺的領子: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家財萬貫,父母自然不會餓死!」

「可你們家那些萬貫家財是如何來的?」

「對啊!」

「你們萬貫家財如何來的?」

「還不是靠著剝削?」

「還不是靠著欺壓我們平民百姓?」

「就連進這書院,你們也比我們普通人容易!現在了,你倒是過來勸我們了。」

「你們糾結連橫,你們官官相護,朝堂是你們豪強控制的朝堂!你們控制的朝堂丟了大好疆土……」

不知是誰揮的第一拳。

「英臺!」

我聽到熟悉的喊聲。

下一刻,山伯撲了上去。

13

山長夫人將山伯從宿舍裡挪了出來,讓他暫歇在山長的住處。

「放心,隻是暫時昏迷,不妨大事。」

山長夫人擅醫,以往也常常下山治病,我自然是信得過她的。

見山伯沒有醒來的意思,便往文庫去了一趟。

相比於昏迷的山伯,英臺身上的傷要輕上很多。

山伯一直護著她,而那些衝動的學生們在見到山伯昏過去後,也亂了陣腳,四散著逃開了。

所以,我到文庫的時候,就見英臺的臉上有些許擦傷。

而照看著英臺的阿阮,見我進來時,便避了出去。

「夫子。」她喊我,又在我問她身上的傷是否要緊時,搖了搖頭:「隻是臉上破了點皮,不妨事。」

她已經鎮定下來了。

不再是看著山伯昏迷時,嘶吼著救命,瘋狂掉眼淚的樣子。

「怎麼會不妨事。」我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姑娘家的臉,是頂頂要緊的事。」

英臺的眼底有了霧氣。

「山伯今天的事情不怪你。」

祝家在上虞,離餘杭這麼遠。就算京城有勢力,也不算明相那一派。

世家是為了發展壯大勾心鬥角,豪強是斂財百姓,滋養螽蟲。

可這麼久時間的相處,大家也都知道英臺是什麼樣的人,他們隻是得發泄那股戾氣和怨氣。

那股「憑什麼」的戾氣和怨氣。

我想摸摸英臺的頭發,給她些安慰。

卻沒想,下一刻,少女溫軟的軀體便鑽進了我懷裡。

英臺生得高大,比之尋常男子也不遑多讓,此時卻縮在我的懷裡,如同一隻小獸一般哽咽。

「兩月前,梁家傳來家書。看我長大的堂兄死在了颍州。

「明家挑撥皇帝向趙求和。伯父反對,卻被明相以兄長之死攻訐,明家勢大,又聯合其他世族,伯父不敵。

「伯父來信說……伯父來信說……''

我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我單知《梁祝》裡,兩人兩情相悅卻敵不過門第有別。卻不知這朱門對朱門中,竟有這樣的故事。

「伯父來信說,馬家家中有司馬二相,若是能爭取到他們的站隊,於明家有利。可世族之間今日你來我往,明日爾虞我詐,若想緊密不分,便隻有……」

便隻有聯姻。

「爹娘允我暫呆在書院。

「待到明年開春,便按時回家,以備嫁期。」

我的心。

一寸寸沉下去。

因為我知道,英臺同我提起她也想當夫子時是什麼樣的神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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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如今,她鑽入我懷中傾訴,也僅僅是輕聲嗚咽。

山伯暈倒時,她卻驚叫出聲,淚落不已。

除了心動,沒有其他解釋。

14

再回到山長住處之時,山伯已經醒來。

見到我,第一件事便是問:「英臺如何了。」

我強笑了笑:「無妨。」

恰逢山長歸來。

則個年長的老人衝我深深一揖:

「是老夫沒教好他們。」

嚇得我連忙站起,後退兩步還禮:「不,不怪山長……」

那些學子的話,好些都是我告訴他們的。

都是我的故事告訴他們的。

我隻是……我隻是沒有想到,他們會因為這些話,揮起拳頭,衝向英臺,也衝向護著英臺的山伯。

可若說我有沒有後悔講這些道理——

我以前是沒有後悔的。

現在卻有些後悔了。

不是後悔他們打了山伯,而是後悔,怕他們如此衝動,若在外大聲宣揚這些話,怕是會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

山長不可能不知道,這些道理是我交給他們的。我在颍州被攻下時,同他們講霍去病,在司州被侵略時給他們講嶽飛……

講了科舉制,講了宋朝的覆滅和明朝的建立……

該是山長怪我魯莽。

我等待著這個長者的斥責。

卻沒想到:

「夫子將孩子們教得很好。

「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期少年窮。

「人人平等。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為天地立心,為聖人立命……

「他們今日闖下這些禍事,並不是夫子的錯。

「隻是他們沒有學會就事論事,明辨是非。

「也還沒有學會先強自身,再揚大志的道理。

「可這也不妨事,除了山伯遭了罪。

「勇氣,輕狂,才是少年人最寶貴的財富。」

我心中如遭重擊。

勇氣,輕狂才是少年人最寶貴的財富。

我穿越到古代的時候才十八歲。

那時候,我相信世上無難事,我躊躇滿志,要打破現狀,我曾百折不撓,想要闖回現代。

即使失敗之後,我依舊在這個朝代闖蕩,頭破血流卻越挫越勇,在亂世裡養活了大寶。

是什麼時候,我開始失去勇氣的呢?

是知道大寶是梁山伯,所以下意識地阻止他和英臺相愛嗎?

是我思來想去不放心,所以跟著山伯一起來餘杭,進萬松書院開始嗎?

那時候,我開始軟弱。

我全部精力放在了讓山伯避開故事的結局。

15

山長說,正好討論到這裡。

不出意外,山伯明年開春後會往建康去,他問我將來的打算。

他知道我是因山伯來萬松書院的。

「可人活一世,尤其是女子,要想著書立說,談何容易?」

「夫子來這世間一趟,難道就不想有所成就嗎?」

春雷先擊中了我。

我想要解釋,解釋自己並無多少才學。我講的課,講的故事,不過是拾人牙慧。

我隻是將現代司空見慣的知識,故事,價值觀……搬到了晉朝。

可是,人活在世……

我心亂如麻,山長卻嘆口氣:「夫子可知這書院為何而立?」

東晉時期,還沒有科舉。

九品中正,世家勾結。真正有志之士流落民間,教育為權貴所壟斷……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這些話都要很久很久才能提出。

「學而優則仕。」也更多在貴族之間流傳。

可哪個文人心中沒有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夢啊?

遭逢亂世,又有哪個有志之士不想要做出點什麼呢?

山長曾是比山伯他們更加有天分的學子。

他由鄉裡,郡望,一層層推薦,進入朝堂。

他以平民之身,拜得官位,在朝堂派系相鬥,世家勾結之中,踽踽獨行。

又急流勇退,創立萬松書院。

「他們在朝堂爭鬥,吵鬧,隻為了自己的家族和派系獲得更多利益的時候。

「他們鬥富逞兇,不顧百姓的時候。

「我都在想,咱們要是能有更多聲音便好了。」

所以,這書院成立以來,山長不知賠了多少錢進去。

餘杭當地望族的學生慕名而來,要進學就收高額束脩。

卻也放出風聲,學業優秀,品格卓越的寒門子弟,可以優先入學。

「徐夫子,我曾聽學生私下講過,你在課堂上講的科舉一物。

「書院的學生是沒有辦法參加科舉了。」

「但是……你願意教出一群進入朝堂,創建科舉制的學生嗎?」

「人來這世上一遭。」

人來這世上一遭。

總要轟轟烈烈做些什麼。

16

山長的話提起了我的熱血。

山長走後,山伯忽然開口:「阿娘,若你想做,便去做吧。」

我:……

我這才想起,這些話都是當著山伯的面說的。

「你怎麼知道我想去做了?」

我無語,倒了一杯水遞了過去。

又在山伯剛喝了兩口水時忽然開口:「什麼時候喜歡上的?」

「噗——」

好的,確定,是察覺到自己的喜歡了。

山伯嘴唇蒼白,眼神逃避。

春雷已落,劈到了兩個人,將他們驟然驚醒。

春筍萌發,一夜之間,便已參天。

來餘杭之時的船上,我曾和山伯講起我的一個「夢」。

夢中,山伯是主角。

他在求學時愛上了一個女扮男裝的同學,卻愛而不得,殉情化蝶。

那時候我跟他說:

男孩子再可愛也不能談。

你是去學習的,不是早戀的,知不知道?

圈子不同,不能硬融。你這種窮小子,一定要找個和你家庭地位一樣,志同道合的心上人。

那時候山伯不以為意。

他說他無心情愛。

說他曾立志,先立業再成家。

倒是,他再心動也能控制。

可此時,我卻聽到了很久之前傳來的「啪啪」打臉的聲音:

「阿娘,我若喜歡男子……我若喜歡英臺……」

「我見她勇敢直言,見她堅守己心。

「我與她,志同道合。」

春雷已落,劈到了兩個人,將他們驟然驚醒。

春筍萌發,一夜之間,便已參天。

「山伯,你也聽了山長的故事。

「入朝為官,世族寒門之間尚且泾渭分明,何況婚姻呢?

「再何況,英臺已有婚約,明年春天便要嫁去馬家了。」

我決定把一切和山伯攤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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