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嫡姐是貞潔烈女。

進香路上湧過來一群流民，農女為護她被流民碰了手指，她揮劍砍下農女整條手臂，大義凜然：「叫男子碰了的髒東西不要也罷！」

與二姐自幼有婚約的小侯爺為了真愛要退婚。

嫡姐說宋家不出下堂婦，使人將二姐生生勒死。

國破家亡那天，眼見就要被敵軍追上，嫡姐逼著我們全家自盡守節，自己卻打扮得如出水芙蓉一般，傷心過度地暈倒在新帝腳下，輕紗隨風飄起，露出嫡姐雪白的小腿。

新帝被嫡姐的優良品格深深打動，封她為後。

再睜眼我又回到了進香那天，眼看流民們又要湧過來，我大叫一聲：「銀子都在嫡姐身上！快去拿！」

大家一擁而上扯住嫡姐不讓她走！

這次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會以死明志！

01

「貴人們，我們都幾日沒有吃食了，求求了給點吧！」

「貴人們可憐可憐我們吧！」

「貴人您別走啊！」

去寺廟進香返回的路上，突然湧出一大群流民堵著路求施舍。

嫡姐當機立斷指揮護衛攔住他們，又讓轎夫調轉方向抄小道走。

可餓極了的流民們如何能放棄眼前的希望？

Advertisement

他們不管不顧地一擁而上，衝散了護衛，嚇得轎夫扔下轎子就跑。

嫡姐驚呼：「快跑！絕不可讓男子侮了身子！」

我終於意識到，我重生了。

嫡姐宋採薇是臨安城出了名的貞潔烈女。

她常常掛在嘴邊的就是：「身死事小，失節事大！」

她對我們的教育十分嚴苛。

要求我們女子外出必須用衣服將全身上下遮蓋，在馬車上也不可掀開簾子，絕不可把皮肉給人瞧了見！

面紗戴一層不夠，必須戴四層！

可在這亂世，女子實在是身不由己！

上輩子我們進香祈福歸來突遇流民。

嫡姐對流民尖叫著「別碰我」，流民們還是越湊越近。

就在嫡姐要被流民捉住手腕時，一個農女從田裡衝出擋在我們面前，揮著挑棍趕走了流民。

可官兵趕到時，嫡姐卻猛地抽出官兵的佩劍，砍斷農女的右臂。

理由是爭執中流民觸碰到了農女的右手！

「叫男子碰了的髒東西不要也罷！」

此舉讓嫡姐的美名揚天下，可憐那農女失血過多又無錢醫治，沒多久就死了，留下一雙年幼兒女無人照料。

沒過多久與二姐自幼定下婚約的小侯爺，從西域帶回一舞姬，非要與二姐退婚。

我朝禮教森嚴，按照我朝律令，已報婚書及有私約者，悔婚的一方一律要受鞭笞之刑，並處以罰金。

家裡都覺得二姐雖少不了旁人議論，但在大婚前看清小侯爺為人也算好事，紛紛安慰二姐。

除了嫡姐。

她帶著管家夜訪二姐住處，大義凜然道：「宋府不出下堂婦，唯有一死保名節！」

管家在她的示意下將二姐生生勒死。

父親大為震怒，命人將嫡姐關祠堂聽候發落。

卻被一封聖旨打斷。

皇帝聽聞後對她的忠貞之心大為贊賞，親封她為「貞姬」。

這下連父親也奈何嫡姐不得！

嫡姐得此殊榮，愈發向我們宣揚她那三貞九烈的思想。

後來國破家亡，我宋家男兒皆戰死，嫡姐拿出大家長的姿態站了出來：「我宋府世代忠良，女子也不遑多讓，夫死亡國絕不可偷生！」

她逼著全府女眷自盡後描起蛾眉梳好妝，一身白衣在城樓下一舞傾城，而後傷心過度暈倒在反賊腳下。

微風拂過把薄薄的衣裙吹得飄了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瑩潤的小腿。

反賊被她的高貴品格所折服，當下立誓，日後稱帝必封她為後。

嫡姐擦擦眼角的淚水投入反賊懷抱：「國不可一日無後，我是為了國家而活！」

就這樣嫡姐「苟活」了下來，還說出了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的感人金句！

在莊子養病的我僥幸逃過一劫，以為她真的是迫於無奈，直到被她派出的殺手一刀斬斷脖子。

「宋採薇是要母儀天下的人，你活著就是她最大的汙點！」

再睜眼，我竟然回到了遇到流民那天。

02

嫡姐昂起高貴的頭顱厲聲呵斥流民：「別碰我！離我遠點！

「我宋府乃是名門望族，你們再不速速離開，官府來人必要治你們的罪！」

遠處，地裡幹活的農女瞧見動靜，又摘下扁擔上的棍子要上前幫忙。

我趕緊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大家別衝動，銀子都在我嫡姐身上！

「嫡姐你快把銀子分給大伙兒呀！」

話音未落，流民們仿佛狼遇上羊，兩眼冒綠光！

嫡姐還沒來得及慘叫一聲就被幾個漢子撲倒在地。

時局動蕩，到處都在打仗，對於餓極了的流民來說，有銀子就能買吃食，吃飽了就不會餓死，誰還會管那些什麼勞什子規矩！

這會兒流民們全把我們丟一邊，一股腦兒擠在嫡姐跟前，還對她上下其手，在她衣服裡翻找銀子！

嫡姐白淨的臉和衣裙都被他們沾了泥的手擦黑了！

人群裡夾雜著嫡姐的哭聲：「救……救命！快來人啊！」

我突然有點想笑，被碰了手指就要砍手，那嫡姐現在……好像沒必要救了啊。

一旁的眾位姐妹平日深受嫡姐的耳濡目染，雖然著急，也不敢貿然施救。

畢竟那些流民可大多都是男子啊！

與他們拉扯少不得要有所碰觸，那不是就被「侮」了身子麼？

二姐與嫡姐一母同胞，感情遠比旁的姐妹要好。

她急得跺了下腳就要上前，被我拉住了：「你忘了嫡姐的訓誡了，女子絕不可和外男接觸！」

「可是嫡姐她……」

「沒有可是！嫡姐大義，自然會明白我們的苦衷，若是你不聽她的，她還要怪你！」

二姐無奈隻得停下，焦急地朝遠處眺望，看官府來人沒有。

那農女卻看不下去了，她像上輩子那樣提著棍，胡亂砸向那群流民。

「讓開！一群大老爺們欺負一姑娘也不害臊！都給我讓開！」

農女幹慣了活，一身力氣，下手挺重。

加上有人扯著嗓子叫了聲：「官兵來了！」

流民們很快散開。

嫡姐臉上帶著淚，頭發亂糟糟的，連外袍都扯得皺巴巴的。

那可是無比珍貴，可當貨幣使用的彩錦啊！流民竟然不識得！

於是我重重舒了口氣，高喊：「老天保佑，嫡姐的彩錦外袍還完好……」

正說著，兩個還沒跑遠的流民又折了回來，「嗤啦」一聲把嫡姐的外袍一人撕了一半，然後頭也不回地跑。

「啊！」眾目睽睽之下嫡姐竟隻著裡衣，發出悽厲的慘叫。

03

「看什麼看？都背過身去！」

「姑娘你快別哭了，快把這披上，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那農女一邊摘下身上的鬥篷給嫡姐披上，一邊安慰嫡姐。

嫡姐啜泣著倏然跳起推開農女，奔向一個離她最近的官兵，抽出他的佩劍轉向農女：「我跟你不一樣，我是被迫的！你覺得無所謂那是自甘下賤！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而站在一旁早已有所準備的我也撲了過去，一腳狠狠將嫡姐踹在地上，長劍甩得老遠。

我大聲呵斥嫡姐：「你是犯了失心瘋了？這位大姐救了你，你竟想傷她？」

嫡姐攏緊了衣襟，看著農女輕蔑道：「她不顧名節往一堆男子裡鑽，尤其是右手……我親眼見到幾名男子搶奪她的棍子她還不松手！實屬放蕩了！

「她連哭都不哭一聲的！要我說髒了右手應當砍斷，髒了心就不該活！」

農女被嫡姐的強盜邏輯驚呆了，哆嗦著嘴唇「你你你……」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別的姐妹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可死過一次的我不會慣著她！

我冷笑一聲道：「嫡姐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你的外袍都被男子撕了搶了去，如此大辱嫡姐還能好端端站著？還有心思理別人守不守節？嫡姐常跟我們說女子當如劉氏，荊娲，綠珠那樣以死捍衛清白，怎的到嫡姐自己卻舍不得死了？」

宋府主母走得早，父親多年在外鎮守邊疆無心續弦，家裡一直是嫡姐作主。

一眾姐妹更是以嫡姐馬首是瞻。

她說一我們不敢二。

今兒我卻一再忤逆她。

嫡姐怔了怔似是不敢相信，好一會兒才捂著嘴巴痛哭出聲：「好好好，這就是我的好妹妹，在這要逼死我呢！」

可她還來不及進一步發揮，周圍的一眾官兵都嬉笑起來。

「都說宋府嫡長女是貞潔烈女，我還是頭一次見到用別人的命捍衛清白的哈哈哈……」

「什麼貞潔烈女？我看就是個白眼狼！人家舍命救她還要殺人家！」

「假正經罷了，私底下還不知道怎樣哈哈哈……」

「誰？是誰胡說？護衛呢？快給我掌嘴！」

可回應嫡姐的是眾人愈發鄙夷的目光。

嫡姐哪受過這等輕視？

偏偏大伙說的都是事實，她根本無力反駁，索性兩眼一閉倒在地上。

04

我看看躺在地上，眼皮微微顫動的嫡姐，又看看眾人，大聲道：

「嫡姐你就是暈了，有些話我還得說，我宋家世代忠良，不管出於何種原因，你要恩將仇報實屬不忠不義，待我告知爹爹，他定不會饒你！

「你若自願守節，我們無權幹涉，可為了一己私利逼迫他人守節是惡習真該遭人唾棄！」

這話算是說到許多人的心坎裡了。

自從兩年前本朝皇帝對女子「守節」開始表彰後，這種風氣便迅速蔓延，進而成為各地爭相模仿的事情。

女子守節，不但本身可以記其事跡，受到表彰，而且還可以免除本家差役，哪個女子能不守節，哪個本家能不勸導女子守節？

前世嫡姐踏著我們一眾人的屍骨成全了自己的忠貞，還成為了皇城下最尊貴的女子，而像她這樣的人並非沒有！

圍觀者中不乏有深受其害的。

眾人皆是一怔，繼而有人叫好。

「這位妹妹說得不錯，更懂大義。」

「什麼狗屁守節，要我說那就是害人性命，我娘就是被毒蛇咬了，鄰居嬸子攔著不讓男大夫施救去世的！」

「我姐也是！落水後被男子救她上來，有人斥責她失了節，活著也是無用，她自覺受辱又扎進河裡淹死的！」

連我最小的庶妹都哽咽了：「我姨娘屋裡進了宵小，雖然很快被護衛捉了，可嫡姐還是扔了白綾給姨娘，我……我好想我姨娘嗚嗚嗚……」

大伙越說越氣，都對類似嫡姐這樣強迫他人守節的行徑深惡痛絕，紛紛唾罵。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對於這個效果十分滿意。

我替嫡姐跟農女道了歉，又付給她一錠銀子當謝禮，就帶著一眾姐妹要離開。

二姐拉了拉我 de 袖子小聲道：「嫡姐還躺著呢！」

我笑道：「剛剛遇險丫鬟都跑了，轎夫和護衛都是男子，想來嫡姐是不會願意讓他們觸碰的。

「我們一眾弱女子也抬不動，那就隻好委屈嫡姐在這裡再躺會，待我們回去找幾個婆子過來抬嫡姐回去。」

我們都走了，她一個人躺在這非得給人笑掉大牙不可！

在我作勢往前走了兩步後，剛剛還「昏迷不醒」的嫡姐竟跳了起來，跑得跟火燒屁股似的：「等等我！」

惹得圍觀眾人哈哈大笑。

05

我冒充世外高人給爹爹去了封信，告訴他們目前不要把精力都放在邊境遊牧民族上，牧民近來爆發了瘟疫自身都難保，現在隻是苦苦封鎖消息。

千萬要小心那支名為「紅巾軍」的農民起義軍和遼國聯手！

我又說了幾件近期軍中會發生的重大事件，我相信會引起爹爹的重視。

至於宋採薇，回來後她就成了整個臨安城的笑柄。

她索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吃食都讓丫鬟送進屋內，我也幾天沒見過她了。

可我知道她絕不會就這麼算了！

再怎麼被嘲，她都誓要將「貞烈」進行到底。

當然不是她自己守貞，而是讓別人！

上輩子我死後靈魂飛到她身邊，曾看到她一個人自言自語。

「貞姬系統說得果然是真的！得貞姬者得天下！不過是協助他人守貞三次，就讓我得到了貞姬稱號，得來全不費功夫！任誰是真龍天子都會為我這貞姬而來哈哈哈哈……」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系統為何物，但我知道它必然也是像嫡姐那般畜生一樣的存在，犧牲別人成全自己！

軍中的事有父兄把控，嫡姐和那勞什子系統就交給我來對付。

06

小侯爺薛長度來找二姐退婚的時間點很快到了。

宋府沒有主母，爹爹尚在邊疆，嫡姐當仁不讓地代表宋家與薛長度會面。

想來也是羞於啟齒，薛長度臉色一陣白一陣黑，嗫嚅了半天硬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照我來說，薛長度不算十惡不赦之人。

前世薛長度自述遇上了一西域女子，要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願按照當朝律法受鞭笞之刑，也願意最大限度地賠償二姐。

當時二姐雖痛哭出聲，在家人的勸慰下也很快接受了。

沒想到深夜嫡姐卻帶著管家前去逼她守節自盡。

二姐當然不肯，嫡姐竟指使管家狠下殺手，指使二姐含恨而亡。

我攥緊了身側的手指，這次我絕不會讓嫡姐如願！

見薛長度遲遲不開口，嫡姐微微一笑道：「小侯爺有事盡管說，我宋家與你們候府多年交情，採薇必會竭盡所能。」

薛長度一咬牙：「我……我要和宣和退婚！」

「啪」的一聲脆響，二姐手中的茶盞打碎在地，二姐捂著臉跑了出去。

「宣和！」薛長度不忍，追出幾步，終是停了下來。

他直視嫡姐：「是我對不住宣和，有了別人，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她分開……我願接受一切懲罰！」

廳堂內說得上話的長輩紛紛指責薛長度不道義，嫡姐卻站起身對小侯爺打了個手勢。

「小侯爺借一步說話。」

薛長度垂頭喪氣地跟著嫡姐去了後花園。

嫡姐和顏悅色道：「你既然對宣和已沒了感情，我們也不好勉強。

「這樣吧，我幫你好好勸勸宣和，你們自幼相識，也該好聚好散。隻是……」

說到這裡，嫡姐刻意頓了頓。

薛長度趕緊接話：「隻是什麼？隻要能讓宣和好過點，我什麼都願意做！」

嫡姐笑了笑：「宣和心氣高，定是不服氣那女子怎能深得你心，你將那女子帶出來讓她見上一見，一起祈求她的原諒，我再幫著勸勸，她也就願意了。」

大喜過望的薛長度不疑有他：「真的？我這就回去叫珍娘一起來！」

望著小侯爺跑得飛快的背影，嫡姐扯出一抹陰毒的笑：「蠢貨！」

07

「嫡姐約他們一起在二姐的閨房見？」

「是，三小姐，我親耳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