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我沒有義務委屈自己，成全別人。

老周看不下去了：「宋顏，好歹是一家人，這點小忙都不幫，你還有沒有良心？」

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有良心的人，沒有好結果。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視線落在他身上。

時隔一年，老周鬢邊的白發似乎添了不少。

身上穿的襯衫還是我之前買的，袖口都磨破了。

就連眼睛都渾濁了幾分，全然沒了往日的風採。

我嗤笑一聲，目光落在他蒼老的臉上：「你以什麼身份來說這話，記住，你現在沒資格管我，老娘想如何就如何，不需要你指手畫腳。」

老周的臉一下白了。

12

「媽，我知道唐姨的存在，讓你很不舒服，可為我受點委屈怎麼了？以前你都有求必應的。」

我忍無可忍，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因為你是我兒子，所以你肆無忌憚，認為我會無條件幫你。」

「你爸找女人，瞞著我。」

「你為了升職，作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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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病住院，你嘲諷我。」

「周浩，你良心何在？我憑什麼再幫你？」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緊緊握住我的手，討好地說：「媽，我那時工作忙，正是晉升的關鍵時刻。」

騙鬼去吧。

就算白天沒時間，晚上總有吧。

無心的人，總會為自己找很多借口。

據趙蘭所說，他那段時間忙著給唐沁搬家，忙著給她當走狗。

全然忘了自己還有一個老母親躺在病床上。

呵，真是我的好大兒。

我冷漠地甩開他，轉身要走。

他卻忽然跪下來，眼眶泛紅，抖著唇說：「媽，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往上爬，想跨越階層，讓咱家越來越有錢。」

借口。

都是借口。

其實是為了自己的虛榮心。

人的欲望是無窮的，是永遠也填不滿的黑洞，這次幫了，那下次呢？

不要去考驗人性，他所謂的孝心，那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

13

我被黑了。

周浩聲淚俱下地在網上說我拋夫棄子。

說我成了網紅，變有錢了，便將他趕出家門。　

此事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傳播速度之快，當天就上了熱搜。　

周浩打電話給我：「媽，你給一百萬，我就出來澄清，不然等著身敗名裂吧。」

我氣了個倒仰，萬萬沒想到他為了錢，會做到如此地步。

正當我不知如何解釋時，出乎意料地，輿論一邊倒。

網友們激情開麥：「看你也三十好幾了，怎麼還像個巨嬰，不會找工作啊？」

「宋媽每天開直播寫書法，從不間斷，靠自己發財，不給他花，難道犯天條了？」

「我看是不想努力，想啃老了，真不要臉……」

很多網友留言安慰我，還說千萬別理逆子，一分錢也別給，隻管吃好睡好。

周浩偷雞不成蝕把米，被網友們罵得狗血淋頭，很快在討伐聲中銷聲匿跡。

老周出乎意料地沒有出來搗亂。

我樂得輕松，繼續努力掙錢給孫女買頭花。

一年後，我辦了個人書法展，很多人慕名而來。

當我忙得不可開交時，周浩闖進來，「砰」的一下，跪在地上衝我磕頭：「媽，你幫幫我，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我站著沒動。

據我所知，周浩染上了賭癮，一開始小賭，後來越賭越大，輸得傾家蕩產。

「你輸了多少錢？」

周浩一臉驚愕，似乎沒想到我會知道這些。

他縮了縮腦袋，苦笑著說：「一……一百萬。」

周圍的抽氣聲此起彼伏，眾人議論紛紛。

我一驚。

沒想到這麼多。

一個普通家庭能有多少一百萬？

「我幫不了你。」

去年，他勒索我的事，我可沒忘。

明明他小時候一直很可愛，可長大了，卻變成了令我討厭的樣子。

他抓著我的褲腿，面露哀求：「媽，我知道錯了，以後我一定會改的，你不能不管我啊。」

誰會信一個賭徒的話？

反正我是不信的。

以前在鄉下，隔壁家的老賴為了賭，將親兒子都賣了。

千萬不要考驗人性，這東西不值錢。

從小到大，他闖了無數次禍，都有人給他兜底，都會被原諒。

可我不能每次都無條件地原諒，我是人，不是神，也有七情六欲，也會痛。

周浩兩眼無神地癱坐在地上。

似乎終於明白，我不會再管他了。

就在這時，老周出現了。

他佝偻著腰，目光如電地盯著我：「當年我淨身出戶，錢是留給兒子的，隻不過給你保管而已。」

我不以為意，懶懶地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那不是你出軌給我的補償嗎？我可是有證據的，上面白紙黑字寫著你為了初戀，主動放棄所有財產。」

再說法律也沒有明文規定，錢一定要給直系親屬繼承。

我想給誰，就給誰。

圍觀群眾聽到這個消息，一片哗然，激動地摁著手機，一臉興奮。

反正這些破事早晚要曝出來，索性一次解決，免得他們來打擾我平靜的生活。

老周沉默了，不再言語。

周浩卻發出驚天怒吼：「媽，我可是你唯一的兒子，唯一的血脈啊，以後你死了都沒人給你磕頭，也沒人給你上墳。」

我笑了，笑得肆意。

「誰說沒有啊？放心，你的前妻還有孫女會為我風光大葬的，用不著你。」

他徹底傻眼了。

14

大號已經廢了。

我早就開始培養小號。

如果不出意外，所有的財產都會留給小孫女。

趙蘭將她教得很好，聽話、懂事、有愛心，還會心疼人。

與她們母子在一起，我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這是再多的錢也買不到的。

當年趙蘭嫁進來時，跪下磕頭，哭著說：「媽，我沒有父母，以後你就是我親媽。」

她確實做到了。

我才會如親閨女一樣待她。

曾經，我勸她遇到喜歡的男人，可以再婚。

我會備一份彩禮，就當嫁女兒。

她卻說：「媽，結婚其實是去做廉價的保姆，不僅沒錢，還要受氣，不想再找了。」

我勸：「人生苦短，不要用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

也不要恐婚，我們隻是沒有遇到對的人。

15

老周來了。

他帶來了周浩的消息。

「判刑三年，你有空去看看吧。」

我一愣。

原來周浩之所以會賭，是被下套了。

唐沁兒子說什麼帶他發大財，其實是殺豬盤。

那個傻子還以為人家會看在他老子的份上，不會坑自己。

殊不知，他專坑熟人。

周浩找我沒要到錢，一氣之下，去公司揭發他的罪行，又舉報他貪汙受賄，最後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

他犯貪汙受賄罪加包庇罪被判三年。

而唐沁兒子判了十年。

我心情沉重。

在利益面前，一個繼父算得了什麼？如果可以，他可以有無數個繼父。

不走正道，無疑是玩火自焚。

我雖有些難過，但更多的是慶幸。

趁現在還沒犯下滔天大禍，改造改造，說不定出來後，會戒掉浮躁，不走旁門左道。

臨走時，老周問：「老太婆，我還能回來與你一起住嗎？」

「不能。」

我一口回絕。

他有些難堪，喃喃解釋：「唐沁在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麼也不做，天天要我伺候。」

「他兒子坐牢，家產全部充公，她自己一輩子也沒出去工作過，不僅沒醫保，連退休金都沒有。」

「現在就靠我的退休金過日子，脾氣還越來越大，完全將我當保姆一樣使喚。」

他說著說著，肩膀垮了下來。

活該。

不是真愛嗎？

不是為了心愛的初戀，淨身出戶都要離嗎？

現在怎麼又嫌棄上了？

男人吶，永遠都在權衡利弊，隻能利我，不能利他。

窮人的愛情，在現實面前一文不值。

想重新回來，做夢吶。

16

三日後，我見到了鐵窗前的周浩。

他雙目紅腫，滿臉胡茬，雙手緊緊抓著鐵杆，痛哭流涕地向我懺悔。

「媽，我錯了，以為你對我好都是理所當然的，以為我犯再大的錯，你也會一如既往地包容我，以為愛不需要成本。」

「卻忘了，你也會痛，會傷心，會孤獨，親情也需要愛的維持，我真的錯了。」

說這話時，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看著這樣的他，我的心隱隱作痛。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親手帶大，傾注了全部心血，可到頭來他隻想吸我的血，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

他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紅利，從來不想付出，隻想回報，可世間哪有這麼好的事？

現在幡然醒悟，但已經晚了。

成年人要為自己負責。

「好好改造，爭取立功，早點出來。」

一切都是自己種下的因，才會結這樣的果。

見我要走，周浩忽然站起來：「媽，你手上有人脈，又有錢，能不能想想辦法，將我弄出去？」

我腳一頓，慢慢回頭，看著這張揮之不去的臉，驀地笑了。

錢讓我見證了人性的醜惡。

他骨子裡的血是冷的，直到現在還想榨取我的剩餘價值。

我沒有通天手段，就算有，也會見死不救。

因為，他不配。

17

幾年後，我買了別墅。

依舊每天寫書法、做直播，隻是不再那麼頻繁。

我開始謹遵醫囑，學著養生。

除了偶爾出席活動，基本窩在家裡遛貓帶狗，日子過得清闲又自在。

這日午後，我正曬著太陽。

電話響了，我戴著老花鏡看手機屏幕，是幾年沒聯系的前夫。

他說：「宋顏，我快要死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來見我最後一面吧。」

我懷著復雜的心情去了醫院。

看到老周的第一眼,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渾身插滿了管子，瘦得像紙片人。

見到我, 他眼睛一亮。

「你來了。」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 他面露苦笑：「唐沁嫌棄我沒錢, 降低了她的生活質量, 和別的老頭搭伙過日子了, 我一個人已經很久了。」

他掙扎著想要起身，下一秒卻又無力倒下。

「老太婆, 你一看就知道過得很幸福，而我卻鳏寡孤獨, 得了胃癌。就連唯一的兒子也走了歪路, 不能在旁侍候, 報應……這都是報應啊。」

我沒說話。

當初被拋棄時，我也生不如死, 所有的苦與痛打碎了往肚裡咽。

「宋顏, 從前日子多苦啊，沒錢治病時, 你還去工地搬過磚頭, 而我始終嫌棄你粗俗, 是我對不起你。」

我眼裡一片靜默。

原來他記得啊, 隻不過選擇性地遺忘。

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 能吃飽飯就不錯了，他還生了幾場大病，家裡沒錢, 我隻能當牛一樣使。

我一向比同齡人顯老，因為生活太苦太苦。

老周忽然抬手捂住自己的臉, 哭得像個孩子：「如果當初沒離婚該有多好啊。」

我百感交集，不知該說些什麼。

路是自己選的, 怨不得別人。

18

隻要錢到手，其他無所謂了。

「我隻」十八歲的小孫女見我不開心，提議出去逛街。

「奶，給你戴帽子、戴墨鏡，好看！真好看！」

「哎呀，還是穿花褲衩吧, 俗點好, 咱要低調點, 你現在是個名人, 萬一被人認出來，還玩個球。」

我樂呵呵，任由她折騰。

她和我玩旋轉木馬, 一起抓娃娃, 還請我喝奶茶。

奶香濃鬱的芬芳輕輕滑過舌尖，在口腔裡肆意翻滾。

甜滋滋的。

就像小孫女的笑臉, 溫暖人心。

我抬頭望著天空, 眼眶微湿。

前半生，我沒活明白。

後半生，卻有聲有色。

是我想要的人生。

人吶，永遠都不要給自己設限。

年齡也從來不是界限。

隻要你願意, 做自己想做的事，任何時候都不會太晚。

我這一生雖有遺憾，但好在沒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