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酸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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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第三次幫那個實習護士做表格時,我吃到了個酸橘子。


下一刻我平靜起身,關上了門,再也沒有回來過。


朋友問我,江亦好不容易放下初戀和我結婚,我怎麼突然這麼狠心?


我說因為那個橘子太酸。


他們笑我:「這算什麼原因啊?」


我也笑,我不想和江亦糾纏時,那顆酸橘子就能成為原因。


1


我進病房時,江亦一隻手託著電腦,一隻手握著鼠標。


他腿受傷,裹著石膏。


但是整個人依舊認真,仿佛在處理什麼大事。


「其實很簡單,你看這麼就好了……」


女生雙手託著鼠標墊,視線落在電腦屏幕上連連點頭。


應該是做好了。


女生略帶誇張地「哇」了一聲,扭頭幾乎和我丈夫鼻尖相對。


年輕的崇拜的眼神。


江亦似乎有一瞬間愣住,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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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女生紅著臉往後退了半步,垂著頭說了聲:「謝謝。」


經過我時,她抬眼看向我無措地解釋:「我找江亦哥做個表格。」


我看清她那雙眼,心口一滯,立刻明白了江亦愣神兒的原委。


太像了。


2


江亦餘光瞥見我,揉了揉額角:


「工作不忙?」


他滿臉疲憊,眼下青紫,狀態明顯不佳。


我回神從盤子裡撿了個橘子,這才回答他的話:「媽讓我來的。」


我們青梅竹馬,如今結婚三年,雙方家裡都不止一次催我們要個孩子,我不想要,他也不想要。


因此我們達成了協議,互相敷衍對方家長。


他沒了聲音,挪了下打著石膏的腿。


彎腰架起折疊桌,開始了工作。


不到十分鍾,敲門聲驟然響起。


那女生探出半張臉。


她躊躇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江亦一眼。


江亦利落地開口:「說。」


她小跑進屋,抱著電腦湊到江亦旁邊:


「我還有一個問題。」


我手中動作不停,利落地剝了個橘子。


酸甜的氣味彌漫整個病房。


我看著江亦把剛拿出來的電腦合上,接過她的電腦。


我想起很久之前,我纏著江亦給我講一個項目。


他當時怎麼說來著:「看不懂就更需要自己去學。」


3


我幹脆把橘子放在一邊,撐著下巴看她。


不僅側臉像,神態也像。


尤其是彎著眼睛看人的模樣。


「江亦哥,你好厲害啊!」


江亦臉上也帶了點微笑,許是因為很久沒處理這種簡單的問題。


他的話多了些:「多學一點,別一不會就來找我。」


女生吐了下舌頭,隨後開口:「我小姑讓我來找你的嘛。」


雖有準備,但是聽到這裡,我的心口還是像被剜了一塊,呼呼漏風。


我撿起橘子,仔仔細細地剝去橘子外表的白絲,頭也不抬地問:


「許晴之?」


雖然是問句,但是我心裡早有答案。


果不其然,女孩驚訝的聲音響起:「你認識我小姑?」


4


我不認識,甚至連面都沒見過。


我知道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已經轉學走了。


我和江亦青梅竹馬,大學一南一北,他走的那天,我傲嬌又蠻橫地和他告白:「江亦,我喜歡你,你不許看別的女生。」


他笑著說把我當作妹妹,大一剛入學就談了場戀愛。


但是這場戀愛來得快去得也快。


大二那個暑假,我剛想去見見那個女生,他們已經分手,女生出國留學了。


那時我毫不在意地和身邊人說:「她陪江亦不過兩年,我可是和他青梅竹馬,要陪他一輩子,十幾年和一輩子比,微不足道。」


那時,我笨拙地用時間丈量,以為時間夠久,總會在他心裡留下痕跡。


但是我忘了,僅僅看時間有什麼用?主要看江亦。


江亦願意,那我就是陪他過一輩子的妻子。


江亦不願意,那我就是陪他度過幾十年無趣生活的飯搭子。


江亦低聲警告般喊我名字:「何挽晴。」


連名帶姓地叫我。


他醉酒時怎麼叫許晴之,他喊她之之老婆。


5


女生察覺氣氛不對,小聲說了聲「抱歉」出了門。


我把一整個橘子分開,強迫自己找點事似的,開始挑一瓣瓣橘子的橘絡。


江亦說完那句話,又拿起自己的電腦開始工作。


他不經意地說:「過去那麼多年了,別提了行嗎?」


是我提嗎?


是我想提嗎?


連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們短短兩年,許晴之這個名字,憑什麼會覆蓋我和江亦這麼多年?


第一次是我和江亦剛在一起第一年。


他手足無措地向我坦白:「許晴之回來了。」


他們分手的原因別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許晴之出軌。多麼惡心的一個原因。


但就是這麼一個惡心的原因將江亦困在了原地。


我當時安慰他:「想去見就去,總要說明白的。」


江亦敲我的腦袋說我傻,哪有人把自己男朋友往外趕?


他沒去,隔了一個月他向我求了婚。


我以為他真的放下了,但是今年,我們結婚的第三年,他為了許晴之傷了一條腿。


事實擺在眼前,我總不能接著欺騙自己吧?


這家醫院我們兩家常來,平時我有什麼大病小病都往這邊跑。


也是這次江亦住院,我才知道江亦和這個護士這麼熟絡,也是這次,我才知道她喊許晴之一聲「小姑」。


我把手裡的橘子遞給江亦。


他擺了擺手,我隨手放在旁邊的果盤裡。


我抬頭看他,他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好像下一秒就拎著我的書包喊我:「我們回家。」


我幹脆開口,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不喜歡你幫她做表格。」


江亦一愣,結婚三年,我很少像以前蠻橫地提要求。


也許是和他在一起久了,更多的是考慮理由,凡事要講一個原因。


連我都忘了上次不講理地撒嬌是什麼時候。


江亦偏頭看了我一眼,許久傳出聲:「嗯。」


6


但就是這麼巧,在他答應後,敲門聲又響起。


這次女生直接推門進來:「江亦哥,幫我講一下唄,我又忘了。」


江亦不動聲色地看了我一眼,拒絕女生:「很簡單,你可以在網上找找。」


但是女生直接靠近,將他的電腦搬離,放了自己的上去。


我又想起來了,那時候剛結婚,休息日我突然想查個資料,手還沒碰到他的電腦,被他伸手攔住:「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電腦。」


女生撒嬌:「我小姑說你會幫我,就一下。」


江亦看著她無可奈何,又看了我一眼,見我默不作聲,最終接過了電腦。


第三次。


病房裡又響起男人沉穩的聲音,我突然覺得有些沒意思。


那兩年我沒有陪著江亦,因此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多愛許晴之。


現在想來,應該是很愛,愛到愛屋及烏,能耐心地給她侄女講簡單的表格。


年少時我還想著和許晴之比一比,看江亦對誰更好。


現在看來,不用比。


就許晴之的侄女,就足夠我一敗塗地。


聲音還在繼續,我瞥見幹幹淨淨的橘子,好歹是自己剝的吧,江亦不吃,起碼有個人要嘗嘗。


但是看來我運氣不好,連橘子都是酸的。


我有些委屈,橘子為什麼是酸的呢?憑什麼橘子是酸的?


隨即,我覺得糾纏這種問題有點無聊。


連帶著對我將近十年的堅持也覺得無聊。


我站起身,江亦從電腦屏幕後抬起頭,問我:「去哪兒?」


口腔裡的酸味還在,我看著他,他有些許緊張。


江亦以為我會因為他不守諾言生氣。


但是我回答:「橘子太酸了。」


他松了一口氣,像是逃過一劫。


「樓下有甜的,買完了趕緊回來,要吃飯了。」


他說完又垂下頭看向電腦,溫柔地講著那些百度輕易能搜到的問題。


我頭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7


站在醫院樓下,我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一瞬間愣神。


我該去哪兒呢?不知道去哪兒的時候就回家。


父母退休,全國各地到處玩,家裡空無一人,但是我還想回家。


我買了最快的一張票,從醫院直接去高鐵站,什麼都沒帶,什麼都不管,不顧一切地離開這裡。


出發前,江亦突然打來電話。


我接了。


他語氣如常:「你什麼時候回來?家裡可能要住個客人。」


我聽見電話那邊,女生充滿活力的聲音:「江亦哥,我小姑住你家裡沒事吧?我看嫂子……」


我還沒聽到後面的對話,他慌忙掛斷了電話。


他發了消息過來:【等你回來我和你解釋。】


在醫院吃到的那顆酸橘子的味道一瞬間又盈滿口腔。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算得上有些突然地給他發了消息:


【我們離婚吧。】


他以為我在開玩笑,回得很快:


【我有點急事,你先別鬧,離婚是能輕易說出口的?】


【我說了等你回來我和你說原因。】


但是能有什麼原因呢?


讓一個女生住進家裡,除了曖昧和出軌,我想不出第三個原因。


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下一秒我直接把他拉黑。


坐上車後,這座城市在身後漸漸消失,我後知後覺地想起上次這麼奮不顧身,也是因為江亦。


那時他剛創業,正是最艱難的時候,租了一層樓當辦公室。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


我帶著自己攢的八萬塊義無反顧地來找他。


我現在還記得那年的我蹲在那棟破舊的樓前,給他發消息:【江亦,我來找你了。】


他胡子拉碴地從樓上下來,我把銀行卡放在他手上的瞬間,他的眼淚大顆滴落,比什麼都讓人心動。


隻是當時的滿腔熱血如今逐漸冷卻。


來是因為他,離開也是,也算是一個完整的圓。


8


到家後,我剛躺在床上就刷到許晴之的朋友圈。


【勝訴,終於離婚了,並且有地方住!迎來新生。】


女人笑得明媚,她配了張自己和律師的照片,最旁邊是坐在輪椅上的江亦。


這就是江亦口中的急事。


許晴之遇人不淑,丈夫家暴,從去年一直咨詢離婚。


江亦那段時間悶著不說話,有關離婚的律師找了一個又一個。


最後我是從他朋友嘴裡得知這件事的。


他朋友給我推了許晴之的聯系方式。


當時我勸過江亦,江亦和我說:「她一個女孩,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打吧?」


因此我推了最有名的律師給她。


她回我【謝謝】,並沒有加上那個律師。


我以為她有更好的選擇,如今看見照片裡律師那張臉,我明白了一切。


他是江亦的大學老師,江亦不止一次和我說過他有多麼厲害。


這麼一對比,我找來的人確實不夠看。


也是,從一開始她就不需要我幫她,我的丈夫自會想方設法地為她掃除障礙。


我給她點了個贊。


下一秒,她給我發消息:【接下來要一起住,就麻煩嫂子了。】


我把這句話以及朋友圈截圖保存,隨後關機睡覺。


我是要離婚,但是錯總不能壓在我頭上。


9


許晴之動作很快,次日就住進了我們的房子。


她把我養在陽臺的多肉換成茉莉,把我放在客廳的手工花瓶換成透明玻璃花瓶,最惡心的是,她翻出了我的舊衣服,全部扔了出去。


她件件事都要發出來。


江亦無聲地默許。


鬧到這種程度,江亦的朋友打電話來提醒我:「給江亦低個頭,說清楚不就好了?許晴之也不會亂動你的東西。」


我為什麼低頭,我有什麼錯?


小時候,我不小心打翻媽媽做了兩個小時的魚湯,我能仗著媽媽愛我說:「碗燙到我手了,是它壞。」


現在別的女人住進我家,我還要低頭道歉。


我做錯的事情我都沒開口道歉,如今我沒錯,憑什麼要我道歉?


這是什麼道理?


我回答那個朋友:「扔吧,許晴之想扔什麼扔什麼,反正以後我都不回去。」


「你說你到底為什麼呢?江亦好不容易放棄初戀和你結婚,你圖什麼呢?」


我開玩笑:「那天吃了一個酸橘子。」


「這是什麼原因?」


江亦應該是和他在一起,應該是我這句玩笑話刺激到他。


他急躁的聲音突然順著聽筒傳來:


「行,你鬧吧!家裡鎖我也換了,你要是回來,就找晴之拿鑰匙。」


以前這種情況我會給江亦個臺階,但是現在我沉默無聲。


江亦察覺到氣氛不對,突然軟了聲音:「挽晴,給我道個歉,我就原諒你。」


「你把我一個人扔在醫院……」


但是他為什麼覺得錯的人是我?


我掛斷,接著將他們一起拉黑。


一群神經病。


10


許晴之依舊連續不斷地記錄她的生活。


這次她穿著浴巾,躺在床上。


眼神迷離,攥著一把鑰匙放在臉頰邊。


配文:【也是有家了。】


我默默看著,把她發的東西都截圖備份。


我計算著快遞到的時間,把江亦從黑名單裡拉了出來。


我率先打過去,他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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