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那幾人踉跄後退幾步,高呼:
「我等是墨石派修士,下山除妖受傷,姑娘可否容我等進去歇息片刻?」
我引劍挑亮篝火,「進來吧。」
兩人互相攙扶著,騎裝打扮。
一男一女皆受傷,肩頭似被藤蔓貫穿而過。
妖界鬼藤林常出現這種傷者。
我自翻出兩顆止血丹遞去。
「吃了,快些進城,興許還能救。」
「姑娘也是修士?」男人視線反復掃過我的臉,「在下霍青雲,正打算進城休整。這幾日魔氣烈得可怕,姑娘若無要務,可隨我等一同進城避避。」
我搖搖頭,「不了。拖一天,便要死許多人。」
一夜未眠。
到底是生人,不敢盡信。
我清早動身,朝著城門走去。
未見身後兩人霎時睜開眼,彼此交換了視線。
望山跑死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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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晌午,還在密林中。
來回幾遍,竟是在兜圈子。
我仔細尋著陣眼,一劍破陣。
幻象盡碎,是六七張陌生的面孔。
也不全然陌生。
其中兩個,正是昨夜受傷的男女。
我劍尖斜指,道:
「我並無財寶,隻為除魔,不欲交戰。還望諸位不要阻攔。」
「你可是檀湄?」
領頭一人目如鷹隼,視線牢牢鎖著我。
「這是雲水宗的追殺令,你的人頭值十顆淬體丹。拔劍應戰吧,死得體面點。」
話畢,柳葉刀直衝我面門飆來!
我橫劍擋下,錚然震手,退出幾步遠。
中間女子袖中藏綢,母體吐絲般牢牢纏住我的劍,一步步拉近。
我躲開咒法與暗器,不慎被掠過的稜刺刺進肩胛。
劇痛難忍。
血順著稜刺汩汩湧出,片刻便有失血的眩暈感。
被軟綢拂過的肌膚盡數潰裂,血痕如旱田裂。
「此時收手,我既往不咎!」
那女子拽著水袖大笑,「你有什麼資格說既往不……呃啊——!!!」
數支尖木藤自她雙腿纏繞而上,疾速貫穿心口。
藤蔓抽出,胸腔唯餘空洞。
屍首砰地落在地上,激起血霧。
此術極費靈力,我多年不曾試過。
誰知隨我道行增長,威力竟也到了如此地步。
我顫抖著看著自己的手,不可置信。
男人雙目含血,嘶吼著想衝過來。
「你……妖女,你殺了她?你怎敢!」
我木然抬眼。
「我從未想過對你們動手,我提醒過的。」
幾人攔著同伴,飛速帶走了那具女屍,逃似的消失。
我仍未放松。
系統承諾的階段獎勵沒發放。
說明,後面還會有人來殺我。
我擦擦手上不存在的血,慢慢朝城鎮走去。
夤夜時進城。
城池受魔族影響不大,還算繁華。
尋客棧住下,卻隻有天字號房了。
所幸,裴庚給的儲物戒裡有很多銀兩。
一夜好眠。
我打聽出汶郡受害最重,準備朝那兒去。
剛買好馬,被人攔住。
為首的自稱是裴氏的管家,請我細聊。
「你認得我?」
我未解劍,拘謹地坐下。
管家叫了茶,又命人上紙筆。
「姑娘身上有我家少主的戒指吧?靈戒氣息,裴氏上下皆能認出。」他將紙筆推來,「少主吩咐了,若見到姑娘,一定請你留封信,幾句話也好。」
我提筆難落。
這諸多事,不知如何言說。
思來想去,唯有寥寥數字。
【我平安。勿念,珍重。】
管家點頭收下,「姑娘有何打算?」
「去汶郡。」
「除魔?」他拱手,「八方修士皆已趕去。近來魔患已有平息之態,姑娘大可休息幾日,畢竟……您實在不宜露面。」
我默然應下。
畢竟我身上的傷,實在疼得厲害。
9.
裴氏哪點都好。
尤其是消息靈通。
察覺到廊下僕婢看我的眼神變了樣,我就知道出事了。
「外頭有什麼傳言麼?」
我拭淨臉,突然開口。
侍女捧著銅盆跪下,從袖中抽出一份布告。
墨石派帶著女弟子屍體,去雲水宗找麻煩。
女屍上還殘留妖術氣息,無可抵賴。
雲水宗已派出弟子捉拿兇手。
他們坐騎一日千裡,算算腳程,已經快到城外了。
「如此,替我去和林管家說一聲。這件事我會出城解決,不叫裴氏受連累。」
我收好布告,提劍出府。
打鬥過的地方痕跡還在。
血色暗紅,花草茂盛。
自清早等到黃昏,有點餓了。
我坐在樹下,慢慢地吃一塊餅。
劍光擦肩而過,銀鏢釘進我耳側樹幹上,削下一縷發。
「妖孽,起來應戰!」
師微抽劍遙指我咽喉,眼圈通紅。
「吾妹有何錯處,你竟連全屍都不給她留!」
一隊人中,不少是生面孔。
看來雲水宗為平眾怒,還請了不少外人來做見證。
「我不是有意要傷你妹妹。是她要殺我。」
我說,「我不得已才出手,誤殺了她。抱歉。」
誰知一石激起千層浪。
「胡說八道,她是什麼修為,豈能殺得了你?」
「妖孽,還在攀咬?」
「我等正道,豈會無緣無故傷人?那日送屍首回來的弟子說,這妖物行走處剖人丹養氣,若不是他們跑得快,隻怕都與宸師妹一般慘死!」
師微提劍逼近,緊咬牙關,「起身!」
我站起身,攤開手。
龜裂的皮膚還未好全,手背血痕仿若冰裂紋。
「圍攻我的一共六人,所用暗器繁多,一枚刺入我肩胛,餘毒尚在。若不信,我取血為證。」
師微難以置信地愣住。
眼神一瞬空茫下來。
「斷雲綢留下的傷痕……是我親手送給小妹的。怎麼可能?她是嬌縱些,但也……」
一行人面面相覷。
「不必同她廢話!」
人群中衝出個男修,面色不善,「這妖女殺了便殺了。她族人為非作歹,罪一並算她頭上!」
「哦,你,你叫霍青雲。當時圍剿我的,有你一份。」
我盯著他,「我在山洞裡收留你,這便是你的報答?」
絲絲細光急速飛來。
待我看清,已近在咫尺。
面前乍然凝起水膜,銀針撞上,霎時化冰。
霍青雲慘叫一聲,被威壓逼倒在地。
人群散開。
謝慵持劍立著,靜默望來。
耳邊似有嘀嘀聲。
詭異的靈力忽然充盈體內,連血液都沸騰起來。
這是魔氣。
系統許諾我的百年修為,來了。
果然,位面的力量會推動劇情發展。
誰也沒辦法逃開掌控。
隻能順著故事發展,將一顆心狠狠碾碎在泥裡。
我眼下霎時發熱,隨手抹去淚,怎麼也抹不淨。
謝慵被灼傷似的一顫。
眼圈亦不可控地紅起來。
我閉上眼,五髒六腑都因擁抱感到了壓力。
他大力收緊雙臂,欲言又止,好像有很多想罵的。
又隻是混亂地蹭去我的淚,嘆息。
「……沒事了。」
我埋進他胸口,擦著淚點頭。
身後眾人神色各異,震驚至極。
「謝師兄?你難道要保這妖女?」
謝慵撫著我的脊背,一字一頓,「她屢屢退讓,出手隻為自保,有錯處麼?」
「可她到底是妖!」師微淚流滿面,「我親妹死於她手,謝慵,你要我見她不殺?」
「若你能袒護親妹,我偏心妻室有何不可!」
疾言厲色,胸腔隱震。
我靠在他懷中,字字聽得分明。
「謝師兄,」清衡宗弟子提步上前,咬字極重,「天下百宗以雲水為首,雲水未來掌門當屬你為眾望所歸。你當真要因這妖孽,盡失人心?」
「尊位而已,你等願爭便爭。」
謝慵理理我鬢發,將我擋在身後。
「人我帶回雲水,諸位有何異……」
謝慵話未盡。
我攥著刀柄,一點點將餘下的刃推進他後心。
血流如注。
他眸中毫無情緒,唯有茫然的空白。
疑惑、疼痛、呆滯與崩潰,隨淚一點點漫上。
他頭頂的偏執度已經很久沒有示警了。
此時又極速上升,重歸爆表。
師微先拔了劍。
「拿止血丹、護心丹,其餘人隨我絞殺妖孽!」
謝慵踉跄幾步,扶著樹站穩。
「檀湄。」
他啞聲喚我,好像現在才覺出一點痛。
我軟著手腳後退,慌忙運功遠遁。
後面窮追不舍,咬得極緊。
「謝師兄!你不能運功!」
遠處聲音傳至耳邊,已經很空。
我心口一墜,下意識地回望。
卻正正望進一雙怒極痛極的眼。
謝慵立於劍上,掐訣御風。
每施一道咒術,速度便快上三分。
簡直是濫用靈力。
我拼命躲閃,慌不擇路,被堵死在山洞中。
昏暗裡,唯有我的呼吸聲沉沉回蕩。
謝慵衣襟沁血,拖劍邁近,面上平靜到死寂。
長劍在土裡劃出刻痕,我步步後退。
後背撞到了突起的山石。
「跑啊。」
謝慵語調平和,「又要不聲不響,跑到哪裡去?」
我怔怔看著他身上的血,手抖得止不住。
是我親自捅進去的。
系統不會讓他有事……
但肯定痛死了。
劍尖劈落碎石,在我耳邊錚鳴。
「為什麼?」
他聲音壓得扭曲,終化為嘶吼。
「為什麼!」
「是你先來招惹我,若即若離忽冷忽熱我都忍了,親近完便不見我我也忍了!我還有什麼錯處,你到底想要什麼?說,說啊!」
他掐著我脖頸,鼻尖相抵。
我窒息地繃緊腳尖,仰頭去夠他唇角,求奪空氣。
頸間桎梏忽地放松了幾分。
他僵立著,任我親吻。
冰涼的淚砸在我頸邊,他發狠地咬在我唇上。
我瘋狂地汲取著靈力。
毫不顧忌,故意要被他察覺。
謝慵狠狠地掙開了我。
我聚起雷電,在他腳邊炸響。
他眸中有恍然,又似崩潰後的絕望與釋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終於將劍對準我咽喉,瘋狂大笑。
「檀湄,拿我做爐鼎,你怎敢!」
寒光乍現。
我渾身緊繃,死死地閉著眼。
冷氣貼著脖頸,唯有細微的疼痛。
謝慵雙目通紅,大口喘著氣。
劍尖是在最後一秒轉向的。
劃過肌膚,破了皮。
他大概有一刻真的想殺我。
至於為什麼不動真格,我將其歸於心慈手軟。
我被縛著雙手,扔在地上拖行。
這是不錯的做法,來捉拿我的修士都滿意了。
10.
長老們想將我處死示眾。
見謝慵被我刺出的傷,都改口說讓謝慵自行決斷。
我被關在了他的住處。
膳房送來給我的飯菜盡是餿爛的。
有系統吊著我的命,我一口也沒吃。
不見天日,也忘了有多久沒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