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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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蕊怕蕭玥把身體吃壞惹人詬病,每日都會讓她用一碗中藥。


蕭玥起初還怕苦不肯喝,唐蕊便在裡面加了一大堆冰糖。


且不說藥性被稀釋了多少。


從小就用藥吊著的身體,長大了還會健康嗎?


既然唐蕊養孩子有一套,那就送給她繼續養吧。


我徑直走向了一旁的另一座宮殿,敲了敲門。


「阿棄,出來。」


5


很快,緊閉的宮門被緩緩拉開,一個少年從門中探出了頭。


和蕭玥看見我時嫌棄的樣子不同,少年一看見我便面露驚喜,連忙飛速朝我奔來。


幾乎瞬間,他就到了我的面前,抱著我不撒手。


「娘!娘!」


他轉動著兩隻大大的黑眼珠盯著我,看見我額頭上有一層細汗,慌忙放開了抱著我的手,並攏五指不停地揮動著,朝我扇著風。


「風!來了!不熱不熱!」


他上蹿下跳,原本光滑的額頭上也冒出了一堆汗。


我看著他純真的模樣,無奈地彎了彎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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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陰氣重,我的頭發終日裡隨意披散著也不覺得熱,現在出來了,有些發絲緊緊地貼著面頰和下巴,在炎熱的天氣下被悶出來許多汗。


跟著我出來的蕭澈看見此狀,語氣不滿:「光天化日,成何體統?」


他朝著身邊的侍從遞了一個眼神,便有人取出一支玉簪交給他。


看著他拿起簪子走上前,欲為我盤發的動作,我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我明白,他又要開始裝模作樣了。


我被封為皇後之後的第一天,蕭澈便在眾人眼皮下為我盤發。


當時我第一反應是略微震驚的。


此情此景,多少有一些曖昧。


產生一些別樣的情愫,情有可原。


宮人們無不驚嘆帝王的柔情。


京中夫妻之間更是盛行此舉,以表恩愛。


可冷宮三年間,我早已想清楚,蕭澈隻是為了在人前做個樣子,為了他的名聲與體面罷了。


三年過去,他依舊會在眾人眼皮下為我盤發。


或許這就是習慣,很難改變。


就像蕭澈在眾人面前一定要表現得愛我至深,也隻是習慣,並不是真的愛我。


我走到蕭澈面前,伸手奪過他手中的玉簪,捏著鋒利的簪尾,慢慢地挑起脖頸處的發絲。


烏黑纏繞著碧玉,將皮膚襯得潔白亮麗。


輕風拂過,陽光正好。


鳥語花香,蝶飛蜂舞。


我緩緩抬眼向蕭澈望去。


果不其然,蕭澈無論是什麼身份,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隻需營造出一點點破碎的美感,便可將他迷得五迷三道。


唐蕊想必創造了不知道多少這樣的畫面,來增加蕭澈的好感度。


我嗤笑一聲,衝他挑了挑眉毛。


肩處以下的頭發瞬間飄落在地。


冷宮三年,發質肉眼可見地變差。


夏日炎炎,披在肩上確實礙事。


我早就想剪掉了。


剛才做假動作的時候,還特意囑咐系統剪得光滑一點。


我隨手把簪子扔在地上。


一聲輕響,便碎成了好幾塊。


我看著蕭澈的面色肉眼可見地變得陰沉許多,淡淡地開口:「蕭棄這孩子,我收養了。」


6


蕭棄是前朝的皇子。


但他是個傻子。


生他的是前朝的淑妃。


淑妃從小便給他灌藥,使他身體狀況百出,是為爭寵。


此計卻沒有生效。


未得到想象中皇帝的關愛,蕭棄也因此變得痴傻,淑妃積鬱成疾,割腕自盡。


蕭棄不得寵愛,被送至冷宮旁的偏遠小殿。


蕭澈稱帝後,前朝餘下的公主、皇子,或送於塞外和親,或自願出家禮佛。


宮中隻留下了一個痴傻的蕭棄。


隻因為留下他,既可以讓蕭澈有一個宅心仁厚的好名聲,也不會對他的帝位造成任何威脅。


蕭棄就住在冷宮的隔壁。


不知為何,在冷宮的某一個牆角,有一處被挖通的小洞。


被分來冷宮照料我的下人們本就心生不滿,某一天不知是在哪處受了氣,欲用冰涼骯髒的洗衣水潑我時,一顆石子從那處小洞飛了出來,打在為首太監的腳上。


太監沒拿穩桶,洗衣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遍。


他們以為是冷宮鬧鬼,慌忙地逃走了。


我俯身從洞中看去,蕭棄正趴在地上,傻笑著玩著手中的石頭。


我與他面對面,他看著我的臉,手中玩樂的動作愣了愣。


半晌之後,他像個小狗一樣,扒拉著洞口,哼哧哼哧地從那邊鑽了過來。


「仙子!是仙子!」


他跪在地上,嘴咧著笑,眼睛亮亮的,像兩顆晶瑩剔透的寶石,讓人忍不住想揉一揉他的腦袋。


我也恰好這麼做了。


他抬頭,拱了拱我的手,可憐兮兮:「仙子,我好餓……」


我從屋中取來了白粥和素菜。


雖然是我吃剩下的,但蕭棄卻沒有嫌棄,他狼吞虎咽,還把碗舔了個幹淨。


吃完之後,他窩在了我的懷中,抱著我痴痴地笑。


「仙子!好好!喜歡!」


我突然心中一暖。


我為了蕭玥起早貪黑,付出繁多。


蕭玥卻從未如此直白地對我說過一句喜愛,甚至在某一天我批評她挑食之後,對我大喊:「我就是不喜歡吃青菜怎麼啦?!你這麼壞,我不要你做我的母後了!」


「宮女們都說皇後原本是貴妃娘娘的,是你搶了貴妃娘娘的位置!玥兒不要當小偷的女兒!玥兒要去當貴妃娘娘的女兒!」


我聽到這話時,心瞬間涼了。


不論平常宮人們私底下如何風言風語,我都視若無睹。


我心裡清楚。


是我把蕭澈從乞丐堆裡拉出來。


是我把蕭澈培養得玉樹臨風,氣宇不凡。


是我幫蕭澈歷經重重磨難,終於把帝位搶到手。


而不是那個從天而降的唐蕊。


就算她才是丞相府真正的千金。


但這個皇後,我當之無愧。


怎麼就成偷來的了?


我聽著從蕭玥口中說出的這些話時,無比心寒。


她可是我的親女兒。


我對她傾注了所有的愛。


但她對我,卻如仇敵。


不似蕭棄,喝了一碗剩下的白粥,便莫名地說喜歡我。


7


冷宮三年,蕭棄是我唯一可以交流的人。


洞口太小,我無法從冷宮過去。


但蕭棄卻天天都趴在那邊草地,仿佛就是為了等我來,然後再哼哼唧唧鑽過來見我。


他確實痴傻,身上總會磕碰出瘀青。


我知宮中下人們會同欺負我一樣,會欺負他。


某一年春天,我沒能在小洞口處見到他,莫名開始擔心,他是不是在何處摔了、暈了,或是死了。


但沒過多久,他如往常一般鑽過來,手中握著一瓣桃花。


是御花園的桃花開了。


那時蕭澈借著我喜歡吃桃花酥的由頭,特意把整座花園都翻了新,全部栽滿桃花。


「卿卿每年都能看見。」


蕭澈把我關進冷宮後,定是沒想過會與他這個承諾產生衝突。


別說是桃花。


冷宮最鮮豔的顏色,估計就是高牆的暗紅中混雜著的猩紅血跡。


我看不見桃花,卻有人為我帶來桃花。


我抱著蕭棄,替他擦去臉上的泥。


「你喊我『娘親』吧,以後你便是我的孩子。」


8


「你可知女子斷發是大不敬?」


「唐心,你當真是瘋了!」


蕭澈一甩袖袍,眼中滿是怒火。


「大不敬?對你的嗎?我既然已不打算再做你的皇後,與你便再沒有結發之情。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明日便是丞相的祭日了,丞相鬼魂年年此日都會來冷宮看我,今夜尋我不得,定會傷心,我今日斷發,以告慰父親在天之靈,有何不可?」


我牽著蕭棄,平靜地開口。


一旁姍姍來遲的唐蕊聽見我的話,陰沉沉地瞥了我一眼,立馬一臉擔憂地挽上了蕭澈的手:「陛下,姐姐定是出了什麼精神問題,咱們快離開這裡吧,臣妾怕這裡有什麼髒東西影響到陛下。」


蕭澈默不作聲,但我猜他定是認同唐蕊的話。


他沒有再管我,也絲毫沒分給蕭棄一絲眼神。


現在的他,倨傲十足。


一個痴傻多年的前朝皇子,一個即將被廢的瘋癲皇後,對他沒有半點威脅。


他抱起蕭玥,與唐蕊一同坐上轎輦,扔下一句話給我。


「唐心,你若知錯,現在謝罪還來得及。」


我冷笑了聲。


轎輦行得緩慢,像是故意一般。


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在等我主動向他服軟爭寵。


這大夏天的,愛在外面多曬一會兒太陽就曬吧。


「鬼!」


蕭棄突然衝著前方大喊。


「鬼!有鬼!索命!」


我以為是我剛才說的話嚇到了他,急忙蹲下身子抱著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猝不及防間,我對上了前方唐蕊的視線。


她似乎聽見了蕭棄的話,回過頭來看著我。


眼中滿是挑釁。


三年前,我怕黑,也怕鬼。


冷宮悽涼。


蕭澈登上帝位後,下令將冷宮中的前朝妃嫔都遷去宮外。


有幾位本就精神不佳,聽了旨意後便決絕地當場自戕。


血濺紅牆,斑駁點點。


夜深寒重時,經常有奇怪的聲音徘徊在空中,似乎在訴說著無數哀愁與怨恨。


蕭澈明明知道,我在這樣的環境中會害怕,卻依舊下令把我關進冷宮思過,沒有一絲動搖。


我回想著他下令時諱莫如深的表情。


我漸漸明白,他是故意的。


蕭澈想告訴我,現在他才是這天下的主人。


這世界萬物的生殺予奪,皆由他一人說了算。


哪怕我救了他,對他恩重如山,嫁與他,與他耳鬢廝磨。


我的一切,也該被他掌控。


丞相病重的消息傳來冷宮時,我當著門口太監的面撞向石柱,才向他遞去了我想出宮探病的念想。


可等來的隻是他的一道口諭。


「好好在此思過。有唐蕊在,你無須回家照料。」


但沒過多久,我便聽聞丞相病故的消息。


我穿越前是個孤兒。


唐蕊沒出現之前,丞相對我極好。


我早已把他當作親生父親一般,卻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我發了瘋似的破壞殿內的物品,宮人們怕我又弄傷自己,就把我綁在床上,四肢牢牢固定,口中填滿布料。


我拼了命地聯系系統,卻沒有反應。


此刻的我,隻是古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還被困於冷宮之中,盡失恩寵。


噩夢之中,我仿佛看見那些神經兮兮自戕的嫔妃臉上,扭曲著浮現出了和我一模一樣的面孔。


我被嚇醒,卻無法動彈,不能言語。


任憑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直到蕭澈第一次,也是三年裡唯一一次來到冷宮。


他看著我的慘樣,斥責下人自作主張。


解開我的束縛之後,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勸我節哀。


我號啕大哭,跪在他腳邊向他哭訴,說不願意再待在這冷宮之中。


我乖順低頭的樣子讓他很高興,可他的話卻冰冷得更讓我絕望。


「君無戲言。」


「三年時間,一分一秒都不可少。」


君無戲言。


好一個君無戲言。


蕭澈不知,他根本不配為君。


他能有今日地位,皆源於我的一念之間。


9


奪嫡之爭到最後時,隻剩下蕭澈與太子分庭相抗。


當時蕭澈是靠著那位寵妃留下的信物,才得與天子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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