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把爛牌打成王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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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波腳邊「金榜題名紀禾」的紅繩,就是我要面對的難題了,他們做壁上觀就好。


可如今,他們百口莫辯。


該隱瞞的、該澄清的,太多信息混雜在紀芝的小腦袋瓜裡,也難怪她看到檢驗結果後口不擇言。


「我姐一定是嚇壞了」,我撿起手機安撫律師,唯恐她下一句就要拒絕代理,「我們也很意外,這樣,你幫忙安排一次家屬會見,我們跟她好好說說。」


「她如果繼續信口開河,你們就另請高明吧。」律師憤憤地掛了電話。


紀芝面容枯槁地出現在會見室時,我媽哭得都要抽過去了。


「禾禾,你跟爸媽說實話,宋波的死和你有關嗎?」我爸板著臉開口。


紀芝震驚,她萬萬沒想到父母是來質問她的。


「當然沒有!」她慌張地看向律師,「他身上有我的頭發是因為……」


她語塞。


畢竟宋波和「紀芝」早戀這件事不難驗證,但她現在是「紀禾」,總不能說宋波身上有她的頭發是因為她的妹妹在和宋波戀愛吧。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紀芝崩潰地抓住我媽的手,「快讓他們放我出去,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哎!就這麼說。」律師舒了口氣,「再問話的時候就這麼說,問什麼答什麼,別再說冒名頂替之類……」


我爸也在一邊附和。


律師話音未落,「冒名頂替」四個字像踩了紀芝的尾巴,「我憑什麼不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倆是一伙的!」她兩眼冒火地在我和律師之間來回掃視,「她才是紀禾,宋波的死肯定跟她有關系,爸、媽,快告訴警察把她抓起來!」


「紀禾,不許喊!」獄警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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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芝瞬間收聲,不知想起什麼,臉上一亮:「陳嘉屹!媽,你讓嘉屹給我換個律師,我要找江城最貴的律師!」


我媽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我搶答:「陳嘉屹把你拉黑了,最近和一個小網紅打得火熱,在普吉島度假呢。」


紀芝再次化身尖叫雞,被獄警一把拽出會見室。


回家路上,我感覺爸媽的嘆氣量都要造成市區變暖了。


沒等他倆想明白怎麼拯救紀芝,又遇到「不速之客」。


上次打電話叫紀芝去談話的兩名警察,正在小區門口和門衛聊天。


「回來啦」,警察見到我們,揚手打招呼。


我爸媽一點笑容都擠不出來了。


「我們在進行補充偵查,有幾個問題,麻煩各位配合一下。」警察親切地說。


宋波的推測死亡時間出來了,是在九年前 5 月 31 日的前半夜。


「我們問紀禾她那晚在哪,她說下午就回了家,再也沒出來」,警察頓了下。


「是這樣嗎?」


我媽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地點頭。


但我看到,警察的眸色一暗。


小區的門衛這些年沒換過,他不一定能叫出我和紀芝的名字,但他大概率知道老紀家有兩個女兒,一個讀尖子班住校,一個天天回家。


如果我當年冒雨回來時被門衛留意到,如果他剛才記起這件事並回答了警察,那警察掌握的信息就會是老紀家讀尖子班住校的女兒,那天很晚才回來。


這個女兒,又是指向已經在看守所裡的「紀禾」。


「媽,你糊塗了嗎?」我憂心忡忡地提醒她,「那天下午就回了家的,不是『我』嗎?」


我媽渙散的眼神一下子聚焦,臉唰地煞白。


「還有,紀禾堅稱你們調包了她和紀芝的身份」,警察把目光轉向我,「你們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爸把頭搖得像風扇,連說絕無此事。


14


我媽到家後,目光始終黏在我身上。


警察剛才的問話讓她第一次審視這件事和我的關系,開始把七零八落的回憶拼湊在一起。


「是你」,她盯著我,「那天很晚回來的是你,偷拿你妹妹手鏈的也是你。」


我莞爾:「那天很晚回來的是『紀禾』,我拿的是『紀芝』的手鏈,我的手鏈。」


我媽的臉色因為激動由白轉紅,掐住我的雙肩猛晃:


「你以為我們沒辦法指認你是嗎!」


「你立刻去自首!去把你妹妹換出來!」


「你不去的話我現在就報警,她爸,報警!」


她轉頭朝我爸大喊。


我爸紋絲不動。


「她爸……愣著幹嗎,快報警救芝芝啊!」,我媽愈發著急。


「媽,你是不是搞錯了」,我悠悠開口,「要自首也是你們先去自首吧。」


我媽掐住我的手漸漸放松,無力地垂下。


她和我爸才是調包身份的始作俑者,是向學校領導和派出所官員行賄的人。


而紀芝,也會因為冒用他人的高考成績而被追責。


「大不了責任我來背,就說芝芝對這些一無所知」,我媽喃喃自語,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威脅我。


「你背得起嗎?」我簡直要笑出聲來,「你以為律師為什麼勸紀芝別再提冒名頂替的事?」


我媽困惑地看看我,又看看我爸。


「當年幫你們辦身份證的民警已經是副局長了」,我冷冷地道,「教導主任,我沒記錯的話,正在參選市人大代表呢。」


「你去自首我肯定配合,但他倆願不願意和你一起鋃鐺入獄,難說。」


我媽頹然坐倒。


「我怕你犯病,沒敢跟你說」,我爸聲音喑啞,「紀芝被批捕那天,教導主任就給我來過電話。」


我媽抬眼看他,眼裡剛燃起的一點亮光已經泯滅。


「他叫我管好女兒的嘴」,我爸苦惱地扶額,「他會說服上面的人不要深究、盡早放人,但要是紀芝繼續口無遮攔,事情就不好辦了。」


「那就讓芝芝幫她頂罪嗎?」我媽嗚嗚哭,「對芝芝也太不公平了。」


「公平?!」我詫異反問。


「你們把我扔下鄉下、把她帶在身邊公平嗎?」


「她攪黃我的中考、你們裝聾作啞公平嗎?」


「讓她冒名頂替我去上江大、讓我去念大專公平嗎?」


我媽的手哆嗦得像帕金森:「那些都是小事!她現在可是要替你坐牢啊!」


我強忍住摔門而去的衝動,一字一句道:「她不會坐牢的。」


我媽重燃希望:「什麼意思,宋波的死不是你……」


「因為她是小福星啊。」我笑眯眯地打斷她。


「除非,你誇她是小福星隻是為了堵住自己心裡沒生兒子的黑洞,說多了,把自己也騙了?」


我媽瞠目結舌,上上下下的血壓終於不堪重負,兩眼一翻,暈厥過去。


我麻木地把藥片塞進她嘴裡並撥通 120,心情還不如在工作中搶救病人時急切。


我媽被七手八腳抬進救護車時,我爸招手讓我上車。


我看著他,沒說話。


他愣了一下,自覺無趣地放下手,拉上了車門。


15


紀芝被拘留在看守所 3 個多月後釋放,檢察院最終認定沒有犯罪證據、不予起訴。


宋波的案子也以意外結案。


這個結局在我意料之內。


宋波本來就是失足墜落,無人犯罪,哪來的犯罪證據。


既有的證據雖然指向「紀禾」,但最多算是犯罪嫌疑,遠不足以構成定罪證據。


而且我爸又去看守所見過紀芝一次,總算讓紀芝明白,她隻有回答不清楚、不記得、不知道,才能早點出來。


嫌疑人矢口否認,偵查查不到實錘,再加上「上頭」的壓力,羈押期限一滿,檢察院順勢放人。


我擔驚受怕這些年,怕的是一旦案發,我如何證明宋波的侵犯和他是意外跌落。


沒想到誤打誤撞,這案子竟根本沒有走到那一步。


不過,紀芝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我爸說,紀芝從看守所出來都不像個人了,晚上成宿哭鬧,白天聽見點聲響就尖叫,隻能把她關在臥室裡。


那間曾經關過我的臥室。


我知道後啞然失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家裡一個顛婆,醫院一個癱子,我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


他還佝偻著身體帶紀芝來江城醫院做過一次全身體檢,結論是身體沒有大毛病,隻是精神受到創傷。


如果要住院治療,醫藥費每天將近五位數。


家裡的積蓄被紀芝嚯嚯得所剩無幾,餘額給我爸媽養老都懸,更別提給她治什麼精神創傷。


「供我讀中學的錢早還給你們了,你們的小福星你們自己消受。」


我爸有些難堪地來辦公室找我,還沒開口,我先把他的期待扼殺在搖籃裡。


紀芝看清是我反而腿不軟了、眼不花了,兩步邁到我面前,拽住我的工牌大叫:「我才是紀芝!我才是這個主任紀芝!爸,你讓她換回來,讓她把江大的學歷和醫院的職稱都給我!」


我爸嚇得一激靈,趕緊上前拉她,卻被她一把掀翻,半天沒爬起來。


工牌上的繩子勒得我生疼,我任由她撒潑,瞥了眼頭上的監控。


江城醫院正在評先進,斥巨資裝了套自動報警系統防範緊急事件。


「換回來?怎麼,有一次前科不過癮,想讓我再送你一次?」我湊近她低聲說。


「你說什麼?!」紀芝把繩子收得更緊,怒氣衝衝地瞪著我。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就被匆匆趕來的醫院保安撲倒。


保安不顧紀芝呼痛,把她雙手在身後一扣:「這位患者,你涉嫌醫鬧觸發報警系統,我們將把你移交給警察處理」。


紀芝語無倫次:「那是我爸和我姐、不,和我妹妹,我沒醫鬧,爸、妹妹,你們告訴他啊。」


保安為難地看我:「紀主任,她…」


我誇張地揉著脖子咳嗽,大義凜然地說:「不行,必須公平,不能搞特殊……」


保安重重點頭:「帶走!」


紀芝頃刻軟在地上,兩眼發直:「不、不,我不去派出所,不去看守所。」


從她被保安扣住到被拖進警車,我爸都站在我身邊,未發一言。


他看紀芝的眼神,變得和很多年前看我一樣,是看包袱的眼神。


可在溫床上養大的寵物犬,如果被丟掉了,該如何生存。


傻妹妹。


你地獄般的餘生, 才剛剛開始呢。


14


「你媽的病加重了,要轉院到江城醫院, 閨女,你能幫忙辦嗎?」


我忙著準備去北京大學醫學院的研修項目時,收到我爸的微信。


紀芝出來之後,醫院裡的我媽一次都沒等到她來探望,先等到她「二進宮」的消息。


病不加重才怪。


我媽也破天荒地示好,洋洋灑灑寫了篇小作文發給我,主旨是過去的事對我確有不公, 但現在紀芝自食惡果,他們待我還是公平的。


我緩緩打出一個問號:「你是不是分不清扯平和公平?」


「還有, 你倆都來江城的話,妹妹怎麼辦呢?」我明知故問。


我爸回:「她這麼大人了, 還照顧不好自己嗎?要靠我們到什麼時候?」


奶奶的眼皮往上掀,勉強睜開一條縫,喉嚨裡發出破風箱一樣的嗬嗬聲。


「在他」我爸和我媽都偏愛紀芝,但又略有不同。


我媽是自己把自己忽悠瘸了, 我爸起初是覺得紀芝和他感情更深, 而且看似更有出息。


換句話說,紀芝是更「有用」的那個小孩。


誰說父母之愛不計回報, 或許有吧, 隻是我沒遇上。


這幾年我爸早已「倒戈」,明裡暗裡靠攏「有用」的我。


正好, 我也有要「用」他的地方。


「好啊」,我秒回,「爸, 咱家祖宅是不是動遷了?戶口本給我, 我去辦吧。」


那邊「正在輸入中」沒持續太久,我爸發來:「嗯, 我寄給你。」


跟生意人說話就是爽快。


當年我媽從包裡掏出來辦產證的那本戶口本,是他們三口之家的戶口,爸媽和「紀芝」。


建設新農村的風終於姍姍來遲地吹到鄉下老家,聽說開發商就是區長小舅子家的公司, 好像計劃在鎮中心建商場, 我家祖宅那片區域要整體動遷。


動遷補償方案一周前就公布了, 產證上的任一權利人都可以去籤字確認、填寫收款信息,但我爸在醫院看護我媽,無暇分身。


我收到戶口本當天就揣著身份證和銀行卡開車返鄉,動遷款說多不多,足夠我在江城全款買套新房。


記憶中坑坑窪窪的土路早已建成高速公路, 路旁的野地也都變成了整潔的水田。


快到村口時經過紙扎店, 我停車買了一掛元寶, 等會去給奶奶上墳。


走出兩步後又折返:「老板,再給我一掛,最便宜的就行。」


村長已經走了十年了。


他沒挺到出獄那天, 在牢裡就犯了冠心病, 一命嗚呼。


在醫院這些年,看盡人間百態,我深知除了生死, 無大事。就給他也燒一捆鞭炮,啊不,是元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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