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一下午她對我百依百順，可能是僅有的良知讓她生出些許愧疚，總而言之結束回家的時候，我們提了六七個購物袋，裡面都是各種時興的漂亮衣服。

第二天我和徐來娣見面了。

我拿出了昨天一下午徐光宗和徐龍旺反復登錄志願填報頁面的截圖和錄屏。

徐來娣拿出了一段錄像，清楚的錄下了他們是如何在我出門後翻箱倒櫃找我的有關信息，如何進屋開電腦偷改志願的全過程。

那天聽完宋凱陽說的，我就緊急買了攝像頭藏在櫃子上。

「如果不是有你在......我真的不知道會怎麼樣。」徐來娣撐著臉，反復翻看那些錄像。

「你告訴我的時候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以為他們就算不把我當成他們的女兒，也不會如此喪心病狂。」

「沒想到，是我太天真了。」

我攪拌著面前的咖啡：「我想，是時候聯系媒體了。」

之前，徐來娣總還抱有著一絲幻想，但現在，她徹底清醒過來。

「還有警察。」

12

出錄取結果的那天，我們聯系了多家媒體。

一排鏡頭對著我，當我在清華錄取名單中找到徐來娣的時候，我如釋重負地笑了。

至於旁邊面面相覷的仨人，已經完完全全展示在直播鏡頭裡。

這段時間各個地區的高考狀元都在接受採訪或者直播，所有的親屬都是興高採烈，隻有他們三個這種表情，被很多人放大截出來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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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們自然也看到了，便問徐光宗：「我們看到家長這邊的表情很奇妙，請問是沒想到女兒能考這麼好嗎？」

徐光宗尷尬地笑了兩下：「我和她媽確實想不到，畢竟孩子平時——」

「等我託人給你去廠子裡找個工作，你就去掙錢吧，養你這麼大該給家裡做貢獻了。」

我適時打開了提前準備好的錄音，一下子打斷了徐光宗的解釋。

「你一個女娃娃，我們供你念完高中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你又不像你弟弟一樣能給家裡長臉。」這是李春花的聲音。

「哈？就徐來娣平日裡那副樣子，我說什麼她就得聽什麼，宋哥你要看上她了我保準她不敢反抗。」這是宋凱陽給我的和徐龍旺的電話錄音。

眼前的三個人被我突然放出的三句話打得措手不及，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李春花，她衝過來想搶我的手機，剩下的兩個人也一邊賠笑一邊去堵媒體的鏡頭。

但是這三句話已經通過鏡頭傳遞給了直播另一邊的所有觀眾，雖然簡短但已經足夠證明徐來娣平時的處境，一時間彈幕滿滿的都是對他們的指責。

媒體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熱度，幾個力氣較大的男攝像把徐光宗和徐龍旺挾制住。

而我一個人抓住了李春花想來和我搶手機的手，憤恨地盯著她：「接下來，就由我來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吧。」

13

「當很多女孩來自於父母的期待和無條件的愛的時候，徐來娣這個名字在父親的憤怒和母親的不甘中產生了。」

我直直地盯著面前因為變動而惶恐的女人：「她的爸爸不愛她，而她的媽媽，把受到的所有嘲笑與謾罵都千百倍的強加在了她的女兒身上。」

「徐來娣的好日子從弟弟徐龍旺出生的那天開始，當然，所謂的好日子隻是由吃不上一口有營養的飯菜，變成了可以撿弟弟不吃的剩菜。」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不被愛，但好在父母為了多一個人照顧弟弟，沒有把她扔在鄉下，這樣她可以念書，她念完了九年義務教育，又以第一名的成績被市一中免學費招錄。」

「這麼多年，她隻想問自己的媽媽一句，」我緊緊抓著李春花的衣領：「同樣作為女性，你為什麼不愛我？」

她嗫嚅吐出一句話：「這......誰將來老了不靠兒子啊......」

「阿姨！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一個女記者氣憤地打斷她：「我媽媽砸鍋賣鐵都要供我讀書，對我特別好，現在我工作了，把我媽接來城裡住，我每周都能陪她。」

「反而村裡那些重男輕女的老人，給兒子奉獻了一輩子，等自己老了病了兒子不管不問。」

彈幕上也紛紛附和，李春花把頭狠狠埋著，不敢抬。

我又走到徐龍旺和徐光宗面前：「當然，他們才是構成徐來娣苦難人生和痛苦青春的罪魁禍首！」

「徐龍旺初中的時候全家搬到了這個大房子，我滿心歡喜以為自己也能擁有一間專屬於我的房間。」

「可是徐龍旺呢，又哭又鬧一個人霸佔兩個陽臥，而我自己窩在這個隻能放下一張單人床和小木桌的房間，一住就是六年。」

「大家以為這就是結束了嗎？」我打開筆記本，置於鏡頭下：「在我滿心想著有出息之後報答父母幫助弟弟的時候，我的好家人，又在策劃什麼呢？」

14

本來還對我罵罵咧咧的徐光宗和徐龍旺，從電腦開始播放他們偷偷修改我的志願開始，就像被按了靜音鍵。

整間屋子都很寂靜，隻有他們的陰謀被公之於眾的聲音：

「龍旺，這樣能行嗎？」

「當然能行了爸，要是真讓徐來娣去念清華，她肯定心就野了，她心一野咱們肯定就制不住她了！」

「可那是清華啊，將來能賺不少錢的，說不定還能嫁個有錢人家。」

「嗐，爸你腦子清楚點，人家現在有錢男的都願意娶女老師，時間又多說出去又好聽，咱們給她改成那個師範學院是為她好！」

然後就是他們走進房間打開電腦的錄像。

我把一摞摞的資料和習題搬出來，幾乎要鋪滿客廳：

「如果問我為什麼能考上清華，這些就是答案，是望不到頭的試卷，是一本本反復修改更正的錯題集，是做不出題時翻來覆去的內耗，是痛苦時一次又一次的信心重建。」

「我用三年的時間，把題海重築成我將要遠行的山海，可你們，我的家人，卻想敲一敲鍵盤就阻擋我的腳步，把我永永遠遠困在這裡。」

這些監控和錄音直播出去，直播間的人數飛快上漲，我的話也激起了很多人的共情，無論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都紛紛為徐來娣打抱不平。

「照我說這種人真是不配做父母，這麼乖的孩子要是在我們家我一點苦都不舍得讓她吃，你們怎麼能這麼狠心！」

「我嘴臭我先罵，這一家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傻逼！」

「小妹妹，我也是去年高考生，我和你有類似的遭遇，現在我通過高考走出來了，希望你也能！」

「報警！惡意修改高考志願！就算是父母也要報警！」

......

我抬眼望向門口，那裡站著徐來娣，她低頭看著手機，泣不成聲。

一陣風吹過，我揉了揉酸澀的雙眼。

再睜眼時，我站在門口，手機上是剛結束的通話頁面，通話方是 110。

我抬頭看著裡面昂然站立的少女，光打在她身上，腰板還是挺得很直。

15

警察是在直播結束之後來的，還是那個女警察，一見徐來娣就緊張地問：「小妹妹，你是不是又挨打了。」

她搖搖頭：「不是的，姐姐，我父母和弟弟惡意篡改我的大學志願，這種情況我可以報警嗎？」

女警察更加嚴肅，看著旁邊那幾個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把他們都帶走了。

徐來娣也跟著一起，經過我時，她輕輕地說：「瑾川姐姐，我準備了一份禮物，放在你桌子上了，謝謝你。」

我一個人溜達回了我自己的家，這段時間窩在徐來娣那個小床上哪哪都委屈，而且將來徐來娣也不能繼續在那裡住了，最好我媽能同意讓她住我們家來......

我一直在心裡碎碎念，直到看到桌子上放著的一個八音盒。

那是我小時候和媽媽去周邊農村玩不小心弄壞的，後來和媽媽關系冷淡了之後就把它扔在櫃子裡了。

我拿起來瞅了瞅，應該是被仔細修過了，還能響。

雖然隻有一首音樂，但我特別喜歡，每次睡不著的時候，媽媽就會在我耳邊輕輕地哼，然後我就會很快陷入夢鄉。

我想，小時候她明明很愛我的，可能，是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

啪嗒一聲，門開了，是我媽回來了，她看見我，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瑾川，你回來了。」

她看見我手裡這個八音盒，露出懷念的神色：「說起來，你還記得嗎，當時這個八音盒摔在馬路上，你非要去撿。」

「一輛車特別快的開過來，把我和你爸都嚇壞了，幸好有個小女孩兒使勁把你拽走......」

順著她的話，我想起那個扎兩個小辮的小女孩，特別瘦小，一看就是營養不良，頭發都是黃黃的，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勁......

記憶裡的小女孩和方才告別的少女逐漸重合，我眼眶一熱, 捂著嘴止不住的流淚。

徐來娣，原來一直一直，都是你在拯救你自己。

16

番外

高考第二天，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我仔細搓了搓我的臉，想再檢查一遍答題卡和準考證號。

可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蹲在校外，面前是一箱巨大的向日葵，和站成一排急切的家長。

我還沒來得及著急，就被一種莫名的責任感驅使賣起了花。

等花賣完的時候, 我認識了楚瑾川。

她和我完全不一樣, 我從來沒想過我那張怯弱又總是皺眉，被爸爸罵短命鬼的臉, 能露出那麼囂張跋扈的表情。

我突然不害怕了，甚至充滿了期待。

她說她和媽媽關系不好, 她媽媽也不怎麼愛她，但我剛和阿姨打了個照面, 她就看出來我不是楚瑾川，我想他們一定有很深的誤會。

第二次和楚瑾川見面, 她就給我聽了她整治我爸媽和弟弟的音頻。

就像來到新世界一樣, 我那平日裡頤指氣使的弟弟也會乖乖叫姐姐了, 我那不怒自威的爸爸也會被噎得說不出話，我那向來滿嘴歪理的媽媽也會自己把家收拾好。

老天爺，我崇拜她。

後來跟著她的計劃，我愈加看清了我那一家人的真面目, 最後我和他們去警察局時, 他們也沒有真正的悔過。

如果不是周圍有警察，我相信他們會衝過來殺了我的，但是我現在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我了。

我壓抑住內心的抓狂，開始翻面前的答題卡。

「「「」警察對他們進行了十分嚴厲的批評教育，但是由於他們沒有造成實質性的損害, 隻拘留了十五天。

他們放出來的時候, 正好是我錄取通知書到的時候。

那一路上楚瑾川很是緊張：「萬一他們將來去找你麻煩怎麼辦，萬一他們又賴上你怎麼辦？」

我安撫地摟住她胳膊：「我開誠布公和他們談過了，他們聽話不作妖，我將來也會承擔起我應該承擔的責任。」

「如果他們來找我一次麻煩, 我一定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8 月底, 我和楚瑾川一起去清華報到，我去本科, 她去念碩士，是她媽媽送我們去的，哦現在也是我幹媽了。

清華的學習強度堪稱高三再現, 尤其是我也想像楚瑾川一樣保研, 於是每天都泡在教室和圖書館裡。

元旦過後，楚瑾川特意把我從厚厚的書本中挖出來, 帶我去了派出所。

我緊張：「怎麼了, 難道那仨人又發癲了？」

她笑著搖頭：「新年了，帶你來換個名字。」

我暈暈乎乎跟著她走，等我們出來的時候，這個世界又少了一個來娣。

楚瑾川打開手機通訊錄, 把我的新名字輸進去，然後伸出手：

「你好，徐瑾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