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小女一定聽蘇大人的。」
我撓撓頭,感覺自己跟她不在一個層面上說話。
索性也沒說什麼特別的,我想開溜了:
「家中還有人等蘇某用飯,蘇某就先告退了。」
「诶?小女並未聽說過蘇大人已成家……」溫芊芊突然問道。
我抬頭瞥了一眼溫老爺,喲,他還在假裝數牆磚呢。
我控制不住得逞的嘴角,笑道:「內人。」
臨走時,溫芊芊的臉色不太好看。
我懷疑她可能是來月信了。
不管了,家裡還有人等我吃飯,快些回去再說。
6
還好秋衣能在入秋前制成。
愛蓮試穿上身,真如冰山美人般楚楚動人。
我忘了囑咐,制衣廠的老板直接做成了我平日喜歡的款式。
平時穿慣女衣的愛蓮,穿男衣也美得雌雄莫辨,帶著幾分他獨有的氣質,像是柔和帶著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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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分新鮮地看了看衣擺和袖子的圖樣,正是那匹青竹白梅的繡花青布的料子。
隻是領口我讓人多繡了朵蓮花。
「這身如何,愛蓮喜歡嗎?你要是不習慣,我回頭領你去挑成衣和布料。」
「喜歡,穿慣了女衣再穿男衣,一時半會兒也不大習慣。郎君別見笑就是了。」
他一口一個郎君,叫得極為自然。
他叫膩了我都聽不膩,想聽一輩子。
「你是不是又長高了些?」
「郎君,嫌棄我了?」
他眼眸黯淡了幾分。
一副傷神的模樣,低著頭等待我的批判。
「不,很好,你本就應該長高些。你這樣康健,我很喜歡。」
我搖搖頭,解釋道。
他如此擅長察言觀色,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不知是吃了多少年的苦才養成這般膽怯。
「郎君當真是醫者仁心,能與君相遇愛蓮已是萬幸。」
「那愛蓮改日做一道蓮子桂花羹來報答我,如何?」
「郎君,真隻要這個?」
「隻要這個。」
愛蓮聞言抬了抬眼眸,眼底含笑地點點頭。
像是春風吹化了冰封的湖面,不免讓我心底蕩漾。
「愛蓮再不必拘謹,你在我這兒再放肆些也無妨。」
此時的我也沒想到,這句話原先隻是怕他不習慣,日後卻讓我後悔不已。
愛蓮莞爾,說明日要為我去摘最新鮮的蓮子。
我怕他著涼,脫下我的外衣給他披上:
「那明日我跟你一同去。」
愛蓮為我斟茶,可他似乎另有思緒,一個不留神茶水溢出,燙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我看看!」
我握住他的手,查看他的手指有沒有燙傷。
還好無礙。
我緩了一口氣,倒了一杯涼水淋在他那被燙到的手上,又掏出懷裡的手絹替他擦幹。
抬眼,對上愛蓮的星眸亂顫,隻見他面色通紅,好像有些無措。
我慌張地放開手,深感不妥,尷尬地咳了兩聲。
這樣的愛蓮,也是好看得無比生動。
「謝謝郎君。」
他輕聲說。
我沒聽清,方才思緒還停留在那一眼的生動,於是「嗯」了一聲。
突然感受到臉頰被一片柔軟輕啄。
轉頭便是愛蓮跑走的身影。
留下我一個人在茶桌旁,獨自害臊到抱頭咽唔。
怎麼可以這麼狡猾?
7
這小船還是給張府千金治病時,作為報答贈我的。
今日可算派上用場了。
我怕愛蓮曬壞了,給他戴了頂鬥笠。
船到荷花池中,就見他伸向一枝蓮蓬,纖長的手指稍稍使勁就把那嫩莖一折,取下。
他用那漂亮的手指,替我剝蓮子。
我竹竿乘船,餘光瞥了一眼,便克制自己不許偷看。
「雖然這個時節蓮子不是最好的……」
原先我倆都默契地不講話,在這隻能聽見荷花荷葉碰撞聲和撐船的水聲之外,愛蓮的低聲呢喃,卻能被我敏銳地捕捉到。
聞聲,我回頭。
就見他依然坐在船邊,白皙的掌心衝上對著我,那裡躺著幾顆潔白的蓮子。
愛蓮看我,眼中帶笑,溫聲道:
「郎君嘗嘗,甜不甜?」
此時太陽還沒下山,映得愛蓮的臉上鑲嵌著金黃的金邊。
他的鬥笠已取下放在一旁,頭發隨意地用簪子挽在一側,美得像一幅百年的絕世佳作。
我有些慌張地眼眸顫動,沒空出手,彎下腰就著他的手低頭叼了一顆。
靠近他的時候,覺得好香。
是體香嗎?還是脂粉腌入味了?
嘴巴裡的蓮子不算甜,這個時節的蓮子已經有點過熟了,咬到蓮心時還在舌尖泛著苦澀。
「愛蓮挑的,我都喜歡。」
我沒敢看他,為了隱藏我快跳到家門口的悸動,不免手上撐船的動作加快了起來。
要不是有這晚霞,我的臉該熱成什麼樣?
「郎君,先停留一會兒。」
他突然說。
我手下一停,還沒問怎麼個事兒,就看他向著船外探出身,我停下手上的動作,扯著他的一隻手臂,怕他不小心入了水。
但愛蓮沒有回頭看我。
順著他的目光,才看見他想夠到的那朵荷花,開得正好。
他輕輕一折拿在手裡把玩,笑得像個小孩一樣,眼含星辰看著我。
我才反應過來,這些東西對被困已久的他來說都是十分新鮮的。
我如此自私地想挽留他,他又是否自願呢?
想到這裡,我想摸他頭而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伸回去,我手裡就被他塞了那朵荷花。
「就這朵開得最好,郎君喜歡?」
我手指輕輕捻花莖,點點頭,自顧自說了句:
「真的好美。」
「郎君喜歡就好。」
「我說的不是花。」
我把花莖上的一些小疙瘩摘除,別在他耳後。
隨即摸摸他的頭發,對他說:
「愛蓮,你可以走,今晚是你最後的機會,因為我怕我真的會後悔。」
他抬眸,有些訝異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沒說話。
愛蓮才剛滿十八,我已二十有四。
本就不該這樣哄騙他的。
8
一路無話。
他將蓮子拿進廚房,就去沐浴了。
我將自己關在寢室翻看醫書。
鬱悶的急切讓我無法集中。
我嘆了口氣,把書丟一旁,打開夜窗想看看月亮。
這時寢室門外有很輕的腳步聲,我聽到了。
我等待他的敲門聲,可遲遲沒有動靜。
但門外的人並沒有走,我看到了門底縫隙的影子。
我等他敲門,他等我開門。
「郎君?」
終於,在這莫名其妙的僵持下,在愛蓮的一聲「郎君」中,我不出意外地敗下陣來。
我打開門,就見他穿著單薄,洗過的長發沒擦幹,有幾縷貼在他的鎖骨,手裡還有一碗冒熱氣桂花蓮子羹。
「郎君,你還想吃嗎?」
他說得極為小心,垂眸時長長的睫毛顫動,見他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想溺愛他。
「你為什麼想留下?」
「郎君想趕我走?」
他反問。
他向來喜歡反問我。
他是怕失去我這棵能背靠的大樹,還是真心的?
我拉過他的手,將碗放在桌上,拿起幹布細細地為他擦頭。
「太晚就別洗頭了,沒擦幹到處跑,小心得風寒。」
「郎君,我……」
「我不求你能一直陪在我身邊,起碼要離開的時候,提前幾日跟我說下。你用不用情都不要緊,我說過,我不喜歡強迫。」
我為他擦拭發梢,補充了句:
「你還年少。」
「郎君不想趕我走,對嗎?」
他拉住我的手站起身,我才發現他站直已經比我還高了。
我拿起桌上的碗,喝了一口,顧左右而言他:
「味道不錯。」
其實沒嘗出味。
愛蓮見我如此反應,有些受傷地頓了頓。
「郎君,倘若我是女子,會不會好些?是我,總惹得郎君思慮擔憂。」他說。
「此事無關男女,是我的問題。」
「是我不好,倘若我再懂事些,能為郎君分憂的話……」
「我有缺陷。」
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說完這話,我感覺自己臉熱得可以點燃蠟燭了。
此時,窗戶被夜風吹得吱嘎響,聽上去滑稽得很。
「是風動?」我沒話找話,試圖打破這一刻。
愛蓮靠近我的臉,使我與他額頭相抵,有些蠻橫地與我十指相扣。
我能聞見他身上淡淡的清香,還是不敢跟他對視,就這樣被他拉著手,相互抵著額頭。
他的雙眼太過赤誠,反而是我思想齷齪。
我的心,早就亂成一團。
「怕是情動。」他說。
他抿了抿薄唇,那片柔軟帶了許多涼意。
「愛蓮,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將他推開。
「郎君願意放開,愛蓮不願意。」
「你,你還年少,還能選……」
「從前我沒得選,唯有郎君視我為人,以真心換真心,愛蓮自感不再是個能被把玩的夜鶯。我隻見郎君待我極好,愛蓮淪陷至今,早就無處可去。」
愛蓮皺著眉頭眼眶通紅,言語間左眼滑落一滴淚水,喃喃道。
我抿了抿唇,一時間失語。
「隻是因為年少,動的情就不叫情了?還是愛蓮哪裡惹得郎君生厭了?愛蓮改就是了。」
他又說。
「隻求郎君,別讓我走。」
愛蓮撲進我的懷裡,小聲地抽泣著。
「愛蓮想待多久都行。」
我無聲地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少的愛慕可以熱烈至極,也能一墜到底死不足惜,但最怕它如天上的煙火般轉瞬即逝。
但無論結果如何,都算我活該。
因為這也是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
「食言,郎君可是要吞千針的。」
他窩在我的耳邊,說得極為委屈。
我的身心卻燥熱怪異,逃也似的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