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我隻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受制於人，連孩子也不能正常管教，如此縱容下去，二牛將會變得和大牛不差上下。

「你不可以這樣，娘在做飯，你不可以搗亂，這是不禮貌的行為，你記住了嗎？」我蹲下身子，耐著性子試圖教育二牛。

誰料二牛雙手握拳，作勢攻擊我的眼睛，好在我躲得快。

我站起來，失望看著他，與此同時，大牛回來了，二牛連忙跑過去，令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會顛倒黑白地告狀，指控我虐待他。

7

「爹！爹！娘她打我，她打我！」

面對眼前即將發生的事，我的心怦怦直跳。

「二牛！你不可以撒謊！是你先……」我的話還沒說話，大牛便開始破口大罵，他不聽我的解釋，將二牛護在身後朝我走來。

「媽的，我看這幾年是給你甜頭了，讓你蹬鼻子上臉，老子的兒子都敢打！你打了二牛幾下，老子雙倍還給你！」

大牛轉身找了個棍棒，我趁此機會跑出廚房，由於常年營養不良，我身子虧虛跑得不快，他三兩步就追上了我。

「還敢跑，當年沒把你打死，看來是留下了禍患。」大牛向往常一樣抓住我的頭發，舉起棍棒就衝我揮起。

而我那辛苦十月懷胎，養了四年的兒子，卻在一旁鼓起了掌。

冰冷的涼意順著腳腕蔓延至全身，從前泠水村的所有人都與我非親非故，他們待我不公，我隻怨恨自己命苦，扎根在這種地方。

可如今二牛對我的冷眼，足以令我徹底死心。

我生我養了四年，這期間大牛照看孩子的次數屈指可數，我曾指望二牛漸漸長大，在這個家裡能護著我，看來是我想多了。

於是我閉上眼，不再掙扎，準備迎接命運的審判，死了也好，結束我這屈辱難堪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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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快住手！」

一道意外的聲音傳來，意料之中的棍棒也沒落在我身上，大牛停下手，不明所以抬頭望去。

我也跟著睜開眼，視線裡，那位少年人焦急向我跑來，身後還跟著我爹。

「你怎麼能打她，她是你的妻子，是你孩子的母親！」少年人的語氣略帶溫怒，並奪去了大牛握在手中的棍棒，扔向遠處。

初秋的暖陽灑在我身上，竟前所未有地覺得溫暖，連身上都熱熱的。

已經記不清時隔多久，第一次有人關心我，為我出頭說話。

大牛松開抓著我頭發的手，順勢撸起袖子，不客氣道：「哪裡來的小白臉，多管闲事，老子樂意打誰就打誰，關你屁事！」

少年人臉一黑，也不畏懼，竟然伸手將我拉至身後。

「怪不得連信號都沒有，這種地方才養出像你這樣，無知無用隻會好吃懶做的窮光蛋。」少年的反擊毫不遜色。

大牛看得出來他在罵自己，瞬間額頭青筋暴起，氣勢洶洶道：「敢罵老子，看老子今天怎麼收拾你！」

眼看著事態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我焦急衝少年人喊：「不要，你打不過他的，不要被我連累了！」

少年人卻衝我自信一笑，也撸起了袖子。

眼看就要打起來，爹跑上前，拼命拉開大牛，厲聲數落他：「不許打！這位是咱家的客人，你敢動人家一根頭發試試！」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爹與大牛對視一眼後，似乎傳遞了什麼信息，大牛竟然罕見地真的停了手，還主動給少年道了歉。

看著這不尋常的一幕，我知道少年人或許有危險了。

隻是……我該不該提醒他？提醒了又會不會遭來毒打？

8

當晚，一向摳門的爹居然宰了家裡唯一能下蛋的母雞，蹲了一鍋高湯，用來招待少年人，還從鄰居家買了幾斤豬肉來炒菜。

這在以往不見葷腥的家裡，可謂是稀奇。

爹褪去了往日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過分熱情，連著將桌上僅有的兩隻雞腿都給了少年人吃。

「我們泠水村啊，百年來也不見一個大學生光顧，這是我們村的榮幸，來來，小伙子，多吃些肉，明兒一早我就帶你下山。」

爹平時緊閉的嘴此刻笑得合不上，不斷地給少年人夾菜，我在廚房裡忙活，出於反常，我特意留心多聽了幾句。

少年人說：「怎麼不見孩子的媽媽，叫她一起過來吃吧。」

我手上的動作停下，側耳聆聽，大牛毫不在乎道：「女人不得上桌，這是我們的規矩，你入鄉就得隨俗。」

大牛喝上了，毫不遮掩，平日裡大多也是這個樣子。

屋子裡安靜下來，我自嘲地笑了笑，低頭收拾著廚房，那束光隻要有一刻曾照在我身上，我就滿足。

過了一會兒，少年人從屋裡走出來，他看了我一眼，側肩而過時往我手裡塞了個雞腿。

少年身上的清香瞬間使我醍醐灌頂，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將雞腿塞進口袋裡，是我這幾年來為數不多的葷。

就在少年離開片刻，屋子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種貨色，一看就是個隻有蠻力沒有腦子的蠢貨，你看他又是戴手表，又是用智能手機的，家裡一定很有錢。」

「這碗雞湯你別動，爹在裡面加了點蒙汗藥，就等他上當了。」

大牛樂呵呵，語氣卻狠毒，一點也沒有喝多的樣子，說：「我要讓這個小白臉知道厲害，嘿嘿。」

話音落下，我手中的碗差點摔地上。

他們果真要謀害少年人！不行，我得救他，可我怎麼救……眼瞧著少年人方便結束又回到飯桌上。

他暗暗向我投來一個寬心的笑，並端起湯碗準備一飲而盡。

我驚呼，不顧一切衝進去，打翻了湯碗，雞湯順著我的手滴落，我來不及反應，被大牛一巴掌打倒在地。

腦袋撞向茶幾，嗡嗡直響。

我下意識摸過去，微微湿潤，模糊的視線裡，少年人瘋了似地衝向我：「林清也！清也姐姐！」

「快走……他們在你的湯裡下藥了……」

大牛神色一變，從炕頭跳下來：「媽的！臭娘們，又壞老子好事！」

少年人一把將我攔腰抱起，跑到院子裡，大牛他們緊隨其後。

「林清也，堅持住，我一定帶你回家。」少年人輕輕放下我，讓我靠在門框邊，接著轉身獨自面對大牛。

原來我的名字可以被如此堅定的念出來。

可是為什麼……腦海裡仿佛有什麼片段衝撞著，這幾年來的擠壓在須臾間被釋放，失去的記憶猛然閃現回來。

原來，少年人竟是……

9

「臭小子，我非宰了你不可！」

「敬酒不吃吃罰酒，進了我泠水村，就別想活著出去！」

「還敢說教我的馬子，你算哪根蔥！」

大牛抄起家伙，是一柄短刀，刀刃鋒利，泛著寒光。

我虛弱喘著氣，明晃晃的刀刺眼，我隻覺得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頭痛得厲害，想囑咐少年小心些，想告訴他不是大牛的對手，卻說不出來。

「兒子！上，爹給你助陣，別把他真打死了！」

「我們爺倆還指望他發財呢！」

大牛果然就是村長的兒子，他們拐賣婦女，令我淪落至此，我雙眼發昏，頭腦發脹，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崩裂而出。

少年冷笑一聲，毫不退縮：「現在是法治社會，你們仗著村落與世隔絕，便進行非法買賣，拐賣婦女，今日讓我撞見，天理不容！」

頭痛劇烈，開始有些久遠的片段湧入腦海，逐漸拼湊成完整的自己，逐漸找回我被遺忘、篡改的人生軌跡。

大牛與少年人很快便廝打在一處，令人驚訝的是，大牛平時胡吃海喝一身贅肉，居然打不過精瘦的少年。

幾個回合下來，大牛明顯處於下風，被少年人壓制。

「我是跆拳道黑帶，想贏我，你這身贅肉可不成！」少年人冷哼一聲，他嘴角彎起，出拳毫不客氣。

不出片刻，大牛便鼻青臉腫。

見此情景，村長再也站不住了，奈何他年過花甲，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便開始哭爹喊娘，大聲嚷嚷：「打人啦！打人啦！有人要打死我兒子！快來人呀！」

少年人停下，一腳踢開耗盡體力的大牛，他再次抱起我，低聲說：「待會兒人多就不好走了，他們會道德綁架，我先帶你躲起來。」

大牛宛若一灘爛肉躺在地上，他喘著粗氣，眼睜睜看著少年人帶我離開，說不出話，隻得死死盯著我。

經過這麼一折騰，我想起了一切。

趴在少年的背上，點點慘淡的月華罩著我的影子，越拉越長，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們躲在一處山洞裡，少年放下我，慌忙扯下自己的上衣布料，為我包扎額頭的傷口。

「我沒事。這種撞傷，冰敷即可，24 小時後再使用熱毛巾，促進血液循環，剛剛你們打架時，我已經自己處理過了。」

少年的手一頓，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點點頭，微笑著回應他：「林氏商貿的千金就是我，五年前被拐來這裡，逃跑途中失去記憶，謝謝你找到我。」

少年眼眶湿潤，言語裡滿是激動：「讓你受苦了，姐姐，這麼說，你、你也記得我嗎？」

「當然。」

宋玉坤，和我同一個高中的學弟，小我兩級，當年我們同在一個學生部，有過短暫交集。

他幾乎要哭出來，拉著我的手，在這一刻，千言萬語無從訴說。

我消失了多久，宋玉坤就找了我多久，五年來他走遍了村莊，泠水村是最後一個。

可這並不代表結束，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整個泠水村。

10

昏暗的山洞，宋玉坤講起了他的故事。

我家世代從醫，父親開了一家商貿公司，我本該是眾星捧月的大小姐，卻在高中畢業後，被拐入一望無際的大山深處。

失蹤後，母親幾乎得了失心瘋，父親整日渾渾噩噩，投入了全部的資金找尋我的下落，卻一直未果。

而宋玉坤，他是默默暗戀了我五年的少年。

知道我喜歡醫學，便也報考了醫學院，除了學習，用剩下的時間報了跆拳道，一放假就到處打探我的消息。

我不在的這幾年，幾乎替我扛起了照顧父母的責任。

我從不敢想，在世界的角落，會有除了血緣關系外的人，如此愛著我。

宋玉坤緊緊握著我的手，袖子撸起，裸露在外的肌膚被大大小小的傷疤布滿，幾乎沒一塊兒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