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麼樣?」
「總比你這個偽君子好!」
她嗓門太大,附近的鄰居聽到響動都探出了頭,一副想上來勸架又怕惹麻煩的模樣。
何岸聽到四周的聲響後,面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造謠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不要得寸進尺。」
可女人隻當抓住了他的把柄,更加大聲地嚷嚷起來:
「當初誰不知道啊,你帶著我兒子在這巷子裡親嘴。」
「傷風敗俗的東西,把我好好一個孩子,帶成和你一樣的變態。」
何岸望了一眼四周鄙夷的眼神,像是想到了以前難堪的回憶,僵硬地把頭垂了下去,並沒有說話。
可女人顯然不打算饒過他。
「你給他吹了不少枕邊風吧,讓他不赡養我這個親娘,反而給你錢給你鋪面?」
何岸紅著眼眶抬頭,想制止她的羞辱:
「你胡說八道,我從來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就是你!」
「把我兒子的鋪面給我,我也就不和你計較了。」
女人說著上前兩步來搶轉讓書,她力氣大,又無所顧忌,推搡間,將何岸推到了玻璃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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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門整扇倒在地上,碎片往四處炸開,發出一聲極大的脆響。
而何岸,就被推倒在這堆碎玻璃的中間,腦袋砸在地上,豔紅的血緩緩蔓延,形成一個小小的血泊。
我撲上去喵嗚喵嗚地叫,卻被他艱難地推開。
「有碎玻璃,別劃傷爪子。」
我說過的,何岸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好到即使自己破了一大個血窟窿,還在擔心我會不會被碎玻璃劃傷。
7
女人跑了,最後是住在隔壁的林楨走了過來,把何岸背去了附近的診所。
我一路跟在他們身後,也來了診所。
診所的大夫說這血看著唬人,其實傷口並不大,包扎一下就好,不過摔的到底是腦子,最好去大醫院做個檢查,看看會不會有腦震蕩或者瘀血。
何岸應下了,但看他那敷衍的樣子,我就知道他是當耳旁風,左耳進右耳出了。
當天晚上,我們就回了家。
何岸抱著我,和林楨一起走在昏暗的巷子裡。
林楨似乎憋了又憋,可到底還是沒能憋住,用帶著怒氣的語氣,斥責這位從小玩到大的好友。
「何岸,不是我說你。」
「當初我勸你不要收養他,會惹得一身腥,你不聽。」
「後來我撞見你們在一起,又勸你分開,找個女人結婚,安安穩穩過日子,你也不聽。」
「現在好了,你名聲丟了,人也沒留下,人家親媽還上門來羞辱你,街坊鄰居都在背後議論你。」
「你三十多歲了,怎麼把日子過成這副樣子!」
何岸望了眼前方巷子口那盞昏黃的路燈,語氣裡帶著一股濃濃的惆悵。
「對啊,我三十多歲了,怎麼把日子過成這副樣子呢?」
回到家後,何岸拒絕了林楨陪他過夜的好意,抱著我走回了房間。
他先是給我換了水,又給我喂了貓糧。
等我吃飽喝足,他才從櫃子裡翻出煙和酒,開始了遲來的發泄。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眼淚順著臉一滴滴地落下來,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板上,像是要哭出一片汪洋來。
「我隻是收留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我有什麼錯?」
【你沒錯,你隻是心善。】我默默回答他
「我隻是答應了他的告白,認認真真地愛了一場,我又有什麼錯?」
【你也沒錯,你隻是心軟。】我繼續回答。
他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像是在鈍刀上滾過,字字句句都帶著血淋淋的痛。
「是他說喜歡我,非我不可的,是他騙了我。」
「被他戲弄完拋棄的人明明是我,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指責我呢?」
何岸一直都很成熟穩重,很少喜形於色,即使上次江尋在電話裡跟他提分手,他也不過是哽咽了一下,就答應了他的提議。
可今晚,他好像真的太委屈了,一副要把前半生所有的眼淚都哭出來的樣子,半點也不打算忍耐。
8
確實是江尋先喜歡何岸的,這事兒,沒有誰比我更清楚。
他不管在做什麼,視線永遠落在櫃臺後算賬的男人身上。
少年的暗戀笨拙而可愛,偷看著偷看著,就把自己熱得耳根通紅。
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起的這心思。
或許是,在他生日那天,何岸特意給他準備生日蛋糕那次?
或許是,他被同學欺負,何岸專門去學校給他撐腰那次?
也或許是,他被雨淋湿生病,何岸連夜背著他去醫院那次?
太多次了。
何岸給了他太多可以心動的瞬間,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哪一次徹底淪陷進去的。
隻是與江尋小心翼翼的暗戀不同,何岸一直都大大方方,對江尋的態度跟對我也沒什麼不一樣。
他隻是心善罷了,對這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從沒產生過不該有的邪念。
江尋當然知道,所以他把自己的心思壓得死死的,從沒有在何岸面前透露過半分。
如果不是後來何岸要結婚,也許,他會把這份心思藏一輩子。
可世事沒有如果。
江尋高考完那個夏天,郵差頂著炎炎烈日,送來一張頂尖高校的錄取通知書。
這件事在小鎮裡迅速傳播開來,昔日被人看不起的江尋成了天之驕子,不少人上趕著來送禮,連帶著何岸這個收養他的恩人「身價」也水漲船高。
林楨趁熱打鐵,開始給何岸張羅找對象。
這年的何岸二十五歲,年紀不算大,隻是在這個閉塞的小鎮裡已經算得上大齡未婚。
其實他早年行情不錯,家裡開著小賣部,父母又早亡,姑娘嫁過來就是當家人,也不用照顧公婆,是個很好的結婚人選。
隻是他心善得太過,在適婚的年紀收養了個半大小子在家裡,要吃要喝要讀書要開銷,要花好大一筆錢,姑娘們自然也就退避三舍。
可如今卻不同,落魄的孩子成了金鳳凰,隨便抖落抖落,都能給恩人掉兩根金羽毛下來。
沒過幾天,何岸就穿了身新衣裳出門相親了。
那天江尋就坐在何岸常坐的藤椅上,用一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沒一下地逗我玩兒。
他整個人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得像是兩顆黑玻璃珠子,半點人氣也沒有。
「你說,他結了婚,會把我們丟掉嗎?」
我嗷嗚一聲,表示不會。
可他有些頹然地笑了笑:「他當然不會把我們丟掉,他說過我們是他的家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發出一聲哽咽。
「可我不隻想當他的家人。」
9
「我喜歡他。」
他的這句話,剛好落到推門進來的何岸耳朵裡。
悶熱的夏日裡,聒噪的蟬鳴中,老風扇吱嘎吱嘎地轉。
兩個人就這麼對望了很久,連空氣裡的顆粒都似乎靜止了。
最後是我的一聲喵叫,打破了凝滯的氣氛。
何岸尷尬地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貓貓頭,飛快地上了樓。
那日過後,兩人的氣氛變得微妙。
我可憐巴巴地蹭蹭這個,拱拱那個,想憑一己之力修復家庭氛圍。
可顯然,這不是我一隻三花小貓能做到的。
這樣的氣氛一直維持到江尋去大學報到那天。
那天的太陽依舊毒辣,明晃晃地掛在天邊,把空氣都烤成波浪狀。
我熱得要死,跟鄰居家的大黃一起,躲在草叢裡睡午覺。
等我一覺睡醒,何岸已經送完江尋回了家。
他和往日有些不同,沒有在回家的第一時間抱我或者摸我,而是獨自坐到櫃臺後,失神地抹了抹嘴角。
我這才發現,他的嘴唇有些紅有些腫,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還隱隱帶著一絲血痕。
肯定是可惡的蚊子,我撲騰起來,開始抓飛來飛去的蚊蟲。
10
何岸沒有再相親。
他和我一人一貓,安安然然地守著小賣部。
隻是有時候,他會下意識地往外張望一下,那樣子像是在等人。
江尋的大學在離我們這個小鎮很遠的大城市,要花很多的錢買票,還要坐很久的火車。
所以我們都以為,他會在放寒假的時候回來。
可是在一個很普通的午後,一個穿著薄外套的少年驀然推門進來。
他三兩步地衝到櫃臺後,張開雙臂,熊抱住了彼時尚且還有些愣神的何岸。
「怎麼這時候回來?」
何岸還有些蒙,本能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我想你了。」
江尋把腦袋垂靠在他的肩膀上,高高大大的一個人,卻搞得像隻委屈的小獸,嗚咽著又重復了一遍。
「我太想你了。」
我在兩人的腳跟旁急得團團轉。
【你就不想我嗎?】
江尋終於在我咬他腳脖子的時候注意到我,我以為他要來抱我了呢,沒想到他的腳輕輕一動,把我踢了出去。
我在地上翻了個滾,愣愣地看著還在何岸懷裡蹭來蹭去的江尋,氣得呆住了。
這就是重色輕友嗎?!
嗚嗚。
11
少年的喜歡一旦破開一個口子,就再也藏不住了。
他大膽又炙熱,仗著年長者的縱容和心軟,在這棟兩層小樓裡一次一次地上演著赤裸的告白。
何岸不是鐵石心腸。
他終究敗下陣來。
在一個停電的晚上,靠著蠟燭昏暗的光,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好吧,我也喜歡你。」
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開始。
後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江尋抱著枕頭敲開了何岸的房門,順便還把我扔了出去。
我聽著裡面的響動,憤憤地撓著門,一聲又一聲地叫嚷著。
「怪可憐的,放它進來吧。」
還是何岸疼我,嗚嗚……
一個枕頭砰一聲砸到門的另一頭,江尋不同以往的沙啞嗓音,隔著木門傳過來。
「再叫,明天就把你帶去絕育。」
好狠的心腸!
我委屈巴巴,從二樓的陽臺上幾個蹿身跳下去,找大黃一起睡覺。
大黃和我一起趴在房檐下,屋裡的小主人正在看電視,放的是《新白娘子傳》。
劇情還沒開始,片頭曲還在放。
「是誰在耳邊,說,愛我永不變……」
哼,江尋,大騙子,有了新歡忘了舊愛!
第二天他們找到我的時候,我正滿身露水地趴在別人家的門檻前,那樣子別說多慘烈了。
何岸心疼得要死,抱著我又親又哄。
江尋也有點知錯的意思,扒拉了一下我唯一的前爪。
「不送你絕育了,嗯?」
我不理他,堅決地朝他哈氣。
最後他沒了辦法,湊到我耳邊輕輕地說:「最愛你啦,別氣了,好不好?」
哼,這才差不多。
12
身在熱戀中的人,總是有點不知分寸的。
他們兩個不是會遮掩的性子,也可能,他們也沒覺得相愛是什麼傷風敗俗的醜事。
總之,關於他們的風言風語,很快地傳遍了這條梧桐巷。
巷子裡的街坊平常都很喜歡善於抹零的何岸,可這事發酵之後,他們再也不來小賣部了。
他們總是三五成群,站在小賣部門口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