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被凌遲處死的那天,我隱在人群中注視高臺之上下令的人。
他曾是我的幕後之賓、裙下之臣,亦是皇兄的太傅。
更是皇兄寵妃的心上人。
新皇登基,他官拜宰輔。
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緝拿我。
人人都道謝宰輔對前朝公主痴心一片,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找到她。
我彎唇一笑,他隻是怕我死在別人手上。
謝聞璟,他恨我得緊吶!
1
從刑場回來,我將帷帽摘下,身旁緊跟著的人快速伸手接過。
「可見到最後一面了?」
我飲下一杯他溫好的熱茶後,點了點頭。
他籲嘆出一口氣,隨後又警覺地看向我。
「旁人可有瞧見您?」
我好笑地勾起唇,「刑場圍了那麼多人,我又不是魂兒,怎麼可能沒人瞧見我?」
他啞然地看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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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沒想到,此時我還能揶揄打趣他。
「公主,現在全城都張貼著您的畫像,那謝聞璟心機頗深,您當初那般待他,折了他的脊梁骨,他定是對您恨之入骨,您還是少出去為妙,至少近日先躲躲。」
我放下杯盞,看著一臉認真擔憂的豐沛。
「那你呢?」
他猛地抬頭。
「什……什麼?」
我起身,向他靠近。
「你當初,也是被迫留在我公主府上的,如今新皇登基,你一家都跪拜投靠了,你怎麼就沒想著把我交上去,換個錦繡前程?」
我貼在他的耳邊,溫聲說著,又瞧起他的耳垂漸漸如歃血般的紅潤起來。
不禁輕笑出聲。
豐沛趕忙抬頭看向我,行了個大禮。
「公主是個好人,我不會出賣您的。」
我笑得更大聲了。
可他卻怕極了,慌亂地抖了抖長袖,輕遮在我唇邊。
「公主,輕聲些,雖是在這青垚巷,但左鄰右舍的,恐隔牆有耳。」
「時候不早了,飯菜我已熱好,您早些吃了休息下吧,謝聞璟的眼線甚多,我不好久留。」
言罷,他拿著空了的食盒就要往外走。
眼見快要出門,我叫住了他。
「豐沛,不要再喚我公主了。」
他愕然看向我。
我早就不是公主了。
這江山也早就不姓李了。
夜間,我提著一壺酒來到這院中。
難為他還記得我這點喜好。
第一口酒,我沒喝。
灑在地面上,敬我那短命的皇兄。
好不容搶來的皇位,屁股還沒坐熱,就被人撵下去了。
第二口酒,將要飲下。
身後直逼而來的寒意,讓我的手停頓在了半空。
「公主好雅興,落魄至此也能對月當空,把酒言歡。」
秋風吹過,院中落葉抖動,衣袂翻飛猶如恍如隔世般。
我轉身回頭。
隻見一雙如鷹隼般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我。
更像是伺機咬住獵物的毒蛇,隻待致命的一擊。
「謝聞璟,你喝酒嗎?」
話音剛落,我頗有些懊惱。
「我忘了,你不喜飲酒。」
明明還一口酒都未沾,我卻有些醉醺醺。
笑看他沉著眸子,滿臉陰鬱。
他一貫如此,從未對我展露過一絲笑顏。
大抵唯有在見到孟雪卿的時候,臉上才會有多餘的情緒出現。
謝聞璟沒回我。
而是後退一步。
他薄唇之上,一抹譏诮緩緩暈開。
「來人,拿下!」
2
謝聞璟將我關在相府的柴房。
想必是想讓我多受些磋磨,折煞我的銳氣。
可他忘了這裡是相府,即便是柴房,也比青垚巷的破房子要好上千百倍。
沒有透風的瓦房,沒有破爛的窗。
隻是,他就將我關在此處,一日三餐卻又頓頓不落下。
我好奇他為何沒將我送到新皇面前。
雖隻是個前朝公主,但也畢竟是李家的血脈。
想必新皇也不願意看到我還活著。
可他偏偏就隻將我鎖起來。
我想問問他,他又偏不願意見我。
正當我想辦法讓他主動來找我的時候,柴房的門被踹開了。
「你竟然還沒死!」
「他為何要將你藏在此處!」
我斜晲了眼瞧去。
面前的女人輕紗遮面,看我的眼神裡滿是滔天的憎惡。
「你都還沒死,我怎麼舍得去死?」
言罷,孟雪卿氣到渾身戰慄起來,看向我的眼裡,滿是殺意。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剛想要朝Ţųₚ我猛衝過來,卻被身旁的丫鬟緊緊攥住手臂。
「姑娘,別衝動!她活著我們可以慢慢折磨,若是死了,豈不痛快的人是她?」
「姑娘,可千萬別上了她的當,李幼魚這賤人向來狡猾。」
我鄙夷地朝她們翻了個白眼。
又忍不住開口刺激起她。
「謝聞璟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皇嫂,你都這樣了,他都肯要,當真是痴心一片啊!」
我譏笑了兩聲。
果然見她忍無可忍,厲聲尖叫如同惡鬼一般地要朝我撲過來。
可比她更快的,是謝聞璟。
「阿璟!你放開我!」
「我要親手殺了她!都是她害得我!都是她!」
謝聞璟看向她的眉眼間略有擔憂,「帶你家姑娘出去。」
那丫鬟聽話地硬是連拖帶拽,把孟雪卿給拉走了。
「你故意激怒她。」
謝聞璟肯定的語氣,惹得我多看了他兩眼。
不愧是我曾經看上的男人。
夠聰明。
「你是想引我來。」
他薄唇輕啟,我卻盯著那處反復細看,回憶起曾經在那處啃咬的滋味。
「謝聞璟,你可真好看啊。」
他怔了怔,似是沒想到再見面,我會說這樣一句話。
顯然,他是想起了我初遇他時的樣子。
那時,我也是這般誇贊他的。
謝聞璟是天子之師,當朝太傅。
我喜歡他。
皇兄聽了大笑,將果酒灑在一旁輕紗罩身半裸仰躺著的美人身上,俯身用舌尖去舔舐到口中,大殿之上絲竹歌舞,擾得人心煩。
「既是皇妹喜歡,便贈予皇妹了!可養在公主府中,如那狗兒一般,任憑皇妹差遣!」
我笑著謝恩,略去了半裸美人眼裡的憤然悲愴。
席間幾句話,便決定了謝聞璟這輩子將再無出頭之日。
注定隻能成我公主府的籠中鳥,喜怒哀樂全聽憑我一人。
我知他恨我,他滿腹經綸從此再無用處,學富五車也隻能用來說些討我歡心的話。
他該恨。
我不怕他恨。
我隻怕他死。
「謝宰輔,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啊?」
3
我朝他彎唇一笑,身子漸漸向他貼近。
身為公主,我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曾受宮裡嬤嬤的教導。
我知道對待何人時,該是何種笑來應對。
而此時,我的笑裡,卻滿是魅惑,猶如青樓妓子一般。
我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
比這更低賤的做派我都學過。
為的,不過就是眼前人能認認真真地瞧上我一眼。
可從始至終,他的眼裡,都沒有我的存在。
果然,下一瞬,謝聞璟的眼眸幽深一片。
「李幼魚,這些日子,你都和豐沛待在一起?」
我眨了眨眼睛看著他。
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隻能點了點頭,有些好笑地想問他些什麼。
可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
「你把他怎麼了?」
謝聞璟沒有回答我。
隻是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的臉,眸裡漸漸有些煩躁和莫名的怒意。
「你擔心他?還是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謝聞璟甩袖轉身離開。
我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難不成是當了宰輔,事務繁忙起來,脾氣也見長了?
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他脾氣本就不好,再長下去,怕是活不到半百。
我原以為他會繼續將我困在這柴房。
可他走後沒多久,我便被人給帶了出去。
來的人是謝聞璟的奶娘。
她倒是同謝聞璟一樣,不愛說話。
隻管將我帶到浴室,吩咐了幾個丫鬟,拿了一身衣裳給我送來就掩住了門。
我挑起那衣裳,見和府中丫鬟的竟別無二致。
嘴角咧得更大了些。
到底是讀書人,折磨人的法子都簡單了點。
比起先前吃不飽穿不暖,這相府的日子竟是舒坦多了。
待我從浴室出來,門口守著的丫鬟早已等候多時。
眼裡滿是不情願。
「你怎的洗這麼久?」
我沒回她。
她怒從中來,指著我的鼻子咒罵起來。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李朝的公主嗎?我呸!」
「你現在是奴!是婢!別把自己太當個東西,你以為大人給你一身衣服穿就是看上你了嗎?你且等著吧,有你好果子吃!」
我扯了一縷發絲至胸前,半眯起眼睛看了看她。
她被我盯得心慌,卻又不想輸了陣勢。
「瞧什麼瞧?」
我有些困乏,打了個哈欠,「孟雪卿還讓你同我說些什麼了?」
她臉色一僵。
「你胡說什麼?關孟姑娘什麼事?你快些走吧,可別連累我挨罵!」
她將我帶至謝聞璟的書房院外,給了我一把掃帚,便是讓我打掃一整個院子。
我二話沒說,拿起掃帚就開幹。
謝聞璟不知在忙什麼,早出晚歸。
待他回來時,我正坐在臺階下,抱著掃帚睡大覺。
「你倒是安逸。」
熟悉的聲音自身前響起。
睡眼惺忪的眸子緩緩抬起。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散發著一圈光暈,墨發束起,劍眉星目宛如謫仙一般。
眼波流動,我下意識地舉起雙手,嘟起紅唇喃喃道:「謝聞璟,腿酸了,你抱抱我。」
他未動,墨澈的眸子卻比方才更幽暗了些。
我也未動。
我在賭。
4
時間仿若靜止,徒留夜晚的寂靜。
「你們在做什麼!」
我努努嘴,收回了雙手。
此時若不收回,便是不識時務。
有他的心上人在此處,他怎麼還會顧念我和他的那點舊交情?
「卿兒。」
謝聞璟沉著聲,轉向了來人。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同走進了書房。
隨後,我便悄悄蹲躲在窗戶外面。
聽他二人的密談。
「阿璟,把她送入皇宮,交由聖上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