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我在門診碰到一個喜歡在網上搜尋信息自我診斷的女孩。

當她把未婚夫帶到我面前時，她說，他有乙肝。

早上 7 點 55 分，我準時到達診室，準備開始當天的門診。

剛打開電腦，穿好白大褂，就聽到診室外面傳來吵架聲。

以前經常有患者為了爭奪看病的先後順序發生爭吵。

但現在我們醫院實行了電子叫號系統，而且有導診護士維持秩序，這種爭吵的情況已經很少發生。

正在疑惑，準備出去看個究竟的時候，門被推開了。

「張教授，您是治療乙肝方面的專家，我是慕名而來的，一周前就掛了您的號，排在第一個。」一個打扮非常幹練的年輕女孩對我說。

我正要招呼女孩坐下來，仔細問她的病史。

點開電腦上的名字一看，門診系統裡面排在第一位的顯示是位 25 歲的男士，名字叫隋超。

「第一位患者不是您啊，叫隋超。」我對年輕女孩說。

「哦，隋超是我未婚夫，正在診室門外，我這就去叫他。」女孩有些抱歉地說。

「我沒病，不需要看醫生！」門外傳來男人有些抗拒的聲音。

「趕緊進去，我好不容易才掛到號！」女孩似乎有些生氣。

瞬間，一個年輕的男人被女孩硬生生地拽了進來。

男人應該就是女孩的未婚夫隋超，他被女孩強行按下來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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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隋超進診室的那一刻起，我就注意打量他，這是我們醫生的基本功和職業習慣，在西醫稱為視診，中醫稱為望診。

通過觀察患者皮膚顏色、走路姿態、說話的情況等來獲得疾病的線索。

隋朝的皮膚顯得稍微有些發黃，精神看起來不是那麼好，總之，缺乏了 25 歲年輕男人應有的那股朝氣和英氣。

難道真如他未婚妻說的是「乙肝」？

乙肝沒有什麼特異性的表現，少數患者有食欲不振、乏力、黃疸等表現。

「教授，您仔細給他查查乙肝方面的檢查，我在百度查了，他的症狀和乙肝的一模一樣。」女孩見我還沒有開始診察患者，故意提醒我道。

我不喜歡自己的診療過程和思路受到幹擾，示意她先出去。

看到女孩出了診室門，隋超有些抗拒的表情才緩緩地放了下來。

「你未婚妻挺強勢啊，呵呵，你要做好思想準備，我們這裡的湘妹子都挺辣的喲！」

為了緩和氣氛，我和隋超開著玩笑。

隋超像是外地人，而根據女孩的口音及性格分析，我一下子就判斷出她是典型的湘妹子。

隋超笑了笑，他似乎完全放松了下來。

接下來，我開始了對他的診療。

通過詢問，我總算明白了隋超為什麼不願意做乙肝檢查。

他告訴我，他們單位每年都組織體檢，去年的體檢還做了乙肝檢查，都是陰性。

而且，他以前還打過乙肝疫苗，絕對不會得乙肝。

我問他，去年體檢的乙肝表面抗體結果如何。我還特意在紙上寫上乙肝表面抗體的英文縮寫 HBsAb，要他回憶這個指標後面是不是有紅色標記或有向上的箭頭。

隋超搖了搖頭，說他隻知道醫生告訴他乙肝檢查是陰性，HBsAb 的情況他沒有關注。

「怎麼了，HBsAb 這個指標很重要嗎？」隋超問。

「HBsAb 是乙肝表面抗體，是一種保護性抗體，打過乙肝疫苗，隻要體內出現了 HBsAb，就具有一定的保護性，傳染乙肝的概率就非常小。」

我耐心給隋超解釋道。

「也就是說，如果打過疫苗以後，HBsAb 這個指標是陽性，就不會得乙肝。但就算打了疫苗，如果 HBsAb 是陰性的，還是有可能傳染乙肝。」

我點了點頭，他說得基本正確。

「我絕對不會得乙肝，因為即使打疫苗沒獲得保護性抗體，但乙肝病毒是通過血液傳播的，我從沒接觸過乙肝患者的血液……」隋超自信地說。

隋超看樣子對乙肝這個疾病非常了解，我心想。

我勸他還是抽血查一個乙肝兩對半檢查，這樣可以讓她未婚妻徹底放心。

畢竟他有輕微的皮膚發黃，還有乏力和食欲不振這些乙肝非特異性的症狀。

隋超說最近，他接手了一個大的項目，長期熬夜和加班，出現這些症狀也不足為奇。

尤其當問到乙肝二對半的費用需要幾百元錢，門診還不能報銷的時候，他更是態度堅決地拒絕。

「你要是不做，回去未婚妻怕是會讓你跪搓衣板哦！」我開著玩笑，試圖做最後的勸說努力。

「你幫我隨便開兩個最便宜的抽血化驗，就說做了不就可以啦！」

我哭笑不得，碰到這種患者，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實在沒有太多的時間和他磨嘰，後面還有一大串患者等著呢。

我讓研究生幫我寫了個門診病歷，特意強調了患者拒絕做乙肝檢查，然後要他籤了字。

還是放心不下，徵得了隋超的同意後，給他開了個肝功能檢查。

想著雖然幾十元的肝功能檢查不能確診乙肝，但多多少少對肝髒的情況有些提示作用。

隋超出去的時候，我看到女孩很迫切地迎了上去，我真的替隋超捏了一把汗。

好在女孩沒有看隋超手裡的門診病歷本，兩人高高興興往檢驗科抽血去了。

當天，隋超沒有過來復診，我估計要麼就是肝功能正常，要麼就是肝功能結果當天還沒有出來。

第二天上午，我快要結束門診的時候。

女孩扯著隋超風風火火地闖進了診室，門口的導診護士想阻攔，但根本沒攔住。

「我都說了隋超主要是來排查乙肝的，大街上隨便找個人都知道要做乙肝兩對半，你為什麼不給他做？」

女孩漲紅著臉質問我。

「我一個不是學醫的人都能一開始就想到乙肝，你一個專家難道想不到？」

女孩的音調又提高了幾度。

好在這個時候，診區內已經沒有幾個患者了，否則肯定會引來一大幫人圍觀。

「誰說你未婚夫一定得了乙肝？！」

看著女孩咄咄逼人的樣子，我也懶得解釋，直接懟了回去。

「轉氨酶都增高幾倍了，不是乙肝是什麼？」

女孩「啪」地將一張化驗單拍到桌上。

我拿起化驗單一看，立即驚出了一身冷汗。

隋超的肝功能一片的紅箭頭，化驗單上顯示膽紅素增高，轉氨酶增高。

尤其反映肝髒損害最敏感的檢測指標谷丙轉氨酶比正常增高了三倍。

肝功能受損這麼嚴重，很可能導致肝功能衰竭，最後造成多器官衰竭，甚至引起死亡，我不禁一陣後怕。

暗自慶幸好在給他抽血化驗了個肝功能。

「這個與張教授無關，是我自己拒絕的。」隋超低低地說道。

隨後，他拿出自己籤了字的門診病歷本遞到女孩手裡。

女孩明白了事情經過後，沒有再糾纏下去。

「立即住院治療！」我開了住院證，果斷地對他們說。

他們顯然還沒有意識到病情的嚴重性，臉上充滿了疑惑。

我隻好把轉氨酶異常增高的嚴重後果給他們科普了一遍。

隋超住到了我們消化科。

接下來就是完成一系列的檢查。

應隋超未婚妻的要求，乙肝的檢查首當其衝。我甚至交代規培醫生給隋超做了乙肝病毒定量檢查。

隋超到辦公室籤入院告知書的時候，我問了他一個問題。

乙肝是個很普通的疾病，又不是絕症，為什麼他未婚妻對乙肝這個疾病這麼執拗？

隋超給我講了他未婚妻經歷的一件事情後，我才明白了原委。他說，未婚妻有個最好的閨蜜就是因為感染了乙肝，最後發展成了肝硬化和肝癌。

閨蜜之所以會感染乙肝，推測是因為和一個隱瞞了乙肝病史的男人結婚後被傳染的。

閨蜜當時僅僅隻有輕微乏力的症狀，直到懷孕待產前醫院常規查手術前四項，才發現乙肝病毒表面抗原呈陽性，進一步檢查就診斷出來乙肝大三陽。

好在醫院給嬰兒及時採取了相應措施，生出的小孩才沒有母嬰傳播。

閨蜜採用了很多方法治療，乙肝表面抗原一直沒有轉陰。小孩讀小學的時候，她的乙肝發展成了肝硬化，後來又轉變為肝癌。

就在隋超來醫院看門診的前一天，閨蜜不幸因病過世了。

這件事對隋超未婚妻的影響非常大，造成了她對乙肝近乎有些偏執。

隋超未婚妻在網上查閱了大量乙肝資料，一直要隋超到醫院檢查，哪怕隋超給她看以前的體檢報告也絲毫不能打動她。

聽完隋超的敘述，我總算理解了他未婚妻的擔憂。

其實大可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樣的例子並不多，而且現在乙肝治療比以前有了更多的方法和藥物，乙肝真的沒那麼恐怖。

我決定等隋超的化驗結果出來後，再好好地給她普及下乙肝的相關知識。

很快，隋超的化驗結果陸陸續續地匯集到了我這裡。

他的乙肝兩對半結果全部為陰性，其中 HBsAb 也是陰性的，這和他上次體檢的結果一模一樣。

肝髒 CT 及乙肝病毒定量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從上述結果，應該可以初步排除乙肝病毒感染。

我準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隋超和他未婚妻。

當隋超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情緒波動，顯得很平靜。

沒想到他未婚妻聽到這個消息時竟然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歡呼雀躍，她緊蹙著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麼。

良久，她憋出了一句令我徹底崩潰的一句話。

「我還是懷疑他患有乙肝！」

我壓抑著心裡要罵人的衝動。

「化驗結果不是清清楚楚顯示乙肝二對半和乙肝病毒定量檢查均陰性嗎？」

我把化驗單推到她面前。

「網上不是說還有個窗口期嗎！」隋超未婚妻理直氣壯地說。

我真是服了這個倔強的女孩。

乙肝窗口期是指人體感染乙肝病毒後，尚未產生抗體的時期。乙肝窗口期一般為 2 周～3 個月，在窗口期，即使病人已感染了病毒，但由於針對病毒的抗體並不穩定，所以檢查抗病毒的抗體的結果卻是陰性，容易造成漏診。

理論上，隋超的確有可能感染乙肝病毒，但由於窗口期，所以檢測結果均為陰性。

但他未婚妻是在網上查的資料，她忽略了兩個方面的情況。

首先，乙肝窗口期的計算應從疑似感染乙肝病毒時開始算起，也就是必須出現注射針劑、血液接觸、性行為等傳染行為。

其次，窗口期抗 HBc 常顯示為陽性，可反映乙肝病毒急性感染。

據隋超所說，他除了和未婚妻有過夫妻生活外，從未有過注射針劑、血液接觸等情況。另外，他的乙肝兩對半顯示所有指標均為陰性。因此，推斷乙肝窗口期的可能性非常少。

我沒有完全否定隋超未婚妻的想法，畢竟隻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就不能主觀臆斷下結論。

我告訴她，一月等窗口期過去後，再給隋超查一次乙肝相關檢查。

目前，最主要的是隋超的肝功能嚴重受損，顯然用乙肝感染不能解釋。

我給他們解釋，肝炎除了最常見的乙肝外，還有甲肝、丙肝、免疫性肝炎、藥物性肝炎。

聽我說完，隋超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麼。

「中藥會不會有副作用，可能引起肝髒損傷不？」他問。

我點了點頭。

中藥並不是萬能的，很多中藥和西藥一樣，具有一定的毒副作用。

「何首烏會不會引起肝髒損傷？」隋超接著問。

如果炮制後的何首烏，一般沒有毒性。

自己購買或採集的何首烏未經炮制，可能會含有一種蒽醌衍生物大黃酚，擅自濫用會對身體產生一定毒性，最主要的體現便是損害肝髒和刺激腸道充血。

「你就是喜歡自以為是，聽信網上的所謂專家的言論，要是網上可以自己看病，還要醫院和醫生幹什麼？」

聽我說完，隋超轉頭就對著未婚妻發泄著不滿。

「我還不是為了你好，看到你最近精力減退，頭上也長了不少白發，特意託人挖到了野生何首烏……」隋超未婚妻有些委屈地說。

「你是說，最近你服用過生的何首烏？」我問。

「還不是她逼著我吃的。」隋超狠狠地瞪著未婚妻說。

我總算明白隋超為什麼轉氨酶會這麼高了，他這個多半是由於吃了沒有炮制的何首烏所致的藥物性肝炎。

找到原因，後續的治療就簡單多了。

我要隋超停止服用何首烏，另外給他使用了護肝和降酶的藥物。

隋超的未婚妻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犯的錯誤，變得溫柔了許多，對隋超也盡心盡力地照顧。

在醫生的精心治療和隋超未婚妻無微不至的照顧下，隋超的病情很快得到好轉。

一周後復查，轉氨酶已經恢復正常，精神和臉色也好了不少。

出院的時候，隋超和他的未婚妻都對我表示了感謝。

「一個月後，我再帶隋超來您的門診復查。」隋超未婚妻對我說。

我知道她肯定還在糾結乙肝窗口期的事情，於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離隋超出院正好一個月的時候，隋超和她未婚妻真的來到我的門診復查。

經歷了上次的住院，隋超和她未婚妻顯得更加恩愛了，兩人有說有笑牽著手進了診室。

由於彼此都熟絡，這次我沒有趕隋超的未婚妻出去。

她也表現得很安靜，等著我給隋超開好乙肝及肝功能的檢查。

我開好化驗單，隋超未婚妻伸出手過來接，我無意間抬頭看了下她。

我發現她的臉色不太好，和前面比較明顯要萎黃很多。

「你要抽血化驗個乙肝檢查不？」我半開玩笑對她說。

「我最近確實感覺精神要差不少，胃口也不太佳。」

她說著，然後很爽快地就答應了完善乙肝等相關檢查。

下午，兩人拿著化驗結果過來復診。

隋超的結果完全正常，轉氨酶已經正常，乙肝兩對半仍然全部陰性。

這個結果完全可以排除隋超感染乙肝在窗口期。

我大大地松了口氣, 心想, 這次總算可以解開他未婚妻的心結了。

隋超未婚妻聽到我宣布完全可以排除乙肝後，果真異常高興。

「你幫我也查下結果啰，剛才隻顧著隋超的復診，我自己的結果都忘記打印了。」她對我說。

我這才想起, 隋超的未婚妻也抽血做了檢查。

我打開電腦的查詢功能。

打開隋超未婚妻乙肝兩對半的結果時，我一下子愣住了。

化驗單上顯示為【乙肝小三陽】。

看到我的神情, 隋超的未婚妻神情也變得緊張起來。

我把化驗單打印出來，默默遞到她手裡。

看到自己的結果後, 我看到她手微微抖動了一下。

然後一下子就號啕大哭起來，嚇了我和隋超一跳。

隋超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告訴他化驗單顯示為感染了乙肝病毒，而且屬於具有傳染性比較強的那種。

我隻知道她對乙肝有很強的執念, 沒想到反應這麼劇烈。

看到女孩出了診室門，隋超有些抗拒的表情才緩緩地放了下來。

「不目」隋超立即上前擁抱了她，輕聲細語地安慰道。

她這才停止了哭泣。

我馬上給隋超開了乙肝疫苗注射, 給他未婚妻制定了抗病毒的治療方案, 囑咐他們定期過來復查。

後來, 他們定期過來復查。

一個月後的復查，隋超體內產生了保護性抗體。

他未婚妻的乙肝病毒載量也明顯下降。

哦, 對了, 不能再稱女孩為未婚妻，應該稱呼隋超和女孩為夫妻倆。

因為就在剛才，他們給我帶來了喜糖。

醫學科普

1.乙肝病毒是如何傳播的？和乙肝患者一起吃飯會不會感染？

乙肝的傳播途徑為母嬰傳播, 血液傳播和性傳播。目前，我國的乙肝病毒攜帶者，絕大部分都是通過母嬰傳播的。

和乙肝病毒攜帶者一起吃飯，不會被傳染，因為乙肝病毒不會通過消化道傳播。

當然，一般的生活接觸，比如和乙肝病毒攜帶者握手, 擁抱，一起生活，簡單的接觸，更不會感染乙肝。

要預防乙肝比較簡單，系統地接種乙肝疫苗，就可以進行很好的預防。

2.感染乙肝病毒後會有什麼症狀？

大部分乙肝患者沒有什麼症狀，有部分患者出現一些非特異性症狀。

最常見的症狀有疲勞和乏力、食欲不振和惡心、上腹疼痛或不適、黃疸、深色尿和淺色便。

3.打乙肝疫苗可以預防乙肝病毒嗎？需要打幾針？

目前研究表明, 要有效阻斷乙型病毒性肝炎的感染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全療程接種乙肝疫苗, 且新生兒是主要接種對象。同時，對嬰幼兒、15 歲以下的未免疫人群或是醫護人員, 有家族性乙型病毒性肝炎的其他成員、不潔性生活等高危人群要進行全程乙肝疫苗的接種。

目前乙肝疫苗為三針接種, 分別按 0、1、6 月順序接種。第一、二針為基礎免疫, 要及時注射，第三針是加強免疫。三針乙肝疫苗接種後體內抗體陽性率非常高，可形成保護性抗體水平, 持續時間較長。建議 3-5 年復查一次乙肝抗體滴度，必要時進行加強免疫。

不是所有人都適宜接種乙肝疫苗，如乙肝患者、過敏體質的人群、神經系統疾病患者或使用免疫抑制治療的患者就不建議接種乙肝疫苗。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