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帶妹妹去了醫院,做了檢查,證明了我的記憶是對的,妹妹已經發病了。
帶她出門時,心情有些沉重,現在醫療水平不高,我要想想辦法。
妹妹是小孩子,可沒想那麼多,一天沒上學就開心得不得了。
「小曾,有空家裡去玩。」
喊我的是發小武三強。
他應該是有急事,把一根糖葫蘆塞到我妹妹手裡,就蹬著自行車跑了。
看到他,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糟糕!今天晚上他要出事!
武三強的爸爸是我們附近一家機械廠的廠長,那年代領導也都跟職工住一起,從小我們前後院一起長大。
那天夜裡,武三強全家煤氣中毒,他住後屋最嚴重,沒有搶救過來。
無論如何我要把武三強救回來。
吃晚飯時,我一直心不在焉,計劃著要怎麼辦。
他們煤氣中毒應該是後半夜的事兒,我總不能賴在人家不走,提前提醒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要不等半夜時過去看看?
我和衣躺在炕上,翻來覆去一直盯著時間。
十二點到了,我再也躺不下去,起身出了門。
我走到武三強家後窗敲了一下,夜裡很靜,敲打聲格外清晰。可是敲了半天,沒有一點回應。
東北的冬天睡得早,八十年代又沒什麼娛樂,很多家電視機都沒有,電視臺也是十點就下班了。這要是十點就睡下,現在過了兩個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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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了,撿起一塊磚頭砸向氣窗玻璃。
哗啦!我用力太猛,兩塊玻璃都碎了,一股濃煙撲面而來,把我嗆得咳了兩聲。
現在什麼也顧不上了,我迅速砸碎另外幾塊玻璃,就跑向前院。
隻這幾個窟窿放煙遠遠不夠。
我翻牆跳進他們家的院子,在屋門上敲了幾下,沒有回應。回手在院子裡抄起一把鋤頭,對著玻璃窗一陣刨。
同樣噴出煙來,可是不把屋裡人弄出來,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一般人家屋門都是插個銷子,我弄破門玻璃,抻長胳膊進去,屏著呼吸一通亂摸,總算把門打開了。
這時鄰居也被我吵醒了,有人發現不對勁,跑過來幫我的忙。
一家五口整整齊齊抬出來。
武廠長中毒最輕,還有點意識,他聽到我砸門窗了,隻是不能動,回應不了。
我顧不上別人,背起武三強就往醫院跑。還真是年輕,一路跑過去,頭發跟水洗的一般,衣服都湿透了,好在及時,把他給救了回來。
「小伙子,你過來包扎一下。」
醫生忙完了,才想起我,喊我過去。
我這才發現棉袄被玻璃劃破了,手背上還在往下流血。
武廠長家人陸續都被送來了,我見武三強脫離了危險,就悄悄回了家。
我媽聽到我出去就一直沒睡,後來前院鬧起來,她也跟著去看了。
現在見我回來,忙問我什麼事。
我講了大概,當然不能說重生提前知道,隻說找武三強說點事,發現不對才砸的窗子。
6
這一夜折騰得我累夠嗆,倒頭就睡。
第二天就聽外面敲鑼打鼓的,我還懵著,被我媽和妹妹拽起來,胡亂往我身上套衣服。
我揉著眼睛走出裡屋,手就被人握住用力搖,疼得我一咧嘴,手上還有傷呢。
「哎呀!我大意了,哎呀呀呀,又出血了!」武廠長心疼地說。
「沒事,武叔,三強沒事了吧?」我關切地問。
「孩子!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兒子,你是我家老四!你救了我們全家!」武廠長淚花閃閃。
這可是我沒想到的,當時隻想著救發小一命,沒想到認了個幹爹。
接下來的事就有點魔幻了,我爸爸被佔的接班名額,神奇的回到我的頭上,我被通知去機械廠保衛科上班,一下就從打零工的,變成國企的人了。
我拿著通知還在傻笑,武三強過來喊我去吃飯。
「大娘,妹子,一起來。」
武家擺了一大桌子酒菜,就等我們一家三口呢。
「孩子明天去報到,我這準備一套衣服,他和三強身量差不多,應該能穿。」三強媽熱情地拉著我媽坐到炕邊。
「太感謝了。」我媽眼眶都紅了。
「以後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來吃飯。」武廠長親自招呼我們上桌。
「小曾,那天晚上你怎麼想起半夜來找我?」武三強好奇地問。
「我想找你借錢,給妹妹看病。」這是我早就想好的借口,正好用上了。
「小妹怎麼了?」武三強一聽就急了。
「強直性脊髓炎。」我低聲說。
「哎喲,那得趕緊治病啊。」三強媽一聽也急了。
「別怕,你二姐在讀醫學院,讓她帶回去找教授,不用擔心。」武廠長這麼說,我的心就有底兒了。
「哎呀,都在呢,正好!」門一開,秀麗媽走了進來,手裡還拎著一包點心。
屋裡的空氣一下就凝固了。
7
「親家都在,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把兩個孩子的事辦了吧。」秀麗媽屁股一甩,想擠個位置坐下。
武家人沒有動。
武三強有兩個姐姐,脾氣都不大好。大姐直接起身,把秀麗媽放在桌上的點心拿起來,扔向門口。
「什麼東西都往桌上放,髒不髒!」
「哎喲,這孩子。都是一家人,別見外。」秀麗媽臉上的褶子都堆滿了。
「你誰呀,出去!」二姐也急了,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
「聽我說完,不管秀麗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咱小曾不是跟她在一個被窩睡過了,要負責不是?」
秀麗媽此言一出,武廠長都繃不住了,直接把筷子摔到桌上。他用力過猛,盤子碗都跳了一下。
「混賬東西!什麼鬼話!」
秀麗媽嚇得一哆嗦,不過扛住了。
「我說的是實話,他也不能白佔便宜吧。再說咱秀麗長得多漂亮呀,就憑他能娶到,也是燒高香了。」
「你給我滾出去,出去!」三強媽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小學老師,說話斯斯文文,戴個黑框眼鏡,不笑不開口,從沒見她這麼激動過。
隻見三強媽抽起笤帚,沒頭沒臉向秀麗媽身上打去。
秀麗媽負痛向外跑,嘴裡還不幹淨。
「廠長老婆打人了!一家子欺負我們!我不活了!」
她摔到院子裡,往地上一坐就開嚎。
這次孟主任首當其衝,跑在看熱鬧人的最前面。
聽說孟主任的大兒子跟武三強的大姐在處對象,武家出事跟她家出事是一樣的。
「怎麼回事?跑這兒鬧了呢!」
「你見過這種人沒有?陷害人家小曾,還賴上他了,讓他給秀麗的孩子當便宜爹!」
三強媽氣得全身哆嗦,話都說不利索了。
「你別生氣,交給我。」孟主任叉著腰轉過身,對著秀麗媽就開始發力。
「真是沒王法了,陷害別人,還咬著不松口了,今天這事兒你想完我們都不能完!」
孟主任的號召力沒得說,眾人一擁而上。
「人家小曾多好個孩子,見義勇為是個英雄!」
「就是,好人也敢冤枉,不能饒了她們!」
「還一個被窩佔便宜了?好人誰不怕她有病?」
這下可熱鬧了,打黑拳的,趁機發泄平日不滿的,秀麗媽的臉都被抓花了,送到派出所。
秀麗媽算是真的怕了,才放過我。
我倒沒想把她們逼上絕路,希望秀麗把兒子生下來,小兔崽子的仇還沒報,怎麼能不給他出生的機會。
我已經知道大致情況了。
秀麗有個情人,是個混混兒,就是後來小兔崽子叫的梁叔。他傷人入獄,秀麗戀愛腦想把孩子生下來,那年代未婚先孕可是不得了的事,這才盯上我的。十年後那家伙出獄,他們私會有了女兒。沒想到他不安分,轉身又進去了。
直到二十多年後,我事業有成,他才再次出來,他們一家四口團聚,想搞死我上位。
現在我斷了她的這條路,看他們怎麼折騰。
8
我開始上班,心裡掐算著要動遷的時間,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讓我不由得懷疑,難道我重生,打亂了什麼時間線嗎?
這天我剛回家,就看孟主任也在。
「我這心亂著呢,小曾你幫我拿個主意,這房子是賣不賣?」孟主任問道。
原來現在錢大頭又開始收房子了,鄰居讓他給喊了一個遍,弄得人心惶惶。
現在大規模的城市改造還沒開始,到不時有點消息要拆,至於到底怎麼補償,誰心裡都沒數兒。
但是各家的住房緊張已經到了極限。很多家孩子都到了結婚的年齡,院子裡橫豎都蓋滿了房,胡同越欺越窄,拉煤車都進不去了。
錢大頭開的價高於市場價,可以去偏一點的郊區附近買大些的房子,難怪鄰居們都動了心。
隻有我懂得,拆遷政策是怎麼樣的優惠。
院子裡所有的房子都按建築面積補償,有沒有房證都算面積,補給同等面積的樓房,還可以拆分出幾套。
經過這一次,很多人家都住上了樓房。
但是這些人不知道,還隻看著眼前,想解燃眉之急,最終被騙,與住樓房的機會擦肩而過,便宜了那些投機者。
「小曾,哥再給你加一千,趕緊籤合同。」錢大頭走進門,抽出一支煙甩到我手裡。
我冷冷一笑,沒接,讓煙掉到地上。
錢大頭臉一沉。
「你可別不知道好歹,拆遷時驗房本那叫一個嚴格,到時你這房子一室一廚都換不到。」
他就是用這種託詞,嚇得很多人賣房了。
「滾,你不用費心了。」我懶得跟他廢話,把他趕了出去。
孟主任一直瞧著我,見我不肯賣房子,心裡有數了。
「小曾這孩子有點神道兒,我聽你的。」
「孟嬸兒,你把大家喊來,開個會吧。」我一咬牙,決定做件大事,讓大家都不要賣房了。
都說遠親不如近鄰,雖然這些年住在一起,也有磕磕碰碰,就倒垃圾這事兒,我媽就沒少受氣。可是有事兒時,鄰居也都是熱心的。
我上小學時淘氣摔斷了腿,是鄰居張大爺背著送的醫院。
妹妹急性肺炎,我媽急得團團轉沒錢,是鄰居你二毛我五毛湊的住院錢。
還有我爸爸發喪,都是鄰居幫襯……
這事兒我管定了!
9
「嬸子我跟你說,城市開發必定要先打通交通,我們門前的路直通火車站,中間還有個長途客運站,這條路是一定要擴的,你猜錢大頭為什麼收房?無利不起早啊。」
孟主任是熱心腸,也愛張羅事,聽我分析完也覺得在理,馬上叫每家派代表去委員會屋裡開會。
很快屋子裡就擠滿了人,女人往炕上擠,男人抱著肩膀站在地上,還有看熱鬧的孩子在外面扒窗戶,把屋裡那點光兒都擋上了。
「就這麼個情況,我說完了。大家賣不賣房,自己掂量。」孟主任口齒伶俐,把我剛說的話復述了一遍。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聽說驗房本很嚴格呢,到時我們自己蓋的院心房不算面積,一家給個小樓房,更擠不下了,不如拿錢出去買大平房。」
有人說出心裡疑慮,馬上有人附和。
「叔,你放心吧,國家會出臺政策,不會讓老百姓吃虧的。」
我安撫道,我記得 82 年就出臺拆遷政策了,無證房都按實用面積算補償的,我們正好趕上實施。
我再怎麼重生,也改變不了國家的政策,這個我還是有信心的。
「可別聽他胡嘞嘞,他算個老幾?還國家政策,進廠上兩天班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們也敢信!」說話的是秀麗媽,她本來是躲在人群裡偷聽的,現在忍不住跳出來呲我。
「也是,這空口白話就說要動遷,萬一不動遷怎麼辦?」
「我可聽說要動的不是我們這條龍華路,是南北那條正陽街。」又有人說。
「咱這市裡多窮,你們是知道的,動了一條街,肯定沒錢再動一個,幾年內別想了。」
「我家老四對象說了,再沒房子就分手,唉,賣吧!賣了省心!」
我們城市橫平豎直,南北叫正陽街,東西叫龍華路。當年傳的就是先動正陽街,正街兩邊的平房都坐地起價了,誰知道最後先動的還是龍華路。
錢大頭應該是拿到了一手消息,這點人是挺佩服他的,有眼光也有魄力。
隻是踩著這些老實巴交的人撈錢,不厚道。有人因為這件事,到死都沒住上樓房。
屋子裡一下就亂了,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聲浪一波高似一波。
我也明白,有時候就是命,不是我能強求的,想幫他們,也得他們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