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突然想到什麼,眼睛發亮:「反正是在海上,沒人知道,我們悄悄把人放進海裡面,當作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就行了!」
「反正都要死了,那麼緊張幹什麼?」
表姐冷笑著繼續開口:「人不是超楠殺的,是我殺的,今晚的飯菜都有毒,他吃得比你們猛,所以毒發得快些。」
全家人臉色驚變,來不及發火,就扭頭扣嗓子眼試圖把飯菜嘔出來。
表姐又說:「我這裡有解藥,但隻有一個人的量。」
她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白紙包,被所有人湧過去哄搶。
表姐扭頭就跑出去,把紙包伸到護欄外面。
見此,堂哥伸出的拳頭卡在半空中,不敢輕舉妄動。
「安然,你把解藥給我,ṱů⁻我可是你丈夫!」
表姐幽幽地笑問其他人:「各位,你們也是這麼想的?既然如此,我就給他吃了。」
手剛要伸過去,大伯就吼了一聲:「不行!給我,給我吃!」
堂哥瞠目結舌,推了一把大伯,質問:「我可是老李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你竟敢不保我?」
大伯腦門青筋凸起,揚起手甩了一巴掌過去。
「逆子!你還知道我是你老子?這種時候居然隻顧著自己,老子白養你那麼多年了!」
這邊,小姑見狀忙撥開兩人衝到表姐面前,帶著哭腔給她跪下。
「女兒啊,我可是你血肉相連的母親啊,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我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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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哈哈低笑出聲:「母親?你把我當成貢品奉給你哥的兒子時,想過我的感受嗎?我叫他什麼?我叫他表哥啊!我能嫁給他嗎?你為了堵住我的嘴不讓我報警不讓我逃走,你對我做了什麼,你Ţùₙ還記得嗎?!」
最後一Ťų²句,表姐嘶吼出口,眼眶紅得發燙,淚珠狠狠砸落在地上。
由此可想象得出,小姑為了拿捏她,肯定是做了毫無底線的事情。
以至於,她想說都說不出口。
我想起某日,我放學回家,偶然聽到小姑跟我媽說悄悄話。
小姑嘴角噙著得意的笑,對我媽說:「我趁她洗澡的時候都拍好了,超級管用!現在是一句話都不敢跟我頂撞,將來如果超楠也不服從你,你就用這招對付她!」
前後聯系起來,令我毛骨悚然。
此時的小姑,完全沒有那日的春風得意,宛如一隻喪家犬一樣跪在地上跟表姐求饒。
「那不能是媽媽的錯啊,媽心裡也是為你好,是你大舅逼我,說我不這麼做,以後就不給我養老了,你知道的,我跟你爸離婚後,就沒有安全感,你自己還那麼有本事,注定是要遠嫁的命,那我怎麼辦呢?」
表姐幾近崩潰,咬牙切齒地問她:「我不是人?我不能給你養老?怎麼女兒嫁人了就不永遠不能回娘家了?滾!」
隨著表姐情緒越來越崩潰,她手裡的紙包也跟著偏離掌心,隨時有掉下海的趨勢。
見狀,我爸一腳踹開小姑,緊張兮兮地給表姐賠笑。
「安然,小舅能理解你的心情,其實我一直都覺得讓你嫁給啟光這個事兒很不妥,還以為你媽能阻止呢,畢竟我也不是你親爸爸,不能說些什麼,從頭到尾,我最無辜了,你把藥給我,從此以後,我們相安無事。」
話音未落,五個人就吵起來了。
我爸被大伯推肩膀,我媽被大伯娘揪頭發,小姑坐在地上哭。
我不禁冷笑。
這群人如果有一點常識,就該知道沒有所謂的解藥。
可他們連做人最基本的道德都沒有,又怎麼會有常識呢。
混亂中,我聞到了血腥味。
抬起眼,就看到堂哥氣喘籲籲地提著一把帶血的斧頭,兇神惡煞地瞪著倒在一攤血裡的大伯。
「是我的!都是我的!隻有我能活下去!你們都得死!」
其餘四人被嚇壞了,一股腦縮到後面。
嚇得全身顫抖,嘴唇發紫,倒有幾分中毒的病態。
我媽哭出聲:「我覺得頭好疼啊,是不是毒性發作ŧů⁴了?」
呵,我很想告訴她,那是風吹的。
其實他們沒有一個人中毒。
但轉念一想,他們腦子裡的毒早就無藥可救了。
6
堂哥慌亂地摸自己的腦袋,神情愈發緊張。
斧頭直指表姐:「賤人,把解藥給我!」
表姐勾著唇,搖頭:「還有四個人呢,我憑什麼給你啊,我要給也是給我媽啊,我們畢竟是血肉相連的親母女。」
小姑喜極而泣,忙向她爬過去。
不料,才爬到半路,堂哥的斧頭就再度揚起。
那一瞬,表姐眼底劃過一抹復雜的暗色,最終在血色中閉了閉眼。
隻剩下我爸媽和大伯娘了。
表姐望向我,沒有再說話。
爸媽自發躲到我身後,把我推到堂哥面前。
「啟光,你殺了我們,以後就沒人給你彩禮了,留著我們,等超楠嫁出去,我們就把彩禮都給你!」
我媽拉高嗓子說:「超楠成績好,可以嫁給第二個程昱!能換很多彩禮錢!」
堂哥譏笑;「老子都快要被毒死了,還談什麼以後?老子把你們都殺了,都丟海裡喂魚!」
在他氣衝衝朝我們走來時,表姐冷漠地出聲。
「哎,給你。」
她把那包裝滿老鼠藥的紙包,遞給堂哥。
這一刻,想起表姐剛才那個溫柔的笑。
向死而生的笑。
癱軟的腿腳突然有了力量,義無反顧地衝過去,在堂哥拿到那紙包之前,把它拍進海水裡。
「李超楠,你找死!」
堂哥怒吼著朝我舉起斧頭。
我指著海水告訴他:「不想死的就跳下去,它還在那兒呢!」
紙包在海面上悠悠浮動。
剎那間,四個人爭先恐後跳進海水裡。
一如前世的我被大伯浸入海水裡的畫面。
結果,四個人跳下去,那藥包早就散開不見了。
四個人忙低頭大口大口地吞海水,一邊吞一邊叫著「冷死了」。
遠處,煙花逐一綻放,天空絢麗多彩。
我聞到熟悉的氣味,一如剛才程昱毒發時發出的那種氣味。
僵硬地扭頭,我就看到表姐嘴角冒出的白沫。
7
她眼神觸及我眼裡的慌張,對我露出一抹微笑:「沒關系,你去我房間裡行李箱裡找一個藍色的小瓶子,那才是解藥。」
我搖頭:「根本沒有解藥,你必須去醫院洗胃!」
她沒好氣地甩開我的手。
「你知道還是我知道啊?論學歷,你比我高嗎?論見識,你比我廣嗎?不過是讀了幾年書而已,連個大學都沒上,就來教我做事?」
我還是搖頭,固執地拽著她:「你教我開船,我們現在就回去!」
她又笑了,是那種大姐姐看小妹妹的笑,很溫柔,又很無力。
「小楠,你聽話,去幫姐找找,那是姐託人研發的解藥,可貴了,姐還年輕,還想活下去。」
我哽咽:「你要是想活,就不會吃了!」
她眼色發狠:「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就跳下去跟他們搶!」
她作勢爬起護欄。
我抓住她的手:「我背你去。」
她嘴唇動了動,沒有反駁我。
我趕緊把她背起來,往她房間裡走。
到了門口,我把她放下來開門,卻被她一把推進房裡。
門迅速被她拉上,鑰匙孔抽動了兩下,門被鎖死了。
與此同時,外頭的甲板上,傳來堂哥等人落地的聲音。
我急壞了。
「姐!你開門啊!」
表姐輕輕的聲音飄來:「小楠,對我而言,這樣的人生已經爛透了,你不一樣,你還有機會,活下去吧,以後你就是一個有錢有自由,可以為自己做主的人了,忘記今天的一切,一直走下去吧。」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崩潰大哭,用力地扭動門把,卻怎麼都打不開。
無力感撐滿了胸腔,就像前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表姐往海底沉那般無助。
我努力在房間裡翻找可以開門的東西,最後發現什麼都沒有,隻在行李箱裡翻到表姐的記事本。
第一頁紙是她明媚的笑臉。
【三十歲那天,開始擁抱世界吧!】
此後的每一頁,都是她對新一年的旅行規劃。
她,想活著。
我撐起身子,蓄力一下接一下地踢門撞門。
踢到腿腳麻木發軟,門終於爛了。
等我出去時,外頭已經安靜了。
空氣裡彌漫著難聞的刺鼻味道。
我急忙跑出去。
跑著跑著,突然被一隻手抓住腳踝,絆倒在地。
8
媽媽靠在走廊邊上,渾身湿漉漉的,宛如前世的我。
她奄奄一息地看著我,嘴角不斷流出白沫,但並不是很多。
「超楠,救救媽。」
見我不說話,她咬牙,用一如既往的口氣命令我:「我生你養你不容易,你不能對我見死不救!我給你吃給你穿,不就是不讓你讀書嗎?何錯之有?」
我繼續沉默,眼前閃過前世我快要被凍死的時候,她在船上冷冷看著我的眼神。
那時,她朝我吐了一口唾沫。
「真是晦氣玩意!差點就攪渾今晚的事兒了,我們費了那麼大的勁兒才能讓你表姐點頭嫁給你堂哥,你卻好,幾次三番搗亂,這不是存心斷我跟你爸的後路嗎?你這種女兒啊,我不要也罷!省得拖我後腿!」
我眼神裡的霧氣散去,用力掙開腳踝,無奈腳踢門踢沒勁兒了,掙了好一會兒也沒掙開。
媽媽笑出了聲,嘲弄著說:「沒力氣了吧,我還不知道你麼,從小到大都一個德行,膽小如鼠,懦弱得很,也就成績能看,就你這種性子,要是放任我不管,就等著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吧,我要是死了,看你下半輩子怎麼活!」
她越說越來勁兒,努嘴命令我:「愣著幹什麼,趕緊把我扶起來,帶去程昱的船上!那小船你學過怎麼開的,別給我說你忘了!」
我蹲下來,一點點地掰開她的手指。
她眼裡的驚恐放大:「死丫頭,你敢放棄我,我是你媽!」
她的巴掌朝我扇過來,我沒躲,盯著她突然軟下來的手,一字一句地反駁:「想讓我救你,首先,你得是個媽媽,捫心自問,你配嗎?」
「我生你養你,怎麼就不配了?」
「你是生了我,生我出來看我不是男的,不給我吃奶水,從我記事起,你就不斷灌輸我要給你們付出一切的思想,你們從大舅那裡受了委屈,回來就拿我撒氣,我的皮膚,沒有一天是好的!」
她猩紅的眼直直地瞪我,半晌後,憋出一句話:「誰讓你不是個男的!」
我淡笑:「是啊,所以,這時候,你趕緊生個兒子出來救你,我隻是個賤丫頭,不配救你。」
9
我掰開她的手指,扭頭跑出去。
身後傳來她貌似懊悔的哭聲。
「楠楠,媽媽錯了,媽媽以後一定改,媽媽要是沒了,你以後就沒有家了!」
她的聲音隱沒在風裡。
我站在甲板上,茫然四顧。
爸爸和大伯娘倒在地上抽搐,朝我伸手求救。
堂哥趴在年夜飯的餐桌上,一動不動。
手裡還夾著一雙筷子,筷子裡還有吃剩一半的餃子,僵硬地立在碗裡鮮紅的蘸水裡。
褲腿之下的地板上,有一攤白沫。
我腦子裡有太多疑問了。
但我沒時間去想,扭頭就去找表姐。
最後,在風最大的拐角找到她。
她的手腕上有一條新鮮的刀疤,還在往外滴血。
「姐!你撐住!」
她緩緩掀眸,蒼白的嘴唇微微勾起:「風,好自由。」
我哭著把她扶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背到程昱的快艇上。
實際上,我țü⁵隻學過一次,並不敢開。
可是坐下的時候,手腳像是自己有了腦子一般,利索地啟動快艇,轟鳴開走。
我耳邊傳來表姐羸弱的歌聲。
她哼著一首輕快的不知名英文歌,雙目無神地望著夜空裡盛開的煙花。
手腕上的紗布不知何時被她扯開了,傷口往下滴的血,在海水裡綿延出一條蜿蜒的血路。
我咽下鹹湿的淚水,大聲讀出她日記裡的內容。
「你三十歲了,你有錢有時間有自由,世界等著你去探索。」
「你會在 2025 的 1 月跟著喜歡的歌手去英國看演唱會,你票都買好了, 怎麼能不去, 3 月,你要去拍一組櫻花寫真, 那個妝造老師是你約半年才約到的!」
零點已至, 我耳邊似乎能聽到表姐輕輕的一句。
「新年快樂。」
10
「從你砸門到出去的這段時間, 你表姐到底做了什麼?」
面前的警察, 又問了一次這個問題。
我抿了抿唇,重復開頭:「表姐聰明能幹,年入千萬......」
警察趕緊打斷我:「行了行了, 一模一樣的話你都說幾遍了, 你隻需要回答我, 你砸門的時候,外頭發生了什麼?」
她補了一句:「那小船隔音不好, 我們做過實驗, 你應該聽到了什麼。」
我訥訥地抬眸:「那時,外面在放煙花,我哭得又很大聲, 所以什麼沒聽到。」
她無奈地扶額, 接著, 鄭重地提醒我:「這次所有的死者都是你的至親!李啟光他們全都是中毒而死, 按照你所說,他們是跳進海裡搶那包老鼠藥時才中毒的, 那他們上來之後, 為什麼都跑去吃飯?這不符合邏輯。」
我搖頭:「我不知道,或許, 是他們覺得新年快到了,吃一口年夜飯討吉利。」
他們笑了。
「小姑娘, 別糊弄我們。」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
「安然醒了, 她什麼都招了。」
我眼眸微顫,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
11
我從小的願望,就是走一遍表姐走的路。
她成績優異, 上的是清大,所以, 我也去了那裡。
大一這年的春節, 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裡過。
大二的春節,我跟朋友出國旅行,在南半球的夏天裡找回了笑容。
大三的春節,我開始進入表姐的公司熟悉業務。
負責帶我的叔叔很負責, 把表姐叮囑的一切都辦得很好。
二十九歲這年,我收獲了一段理想中的愛情, 不久就走入婚姻。
我們生了一個女兒, 過得很幸福。
女兒五歲的時候,我和丈夫牽著她去選蛋糕。
女兒指著一個草莓蛋糕問我:「媽媽, 表姨喜歡吃草莓, 買這個。」
話音未落, 店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喜歡的是青提蛋糕,小丫頭,你記錯了哦。」
我驀然回頭, 確認眼前人的剎那,眼眶迅速湿了。
「姐,歡迎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