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不符合他要求的伴侶的樣子罷了,但這並不是我的錯。
「是他嗎?」周緒白顫著聲音開口。
我朝沈時熠點了點頭。
他看向周緒白,沒有質問,沒有劍拔弩張,溫和地笑著:「謝謝你曾幫我好好照顧過舒舒。」
周緒白臉上血色盡褪,他張了張唇,卻半天沒發出一點聲音。
隻是那雙有些微紅的眼睛在我和沈時熠之間來回流轉,最終啞著嗓音,扯出了一個很難看的笑:「那是我應該的。」
「沒有什麼是必須和應該的。」沈時熠緩緩道,「如果剛開始的情感就戴著『應該的、必須這麼做』的枷鎖,壓抑久了,便是負擔。」
此時,我終於懂了我和周緒白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周緒白身子微微顫抖,我看見他的雙手緊緊攥著,情緒在崩潰的邊緣。
我看著他,很輕地開口:
「周緒白,感謝你以前對我的好。
「但是我們之間,就隻有走到這裡了。」
16
他沒有要走的樣子。
沈時熠拍了拍我的肩膀:「舒舒,你去那邊看看進度,好不好?」
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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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時熠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挪動腳步朝那邊走去。
我不知道那天他們倆聊了什麼。
自始至終,沈時熠都是溫和、紳士的。
我隻是看到周緒白的腰一點點彎了下去。
最後,倉皇而逃。
那一刻,我久違地想起了以前。
十多年無微不至的照顧,才讓我聽到那些話時根本沒辦法接受他早已嫌棄我的事實。
後來我也曾跳出來,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去回想往事。
沒有誰完全對,也沒有誰絕對錯。
各自想要選擇的人生不同罷了。
所以在他想要開啟的另一段生命旅程中,我被放棄,也能理解。
我們之間總是隔著「愧疚」這個不能逾越的障礙。
總有一天,會分崩離析。
隻是那時年輕氣盛,意氣用事大於一切,如果他能心平氣和地告訴我他要離開我。
或者我會沒有一句話不留,一走了之。
或許我們會體面地結束。
而不是像現在,因為那些傷人的話,再也沒辦法回到最初。
17
籌備畫展期間,周緒白沒有再來過。
開展前一天,卻見到了沈茜。
其實我對她的感情更復雜。
沈茜是十二歲時被找到的真千金,假千金因為養出了感情並沒有送走。
她那個時候從鄉下來,土氣、局促、自卑。
沒有朋友,還有哮喘。
在別人欺負她導致她哮喘發作時,我救了她。
那天在醫院,她崩潰大哭,說她覺得很難過,爸媽好像沒那麼喜歡她,她在家裡仿佛是多餘的那個。
我看她哭得傷心,心裡也不是滋味,想到了自己。
於是就握了握她的手,告訴她,我當她的好朋友。
我還把周緒白介紹給她認識。
我以為我們是好閨蜜,可沒想到沈茜會喜歡上周緒白。
甚至想要殺掉我。
「你為什麼要回來呢?明明走了,還回來幹什麼?」
她質問我。
但她好像不需要我的回答,而是自顧自發泄著壓抑已久的情緒。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你那麼傻,又笨,憑什麼會獲得周緒白的愛?
「這麼多年,他從來沒看過我一眼,哪怕你走了後,沈家有意聯姻,他都不願意。
「我一邊嫉妒你,一邊又隻能靠聊著你才能獲得待在他身邊的機會。
「我快要被折磨瘋了。
「就因為你那句話,他查遍了當天所有的監控和你可能遇到的人,要把我送進去。
「可是我做錯了什麼?我隻是愛了一個不愛我的人,有錯嗎?」
她痛哭起來。
我面無表情看著她,隻覺得可憐:
「當初沒人喜歡你,我做了你第一個朋友。我幫了你,我把你介紹給我為數不多的朋友們,我當你是最好的閨蜜,可你想要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沈茜,做人沒有這麼做的道理。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但你恨錯了人,也報復錯了對象。」
她停住了嗚咽,指著我:「如果我不推你下去,你能好嗎?你又會有今天的成就嗎?舒澄,你才是白眼狼!是我救了你。」
我搖了搖頭,覺得她無可救藥了。
示意保安上前來。
我朝她說道:「沈茜,做錯了事,就是該付出代價的。」
不是周緒白想送她進去。
是我。
我原本打算畫展完後才來解決的,可她還是執迷不悟。
人總要為自己當初做的選擇承擔相應的後果。
18
那天我在江邊吹了很久的風。
久到錯過了沈時熠很多電話。
我腦子很亂。
但也怕他擔心,於是接起了電話。
「回頭。」
那邊,是沈時熠低沉悅耳的聲音。
我轉過頭,他站在風中。
我不知道他怎麼找到我的。
但此刻,心裡仿佛被填滿。
我走過去,抱住了他:「沈時熠,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壞?」
他知道我在說什麼,輕撫我的後背:
「如果保護自己的利益不受傷害也算壞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可惡的人是不是都裝不下了?
「或者說我們懲罰壞人都要依靠報應,那老天爺不是要氣得吐血?」
我被他逗笑,抬頭,視線撞進他的眼眸。
「曾經,我當她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嗯,我知道,我們舒舒總是喜歡對別人釋放善意,這不是你的錯。」
我重新回到他的懷抱,聲音有些嗡嗡的:「其實我覺得她也挺可憐的……嗯……我是不是不該這麼共情她?」
沈時熠說:
「共情不是詛咒也不是獎賞,那是善良者的天賦。
「我始終因為你有這樣的天賦而感到自豪。」
他說話總是很好聽,我在他懷裡換了一個角度,輕聲嘆氣:
「我隻是覺得,為什麼我會遇到這些讓人不愉快的事情呢?」
他說:「如果事事順意的話,那就不叫生活了,你所失去的,錯過的,上天都會有更好的安排。」
我笑了笑:「這個安排,就是遇到你嗎?」
沈時煦勾起一個清朗的笑,抱緊我:「不,我是自己朝你走來的。」
19
畫展那天,久違地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我幹脆讓人在空地上布置了羽毛,中間點綴著稜鏡。
夜晚時分,在燈光的反射下,稜鏡投射出的光芒映照在中間巨大的空白畫布上。
每個人都成了畫中人。
畫展很成功。
自然也賣出去了很多。
我的畫不便宜,經紀人說有個人高價買了我的畫,是早期有些暗影主義那幅。
巨大的遊泳池裡,破碎的少女。
鮮紅的血和極致的藍融會在一起。
強烈的感官刺激,也是盛大的新生。
他說買家想在結束後跟我聊聊。
所以人群散盡後,我看到了周緒白。
「抱歉以這種方式見你。」
我知道,我跟他之間還差最後一個告別。
「那天,沈時熠找我說了幾句話。」
我靜靜等著他的後文。
「他說:
「『舒舒的性子不是一天兩天那樣的,而是十多年如此,錯的一直不是她。』
「『怕別人用有色眼鏡看你,她一直懂事得不像話,不想給你添麻煩,你卻視她為恥辱。』
「『你的態度決定了你朋友對她的態度。他們異樣的眼光,不都是因為你嗎?』
「『那麼多年的感情因為別人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讓你動搖,那你不是真的愛她。』
「『你說你是在贖罪,你說你因為愧疚和責任去照顧她,全是為了彌補你那可笑的自尊心。』
「『還有,用男女之間那些事開下流的玩笑,你真的很沒品。』」
我抿唇,努力想要壓住鼻子裡正在上湧的酸澀。
周緒白深深呼了一口氣:
「他還說了你近幾年的事情。
「『舒舒是一個非常善良乖巧的女孩,我的朋友送她一個小小禮物,她都會張皇失措,不敢置信,想要回報更大的善意。』
「『但是哪怕我用了幾年時間帶她驅散內心的陰霾,剛在一起時她仍會不厭其煩地對我說,她笨,她慢,她好像不配愛,不然為什麼表面上喜歡她很久的人其實是不喜歡她的呢?』
「『是她不配得到愛嗎?不,是你周緒白不配。』
「『她現在很好,長成了自己想要成為的模樣,你又來找她,讓她回頭,憑什麼呢?』」
他有些哽咽地望著我:
「原來我一直都錯了。
「你走後的每一天,我都在後悔當初說的那些話。
「我後悔用那樣的語氣去打擊你,讓你難堪。無數次午夜夢回我都在想,如果當初我能在別人問起你時,笑著說你很好,在每一次聚會時,把你護在身邊,介紹你給大家認識,說我們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是不是我們就能一直走下去了?」
我吸了吸鼻子,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20
他站在雪中,接起了一朵晶瑩:「你還記得你 18 歲那年嗎?也是下著這樣的雪。」
那時,我和他奔跑在雪中,打雪仗,堆雪人,全身凍得僵硬都還呵呵傻笑。
我們躺在雪地上,手牽手。
他怕我冷,明明自己也冷,還是把我摟在懷裡。
我問:「周緒白,我們會一直這樣嗎?」
他答:「當然。」
以前快樂是真,後來傷心也是真。
他看著我苦笑:「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我現在無比地想回到 18 歲那年,一瞬就是一輩子了。」
很浪漫是吧?
但這首詩的下一句是,白頭若是雪可替,世間何來傷心人。
我別過頭去:「放下吧,周緒白。」
21
「是我錯了,你會原諒我嗎?」
他以前在我面前一向高傲,如今低下頭,雙眼通紅請求我原諒的樣子確實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想了想。
那些傷痛是真的,但他也不全是錯誤的。
有十年的時間,他的眼裡隻有我一個人,他背負著我這個所謂的累贅,沒有抱怨過,而是一如既往地對我好。
誠然,我的病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他後來也覺得我是負擔,但總是把這件事掛在嘴邊,沉重壓垮的是兩個人。
何況這麼多年過去了。
沈時熠說,我們不要老是想著那些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情。
讓它們佔滿了自己的心,那還怎麼去裝有趣又生動的記憶呢?
所以我走近了周緒白,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積雪,笑了笑。
「我們都太迷戀結尾了, 這個世界有那麼多偉大的生命和愛可以見證和體驗, 但隻要結局不盡如人意, 我們就立刻覺得不甘心,或者正好相反,隻要過程中有一刻是救贖, 是不是就可以不去期待那個所謂圓滿的結局?」
我無法批判當年作決定的自己, 時間也從來沒有讓我原諒任何人和事。
我不是大度,隻是不在乎了, 也記不清了。
「可是我原諒不了我自己,明明我們說過要在一起一輩子的……」
我看著他微紅的雙眼:「那你跟我說聲對不起吧。」
他低著頭,睫毛透出一片陰影, 嘴唇微微顫抖。
「舒舒, 對不起。
「所以我們之間,再也沒有可能了是嗎?」
晶瑩的淚珠凝在了他的睫毛上,片刻,他的眼淚流下。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淚。
我別過頭,看著風雪中打著傘朝我走來的沈時熠。
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他的眼底盛滿了笑容, 黑色的大衣在一片白茫茫的景色裡,更顯得遺世獨立。
仿佛天地間什麼場景都消失了, 隻剩下他。
我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角。
他過來把圍巾戴在我身上, 摸了摸我的臉:「小臉都凍紅了,還在這兒傻笑。」
說罷牽起我的手放在了自己溫暖的口袋裡:「我讓人做了你最喜歡的甜粥,回家就可以喝了。」
頭頂被他的傘遮住了不斷落下的雪花, 我笑眯眯回他:「好啊。」
轉頭時,周緒白微怔, 他看向我和沈時熠的樣子,不知為何,眼底一片悲傷。
或者他是因為剛才的場景想起了以前我們要好的樣子。
如今,這個舉動不再屬於他,覺得難受罷了。
大片大片的白色重新落滿了他的肩膀,快要將他壓彎了。
「周緒白, 跟過去告別吧,我們都該往前走了。」
離開時,他還在原地,我回頭,看到他蹲在了地上, 肩膀顫抖。
直到慢慢縮成一個黑點。
「訂婚定在了下個月初六,你覺得怎麼樣?」
我笑嘻嘻挽住沈時熠的手:「你決定吧,我都可以。」
就為找個小傻子。
「(於」我恍然大悟:「沈同學總是喜歡這些浪漫。」
他更正我:
「錯了, 是儀式感。
「不管是開頭,中間, 還是結尾, 我們相愛的每一個日子,都值得紀念。」
我突然想到跟沈時熠逛博物館時,看到的一句話。
【請篤信,痛終有時, 愛必將至。】
於是我伸手抱住了他:「沈時熠,謝謝你的儀式感,謝謝……遇見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