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霽初愧疚地一直跟著我道歉,煩得我受不了。
索性將他趕了出去,告誡他晚點回來。
晚上我收拾好正要回屋,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
我心下一驚,抄起家伙小心翼翼地靠近。
手機打開撥號頁面。
情況不對準備立刻報警。
通過貓眼一看,卻看到了林之樾。
我猶豫著打開門。
卻傳來撲面的酒氣。
我下意識退後兩步:「你喝了多少啊這是。」
趁著機會林之樾走進來,一步步朝我逼近。
他面上表情嚴肅得很。
我一步步後退,直到碰到牆壁,退無可退。
隨著他越來越近,空氣中氤氲的酒味也愈發濃鬱。
直到他走到我的面前。
呼吸交纏間,甚至能看清他瞳孔裡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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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
卻又讓人平白覺得痛。
我穩定下心神:「林之......」
沒等說完便被突然湊過來的人牢牢堵住。
酒氣順著呼吸傳進我的嘴中,氤氲得人頭暈。
而酒意上頭的人早就沒了理智,隻知道擒住,啃咬,又不停地攫取僅剩的呼吸。
唇舌下意識抵抗,卻被他趁機卷住,緊緊糾纏,不得逃脫。
連同我的整個人。
連骨頭都軟掉,卻還是下意識地抵住他的肩頭。
直到徹底呼吸不過來,我用盡最後力氣拍打他的肩。
他終於舍得離開。
卻仍不肯放過我。
隻是繾綣地,一下一下慢慢吻著。
像是在確定......
我真真切切待在他懷裡。
恢復了些許力氣,我想推開他。
卻好像有什麼落下,又流進緊緊相貼的唇間。
我愣在原地。
林之樾......
哭了嗎?
下一瞬,猜想得到了證實。
他嗚咽著開口,連帶著聲音都帶了顫抖。
「程意,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討厭到不惜讓你哥冒充老公也要疏遠我?」
謊言一下子被揭穿,顧不得探究,我強逼著自己鎮靜,冷冷回看他。
「是啊,我討厭你,討厭死你了。」
「四年前你不就知道了嗎?又何必多問呢?」
「我有我的生活,你也有了你的伴侶,我們好聚好散不行嗎?」
「好聚好散?」
林之樾冷笑出聲:「程意,你怎麼好意思說出口的!
「當年是你一言不合甩了我玩消失,是你沒有任何緣由就要跟我分手。
「四年,我踏馬等了你四年。可你呢?」
他死死盯著我,眼睛像是能泣出血來,語氣卻是分明的嘲諷。
「程意,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這麼討厭?」我從來沒覺得空氣這麼湿,這麼澀。
湿澀到眼眶一陣陣地疼。
又疼又苦,卻讓人忍不住發笑。
「林之樾,你什麼都沒做錯,我隻是單純玩膩了罷了。
「有些東西看著便想要,可一旦得到就再也沒了意義。林之樾。」
我踮起腳尖湊近他,整個人都顯得瘋:「對我而言,你就是這樣的東西。」
沉默震耳欲聾。
林之樾就那麼看著我,眼裡的哀傷,自嘲令人發指。
他曾在收到我送他的生日禮物時抱著我說:「你真的把我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同樣,一清二楚的不僅僅是喜好。
還有厭惡。
會因為想要填補我們之間的差距沒日沒夜兼職的人,又怎麼會甘心,自己隻是被當作一個玩物。
果然,他松開了手。
我低下頭。
可下一秒他卻上前,緊緊抱住我。
他自嘲開口:「程意,你到底給我下了什麼迷魂藥。
「為什麼即便這樣,我也還是放不下你。
「程意。」他苦笑,「我踏馬遲早把命給你。」
10
把命給我。
把命......給我......
前些日子媽媽打電話來說的話盤旋在腦海裡。
「你曾經已經害得他跟他的父母沒了工作。
「如今你又回國,是想害死他嗎?」
「像當年害死你爸爸一樣。」
聲聲尖銳字字珠璣。
聲音透過耳膜,穿進大腦,最後跟無數無數相似的畫面重合。
越來越多的回聲響起,我好像處在鏡子迷宮當中。
疼痛再也無法抑制恐懼,甚至連心髒都在顫抖。
我終於喃喃出聲:「不可以,不可以,你會被我害的。」
我用盡渾身力氣推開他,跑進屋裡。
上鎖。
拉上窗簾。
直到周遭一片黑暗。
門口傳來劇烈的拍門聲,還有他叫我的聲音。
後來好像有人開門,有人吵架。
還有人哭了。
我啃著手指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可不知道為什麼聽不太清了。
聽不清也好。
我咂巴咂巴嘴,嘗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血腥味。
11
後來,我聽到了哥哥的聲音。
也聽到了心理醫生的聲音。
可我不想開門。
誰來也不想。
直到那一天。
熟悉的敲門聲響起,我下意識縮進被子。
下一秒卻聽到另一道聲音。
「小意,我今天做了話梅排骨,你要吃嗎?」
我一頓。
嘴裡的血腥味突兀得可怕,我彈起身看向鏡子。
披頭散發。
雙眼猩紅。
像一個瘋子。
下意識將鏡子打碎,手被碎片刺出血來,我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
門外聲音頓了頓,再出聲聲音裡多了點焦急。
「小意,你怎麼了?開開門讓我看看好不好?」
我蹲下身將拳頭藏進懷裡。
有眼淚滴答滴答掉落,我卻不敢出聲。
曾幾何時也是這般。
他在門外,我在門內。
那次,是我拋棄了他。
12
四年前大三暑假,林之樾順利找到了一份在同期生眼裡十分優越的工作。
我也第一次跟哥哥說了談戀愛這件事。
我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早已許久不見的媽媽不知從哪裡聽說了這件事,找到了我面前,要求我跟他分手。
我不肯,她竟直接動了氣:「程意!你這樣對得起你爸爸嗎!他拼上性命隻是為了救你,你怎麼能,怎麼能這麼自甘墮落!」
那是我第一次犯病。
把自己鎖在屋裡不肯見人。
後來媽媽被帶走,哥哥勸我出來,讓我不要聽媽媽的話。
可我知道,她有一句話說得對。
我這麼卑劣的人,怎麼值得爸爸舍出生命去救我。
那是我五歲的時候,幼兒園放假,爸爸開車接我去郊區奶奶家。
可岔路口,卻突然橫出來一輛貨車,迎面相撞。
危急之際,爸爸拼盡力氣調轉了方向盤,牢牢護在我身前。
那次車禍,我隻受了些小傷,爸爸卻永遠離開了人世。
所有人都以為,我年紀小,受了刺激,忘了這件事。
隻有我知道,我記得,我清清楚楚地記得。
我隻是......隻是不願面對,隻是想逃避。
直到一次做噩夢被媽媽聽見,那時候開始,她好像瘋魔了一般。
嚴格要求我做到最好,做不到便是一頓打。
可我知道,我該受著的。
就這樣一直過了許多年,媽媽的精神徹底崩潰。
她在水裡下了大量的安眠藥,打開了灶臺。
暈過去之前,我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爸爸那麼愛我們,我們也那麼愛他,合該一起去死的。」
後來,溢出的味道被前來串門的鄰居發現。
我們被及時送到了醫院。
從那之後,我再沒見過她。
後來發病期過去,我再出門,卻聽到林之樾的父母接連被辭退,林之樾也莫名丟了工作。
甚至找工作接連碰壁。
那時我呆呆站在窗邊,夕陽透過窗子灑在我身上。
明明該溫暖的,我卻隻感覺一陣涼意。
後來,我固執地不肯低頭,林之樾的腰杆卻越來越彎。
甚至約會時,困到直接睡了過去。
我悄悄描摹他的眉眼,骨骼,卻在摸到手掌時突然愣住。
我輕輕翻開他的掌心。
隻見漂亮的手掌上多了一道又一道紅腫。
我突然想起最近常常聞到的水泥味。
以及過度疲憊的他。
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我輕輕吻上他。
片刻後,我卻盯著抵在他脖頸的發卡一陣出神。
我隻需要輕輕用力,隻要一下,他就能去死了。
媽媽說過的,相愛的兩個人合該去死的。
他那麼愛我,我也那麼愛他。
魔怔般的,力氣越來越大。
下一秒卻被電影的聲響一下子驚醒。
發卡掉落在地上,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知道,那一刻,我是真的想跟他一起去死的。
可他做錯了什麼,又憑什麼......
憑什麼被我拉下地獄。
那時候我終於明白了媽媽從前說的一句話。
她說:「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別人的愛。」
後來電影結束,林之樾擔心地看著我。
「你怎麼哭了?」
我故作感嘆:「電影裡主角分開得太唏噓了,我在想,如果我們分開了怎麼辦?」
他聞言笑開,輕輕抱住我。
「隻是電影,我們不會分開的,除非有一天你真的厭煩了我。」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竟一語成谶。
13
聲音漸漸平息。
我以為他放棄了,不過片刻他的聲音又響起。
這次他沒再讓我開門,隻是絮絮叨叨著一些東西。
大到公司決策,小到他吃了什麼。
他隻管說,我隻管聽著。
直到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漸漸睡去。
那是我睡的第一個好覺。
因為第一次驚醒後他的聲音還在。
如此這般一天、兩天、三天......
第七天的時候,他的嗓子已經有些啞了。
說幾句就要咳嗽幾聲。
聽著越來越劇烈的咳嗽聲,我沒忍住開了口。
「你去休息吧。」
誰料林之樾頓了頓直接笑出了聲。
我不懂他為什麼笑,想問卻又說不出口。
他卻好像已經讀懂了我的心思。
「我開心,因為小意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關心我。」
「四舍五入一下,小意最喜歡的人就是我。」
「喜歡到要跟我一輩子在一起的那種。」
我沉默。
這個四舍五入未免入得太多了點。
他卻並不在乎。
「當然,我最喜歡的也是小意。」
「喜歡到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那種。」
「所以可以讓我見見我老婆嗎?」
「我想她了。」
我依舊沉默。
沉默卻是最好的回答。
他嘆了口氣。
「不讓我見也沒關系,但是我得把日常都報告給老婆。」
「不然她會擔心的。」
話音一落他猛地咳嗽了兩聲。
卻仍不管不顧接著說話。
聽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啞,我終於沒忍住打開了門。
門隻開了一個縫,確認外面除了他沒人後,我才打開。
等他一進來立馬重新鎖住。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
身體卻還是控制不住地發抖。
林之樾伸出手。
觸碰那刻我卻猛地後退。
他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
我想說我不是故意的。
我控制不住。
可嘴好像長了封條。
學不會挽留。
隻吐出一句:「你怎麼又來了。」
話說出口,我懊惱地低下頭。
我想,這一次他肯定要放棄了吧。
可下一刻,他卻拉住我的手。
強勢地將手指嵌入我的指間。
十指相扣。
不容退縮。
「程意,你想聽聽我這些年怎麼過來的嗎?」
14
我沒說話,他也不需要我的回應,自顧自說了起來。
「其實,我一直都有去找你,在你不知道的時候。」
「第一次是我們分手後半年,我打聽到了你出國的地點,拿著打工半年攢的錢,買了出國的機票。」
「我去了你國外的學校,沒等到你,卻等到了你的舍友。」
「她說,見我第一面她就認出來了,說我是你的繆斯。她告訴了我你家的住址,我去了。」
他一頓,露出一抹苦笑:「可我卻看到你依偎在一個陌生男人懷裡,抱著他,親吻他。」
說著說著,他又笑開:「你猜怎麼著,前幾日我又見到他了。他說,他是你的心理醫生。」
他緊緊摟緊我:「我這才知道,當年竟因為一個小小的錯位生了那麼大的氣,毅然決然回了國。」
他嘆了口氣:「你說,如果我當時勇敢地衝上去,我們會不會就不會有這麼多的波折?」
我沒說話。
他也並不需要我的回答,仍舊自顧自地說著。
說著那些,我從未知曉的經歷。
「我那時天真地以為,我可以放棄你的,可我發現我做不到。」
「我不想打擾你,也不想放開你。所以我每次攢夠了錢,就會獎勵自己去國外見你一面,不需要你給我反饋,我隻要,隻要見見你就好了。」
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下來,又哭又澀。
我不知道,我從來都不知道。
在我沒看見的角落,他曾一個人,跨越幾千公裡,跨越日與夜的距離,隻為了見我一面。
多苦啊。
他卻還在笑。
林之樾緩緩擦去我的淚:「後來看到你回國,我其實超級開心,可你有了老公,有了孩子。」
「我就更沒有立場了,沒有資格靠近,隻能暗自祈求,想跟你近一點,再近一點。」
他輕笑出聲:「你都不知道,每次同你在一起,我面上裝得有多無所謂, 內心就有多歡喜。」
「我也曾陰暗地想, 想無論是誰, 都要把你搶過來。」
「可我還是不舍得。」
「直到剛才,我改變主意了。」
「程意,讓我放手的前提, 是你足夠幸福。可現在不是。」
他看著我,一點點靠近靠近, 直到輕輕吻上我的額頭。
有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落到我的額頭上。
迷蒙的聲音傳來, 我聽見他說:
「這一次,我不可能再放你離開了。」
心髒好像突然停止跳動,當年的一切像默片在腦海裡不停上演。
我控制不住地發抖。
下意識想推開他, 想縮在角落。
卻被林之樾牢牢扣在懷裡。
眼淚不停地落下,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卻隻是默默抱著我,一下一下撫順我的背。
直到我的情緒慢慢冷靜,他才開口。
「小意,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但我想讓你知道。
「我想陪你一起走下去。」
「可是林之樾, 你看到了, 我有病。
「發病的時候我就像個惡鬼, 見不得光。
「更甚至......」
我的聲音慢慢弱下去:「更甚至我曾經想讓你跟我一起去死。」
「就算這樣, 你也還願意嗎?」
真當話說出口的那一刻,心裡好像落了一塊石頭。
他知道後會怎麼看自己呢?
瘋子?還是神經病?
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可我知道虛假的夢不會變成現實。
偷來的太平,也總會被打破。
但萬幸。
我的太平被夢的另一半牢牢護住。
他說:「小意, 我願意的。」
「我可以做你孩子的第二個爹嗎?」
15
那一瞬間,慶幸, 欣喜, 哭笑不得。
種種情緒雜糅在一起, 不知道如何說。
最後也隻是看看肚子, 難為情道:「雖然但是, 我想跟你說件事。」
林之樾目光期待地點點頭。
「其實我沒懷孕。」
「沒,沒懷孕?那醫院那天......」
「那是因為我中午吃多了。」
沉默。
沉默。
此時的沉默震耳欲聾。
幾乎是眨眼間, 林之樾的臉一下變得通紅。
連著呼吸聲都變得沉重。
我擔憂地看著他。
生怕他一個氣兒不順撅死過去。
但林之樾比我想象地承受能力強。
他先是愣住, 反應過來後抱著我笑得開懷。
連帶著我也慢慢跟著笑開。
我緩緩伸出手,回抱住他。
我想, 這一次, 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16
那天之後林之樾將我接到了他的另一處家。
家裡隻有我們兩個人。
他將辦公地點搬到了家裡。
每時每刻都在陪著我。
漸漸地我不再隻拘束在家裡不敢出去。
一次吃完飯出去散步,回來路上我們還遇到了一隻小流浪貓。
它趴在牆角,渾身的毛發被雨打的一縷一縷的, 虛弱又無助地發出叫聲。
我們把它撿回了家。
耳鳴聲在腦海不斷回旋。
「他哪」不知道是不是為「母」則剛,我的病當真好了不少。
連醫生都連連點頭。
每當這時林之樾都會臭屁地抱著我:「也不看看我是誰。」
我故作深沉:「你是誰來著?
「我孩子的第二個爹?」
林之樾這時總會惱羞成怒。
卻又舍不得跟我生氣。
隻能默默揉捏著小貓的肚子。
後來我慢慢開始見人。
哥哥,朋友。
還有心理醫生。
我也終於肯慢慢開口。
其實,發病早就有預兆了。
那時很久很久之前了, 早已斷了聯系許久的媽媽不知為何給我打了個電話。
從前壓抑的記憶如潮水般重新湧來。
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糾結再三, 我去了醫院。
去測試了自己的心理狀況。
卻得知,並不穩定。
也是那天,我重新遇到了林之樾。
渾身上下連血液都在叫囂著喜歡。
我卻不敢靠近。
如果喜歡便是毀滅。
那我寧願永遠都不要喜歡。
我寧願永遠不得所愛。
可我慶幸。
哪怕自己一次次譏諷, 一步步後退,他卻從未想過放棄。
他終究踏過重重山脈,向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