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從門口鑽進來,在我腳邊穿梭,蹭得我的皮膚痒痒的。
這些天裡,我每天親自喂它吃飯,帶它出去玩,它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排斥我,反而還逐漸滋生出依賴。
我呆呆地看著它,腦袋裡亂成一團。
看吧,連狗都可以被養熟,時間一長,誰會知道我是假的呢?
我苦笑一聲,有些不甘心。
顫抖的手指點開真方韻的聊天框,「今晚十點。」
21
我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高傲而清冷地貼著黑洞般深邃的夜空。
纖細的浮雲給它織出憂鬱的皺紋。
腳步聲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月光給真方韻的臉打上一層柔光。
我疲憊地抬著眼皮,掃過她全身。
直到真的見到她,我才感覺到我們有多相似,又有多麼不同。
連那些小小的雀斑,都一模一樣。
但她的臉骨肉勻稱,而我,不知何時起已經形同骷髏。
「怎麼樣,我家住得還習慣嗎?」
她挑著眉,一點沒有生氣或者害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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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我,僅僅因為她現在的一句話,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不是害怕,我隻是覺得委屈。
我想起方父關切的目光,想起方太太在我額頭上落下的溫暖而幹燥的吻,想起方燭每晚準備好的熱牛奶……
甚至最討厭我的方寧,也會偷偷跑到我房間裡,拿起方韻的照片,一遍又一遍盯著摩挲。
為什麼不能是我?
我想大喊,想尖叫,痛苦得想跳起來撕碎自己的心髒,但現在我隻是不爭氣地默默流淚。
淚水堵住我的喉嚨。
我蹭地上前,咚的一聲把她撲倒在地。
她反應很快,用力掙扎,我雖然瘦小,但打架經驗倒不少,黑暗中我牽制著她的雙手,扭打成一團。
我掏出口袋裡的匕首,對準她的心髒。
刀刃泛著銳利的冷光,有眼淚滴在上面,暈開一小團水汽圈。
如果我現在再用點力氣,那麼刀尖上滴的就會是血,我也會在這一刻永遠成為方韻。
可是他們會傷心。
這個想法猛地擊中了我。
我顫抖著手,刀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方韻趁機迅速起身將我反制。
天旋地轉,我感覺身體好像有電流經過,很麻,很暈。
手腳止不住地抽搐,胸腔裡已經喘不上氣,我身體劇烈抖動著仿佛要窒息。
眼前都是一片黑暗,我想我快要死了。
22
「寧寧!」方韻摟著我,突然向草叢裡喊了一聲。
方寧靈活的身影從黑暗中鑽出來。
「是呼吸性碱中毒,快把你手裡的袋子給我!」
方韻的聲音聽起來很急。
下一秒,方韻用袋子捂住我口鼻。
「慢點喘!」我的呼吸在她的引導下,開始逐漸變得平緩。
那種瀕死感像潮水一般逐漸從我身上退去。
方韻摟著我靠在她的懷裡。
我記得,方太太就喜歡用這個姿勢抱著我,像懷裡揣著一件珍貴的寶物。
我虛弱地苦笑,氣若遊絲,「為什麼救我?不怕我再殺你嗎?」
方韻被氣得笑了一聲,「現在這個樣子,再來 10 個你也殺不了我。」
「而且,你本來也沒想殺我對吧?」
我的腦袋耷拉著,沉默地感受著她懷裡若隱若現的香氣。
對,我本來就沒有想殺她。
從見到她照片的那一刻起,我就很喜歡很喜歡她。
勇敢,善良,正直,颯爽,她成長得很好,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我也沒有理由恨她,竊取人生的小偷一直都是我,我卑鄙地試圖剝奪她所擁有的東西。
我才是那個十惡不赦的壞蛋。
方韻又開口。
「其實最近很多人失蹤後又離奇出現,警方已經開始調查,我也沒想到,這件事情有一天也會發生在我身上。」
她的眼睛中有一種我所缺少的堅定和勇敢。
「如果你願意,把自己知道的信息提供給警方……」
沒等她說完,我便握住了她的手掌。
「我願意。」
23
「我執行任務的這段時間,請你代替我,陪著我的家人。」
方韻看著我,眼睛裡有些落寞。
我知道這次的案子很有可能對她造成生命危險,但她還是毅然決然地參與其中,絲毫沒有退縮的樣子。
我笑她,「你也真是不怕死。」
方韻聽出我的嘲諷沒有惡意,笑容裡帶著一絲悲傷,「我死了,幸好還有你陪著爸媽。」
「姐,你不能死!我才剛見到你!」
方寧撲到方韻懷裡,以往在我面前驕橫大膽的女孩,現在癟著嘴委屈得想哭。
方韻揉揉她的腦袋,眼神看向我。
「乖,還有這個姐姐陪著你。」
「才不要,我討厭她!」方寧跺著腳,整個人氣衝衝的。
最後還是老老實實跟我回了家。
現在我的假身份她已經心知肚明,我反而放松下來,隻是答應了方韻的請求,再陪方家人一段時間。
第二天中午,我從超市回來,進房間時看到方寧獨自一個人坐在床上。
自從我們坦誠相待,她倒是再也沒找過我麻煩,不過也從來沒表示過親近,也很少再進我的房間。
我推開門,想不出來她又要做什麼。
方寧看到我進來,臉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
她把幾張紙遞進我手裡。
「你這個壞人,還真的要遭報應了。」
她說這話時,明明是在發威般地嘲諷,聲音裡卻帶上莫名的哭腔,很是割裂。
我眼睛在紙上掃了一眼。
是我之前去醫院檢查的報告單。
蒼白的紙上密密麻麻,隻是在最後一行落著兩個小小的字。
「胃癌。」
我的腦袋裡空空的,隻是長久地對著那兩個小字發愣,仿佛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怎麼也理解不了字的意思。
「你是個傻子嗎?檢查結果不知道自己去拿,要不是我接到了醫院的電話,你都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吧?」方寧衝我大喊。
我緩過神,平靜地拉開抽屜,把那疊紙折起來放在了最裡面。
「對不起,我忘了。」
說完,我呆滯地朝門外走,也不知道自己該幹嘛,隻是遲鈍又木然地移動自己的身體。
方寧突然撲過來,從背後抱住我。
我低頭,看見她紅紅的眼眶,「這是什麼意思?」
她清脆的童音變得有些嘶啞,「雖然你有點討厭,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也別死……」
24
自從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我就變得麻痺又木然。
我應該傷心得不是嗎?
但我的大腦就好像蒙上了一層霧,怎麼也穿不透。
現在的病情已經沒有必要接受治療了,我也不能用方家的錢來挽回自己與他們並不相幹的生命。
我想我欠他們的已經夠多了。
方燭難得休息,他說他好久沒有陪我跟寧寧出去玩了。
我答應著,昏昏沉沉,被他和方寧帶到附近的公園。
傍晚的大廣場上,天邊殘陽依然絢爛。
有一大群人圍在一起,歡笑聲一陣一陣傳來。
方燭拽著我的胳膊,笑得很開心,「走,我們去看看!」
牽在我手裡的豆豆突然吠叫起來,繩子扯著我差點摔倒。
人群中央一隻小狗顫顫巍巍站在球上,就在此刻突然與豆豆對視。
它身上很髒,都有些難以辨認毛的顏色,但能看出來跟豆豆是一個品種的小狗。
它在主人的指令下完成各種動作,上蹺蹺板,滾球、直起身子合著前腿做出拜的動作……
我突然想起來,有一次我跟方太太一起遛狗。
一個老阿姨對著豆豆頤指氣使,說豆豆很笨,什麼動作也不會做,她家的狗會握手,會臥倒。
方太太回的那句話,到現在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
她說,「因為我們都把豆豆當家人,不用它學會什麼,隻要它開心健康就好。」
表演結束,那隻狗垂著眼睛,安靜地坐在角落裡,往豆豆這邊看。
我想它肯定也在難過。
它也想問,為什麼這隻小狗,可以不用挨打不用賣力討好主人,不用做高難度的動作就可以擁有衣食無憂的生活和主人的愛。
我拉了拉方燭的衣角,這是我來到方家第一次主動提出要求。
「可以把這隻小狗買下來嗎?」
方燭答應了我,他本來就是一個菩薩心腸,看不得這種表演。
去寵物醫院的路上,小狗在我懷裡不停地顫抖,發出悲慘的嗚咽,但還是很乖很乖。
醫生說它應該受過很多苦,身上全是傷,耳朵也發炎潰爛得不像樣。
他用棉籤輕輕擦拭著化膿的血水。
那抹已經氧化暗淡的紅色,混著腐爛的臭味湧進我的鼻腔。
我的眼睛突然模糊了,滾燙的淚珠噼裡啪啦砸下來,怎麼也止不住。
我雙手捂著臉蹲下去,尖銳而嘶啞的哭聲那麼苦澀,戰慄地發出仿佛動物般的哀鳴。
我以為自己已經可以不在乎生死。
到頭來卻還是這麼不甘。
王哥說得對,我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
25
那天方燭顯然是被我嚇到了,他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哭得那麼傷心。
問我的時候,我的情緒早已經逝去,又像個死人一樣木然。
但很快,我的腦子變得異常清醒。
代理藏得很深,從不會輕易露面,我知道要抓到他,任務無比艱巨。
像他這樣伏在暗處的毒蛇,隻有一個辦法引蛇出洞。
隻是,我不想讓方韻冒這個險。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很慶幸長著跟她同樣的臉。
我剩的時間不多,隻能爭分奪秒。本來還想在方家多待一天,可我想了想,還是算了,我怕自己會因為他們而變得懦弱。
終於,在一個夜晚,我身上帶著微型定位器,被綁上代理派來抓方韻的車。
我費了很多口舌,說方韻知道家族裡財產的秘密,這才打動他,讓他幫我逮住方韻。
隻是他沒想到,他自以為我這條走到絕路的狗,會背叛他,會犧牲自己,冒充方韻。
我早說過,他以為曾經悲慘的經歷讓我變得貪婪卑鄙。我是缺錢,但我最缺的從來都不是錢。
代理把刀頂在我脖子上,無所不用其極地折磨我,逼我說出所謂的秘密。
但我不是方韻,我怎麼會知道。
我苦苦周旋,很快,警方就會包圍這裡,他插翅難逃。
但我沒想到的是,本來應該在方家假扮我的方韻,卻堂而皇之地走進來。
「代理先生,不如把她交給我,我有辦法讓她開口。如果她還是不說,我們就殺了她,我來當真的方韻。」
她竭力學著我的語氣說話。
我暗笑,這家伙還真是不怕死,她肯定想先救我出去。
隻可惜,代理這條狡猾的毒蛇,還沒等方韻做出行動,就敏銳地從我的衣服裡翻出了那個定位器。
他的臉扭曲地怒吼著,像一個怪物。
警笛聲讓他像發狂的野狗一樣,紅著雙眼。
他拿起刀,衝著我和方韻過來。
方韻拖著無力又傷痕累累的我,來不及躲閃。
刀刺過來的那一刻,我的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
方韻一臉悲戚地瞪著眼睛,接住我倒下的身子。
還好,刀傷比起胃疼,要差一點。
我無力地衝方韻張了張嘴巴,聽不見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
「這樣,我欠方家的,應該能還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