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老天為什麼這樣啊，我永遠不幸，你永遠那麼幸運？」

我笑著拍了拍阿姊肩膀：

「如果重生後你和我一起留在家裡，現在就和我一樣幸福了。可你沒選哦。」

「別什麼事都怪老天，老天冤不冤啊。」

18

到這一年，阿爹已經科舉高中，成為了一名京官。

阿姊不死心又跑去求阿爹。

她跪在阿爹的馬車前乞求，她想回去做家中嫡女！

「女兒不該燒咱家房子，女兒都做錯了。」

「還有女兒不該下毒，可那勾魂草，畜生吃了會死，人吃了最多腹痛幾日，女兒實在是嫉妒才一時糊塗啊！」

「女兒想念爹娘，求求爹娘了！」

阿姊知道爹娘最是心軟，也最是愛女，於是豁出臉面來乞求。

哪知阿爹紋絲不動，輕輕掸了掸被她弄髒的衣袍，神色漠然。

「你是誠心悔過嗎？你隻是想做尚書府嫡女，眼紅別人的過好日子罷了。」

「你傷害家人，那是我們教女無方應該受的。可你為了泄憤連無辜百姓也要害，不論害沒害死人，都是心思歹毒。你的心已經壞了，我們教不了你，去當你的神仙吧。」

阿姊跪在家門前一直哭，直到哭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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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毛大雪在她身上蓋了一層又一層。

當年她拼死逃出的乞丐窩，現在成了她削尖腦袋也擠不進去的尚書府，實在是諷刺。

19

翌日，阿姊被同門從雪中刨出來，催她速速跟著沈霜白長老除魔去。

要說那也不是魔物，而是一團盤踞在京城上空的黑霧，如同烏雲一般。

它也不傷人也不害人，隻是一天比一天更大了。

皇帝害怕它影響國運，便祈求沈霜白下山除魔，阿姊便是借這機會來到京城的。

這次不隻沈霜白和大師兄來了，連魔尊也來了。

三人合力對付這團黑霧，竟都敗下陣來。

黑霧就像是單方面報復，無限吞噬著會法術的仙門弟子和魔族將領，吞噬後變得越來越大，遮天蔽日。

當太陽也看不見之後，人間徹底陷入了混亂。

阿爹忙著制定律法安撫民心，阿娘又支起了粥棚救助湧入京城的難民，他們努力做著一個普通人能做的事。

而我，耗盡積蓄囤積了幾個宅子的物資，準備讓爹娘躲一躲。

天塌下來了主角也有辦法再支起來。

我沒什麼拯救天下的雄心壯志，我隻要我的家人平平安安活下去。

當沈霜白再一次重傷後，阿姊在深夜偷偷敲響了家門。

這次她沒進門，匆匆向我說了幾句話。

「讓爹爹告訴大家放心吧，那黑霧不傷人，它是屍鬼煞。」

「魔尊屠了柳葉村，村民死後便生了怨氣。大師兄害死西陶鎮所有人，那些人死後也生了怨氣，怨氣凝結成了屍鬼煞，是來尋仇的。」

「我偷聽了他們講話，一切皆因沈霜白，大師兄，魔尊三人的愛恨情仇而起，他們三個死了屍鬼煞便能消除。」

「但他們不願向命運低頭，正在想辦法......你們幾個沒用的凡人最近不要出門了，找地方躲好。」

20

我必須重新理一理主角們的故事。

前世沈霜白既愛魔尊也愛大師兄，最後被兩人虐殺。

兩個男人頓悟後一起逆轉時光，追妻寵妻。

但這兩人互看不順眼。

魔尊扭曲殘暴，屠村屠城隻為吸引心上人注意。

而這大師兄，最擅長陰險下作的手段挑撥離間。

阿姊下毒的事給了他啟發，他順勢害死了西桃鎮全鎮的人，嫁禍給魔尊，挑撥沈霜白與魔尊的關系。

這也是為什麼，大師兄後來沒追究阿姊下毒的事情。

沈霜白重生要做清醒獨立大女主，卻心軟又一次愛上魔尊，原諒男人們為愛做的傻事，與大師兄幸福三人行了。

他們最後重歸於好，那無辜死掉的人算什麼？

他們把自己惹出的災禍稱為命運。

不願承擔後果稱為反抗命運。

我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周泠然。」

阿姊突然叫我的名字，忍住泛紅的眼眶，用發澀的聲音告訴我：

「告訴阿爹我沒有害死人，是大師兄害了西桃鎮的人。反正他們隻愛你這個女兒，不想見我了。」

她說完轉身要走，我喊住她，跑回屋拿了一個包袱。

裡面是早已經壞掉的酥糖，五件從小到大的新裙子，舊了的玩偶，首飾......

「離開柳葉村時隔壁嬸子給了包酥糖，阿娘說讓我等你回來一起吃，於是就等到了現在。」

「我想告訴你，我們得到的愛是一樣的，隻是各自選了不同的路。」

「總是回頭看羨慕別人，不如朝前看把自己的路走好，我與你一樣都是這書裡的 NPC，我們都沒有好運眷顧，隻能靠自己。」

「我沒什麼遠大志向，重生後隻想護著全家過好日子。那你呢，你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嗎？」

21

阿姊獨自離開了家，再沒回來。

我倒也不擔心她，因為她學了九年也不會什麼法術，屍鬼煞不傷害普通人。

沈霜白三人想出一計獻給皇帝，在京中搭起了祭天臺。

高臺布下祭天法陣。

而催動法陣的陣眼，需要獻祭一位人間最尊貴，最有福氣之人。

屍鬼煞是人間怨氣所化，如果人間祥瑞都陪他們一起死了，他們就沒什麼怨氣了。

皇帝自然是不肯的。

沈霜白三人更不肯。

於是他們想了個辦法，黃金千兩尋找全天下的有福之人。

沈霜白三人連夜趕制出一盞福緣燈，若有誰能點燃燈芯，便是福緣加身之人，可入陣獻祭。

為了千兩黃金，排隊點燈的人從祭天臺排到了城門外面。

我恨不得把家裡門窗都釘死，還是沒攔住爹娘跑出去排隊。

他們排了一天一夜。

燈芯被點燃那一刻，許久不見天日的人間終於照來一縷希望。

22

沈霜白急不可耐握住了爹娘的手：

「太好了，二位何時可入陣？！」

阿爹緊緊牽著阿娘，兩人都笑了。

即刻便可入陣。

我哭著追上他們。

我第一次恨自己隻是個渺小的 NPC，恨自己什麼都做不了，重生了也沒有一個好結局。

爹娘決定之事不是輕易改變的。

阿爹輕輕地撫了撫我的發頂，讓我別哭。

他其實比大師兄比魔尊還要好看。

長身玉立，眉眼英俊疏朗，潤玉一般的眸子裡浮著點點瑩澤，乍看隻是柔和，實際上堅韌無比。

他問我的夢想是什麼。

賺錢，開最大的點心鋪，帶家人過好日子。

其實阿爹也有夢想。

他從柳葉村來到京城，從一窮二白到入朝做官，為的是讓天下人都過好日子。

「山海揚輝，太平安定，吾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23

爹娘以身入陣之時，我崩潰衝進了祭天臺想隨他們一起去。

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雙有力的手臂，他將我拉走，蒙住了我的眼睛。

「別怕，別看。」

是誰？

那個西桃村的鐵匠？

他沒死還成了將軍？

來不及多想，祭天陣爆發出刺眼的光芒，爹娘的身影緩緩消失在陣眼之中。

同時，籠罩在頭頂的陰雲消散，所有人臉上都綻出了笑容。

沈霜白撲進大師兄懷裡，又緊緊牽著魔尊的手，聲音甜甜糯糯的：

「太好了我們又一次拯救了人間，我們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然而下一秒，已經消散的屍鬼煞重新匯聚，降下了如血淚一般的黑雨。

雨滴落在身上，穿透衣服，將血肉白骨融化成一縷黑煙，無差別攻擊著所有人。

24

「快跑啊！老天發怒了！」

兇猛的煞氣從四面八方席卷京城，唯有主角才能抵擋一二。

魔尊提劍衝了上去，眨眼間便被煞氣壓制住修為，直接碾壓得魂飛魄散。

「不要——」

那一刻，沈霜白爆發出了泣血嘶吼，痛得仿佛心髒都要碎掉。

她與大師兄自然也逃不過屍鬼煞的追殺，兩人如喪家之犬一般滿地亂爬，抱頭逃竄，一個沒了下半身，一個沒了上半身，徹底毀了百姓心中的英雄形象。

陷入絕望之時，一抹瘦小的白色身影闖入祭天臺，抱緊了福緣燈。

是阿姊？！

她以血燃燈，微弱的瑩光映照著一張堅定不移的臉，轉身毫不猶豫跳入了陣眼之中——

「讓我去試試吧。

我的名字叫周頃盈，阿爹說頃盈是很多很多福氣的意思，所以我是最有福氣的人。」

「我是個籍籍無名的凡人，但我也有個拯救蒼生的夢想，我要做個名揚天下的女俠。」

「前世，今生，我想要的都是這個。」

25

祭天陣再次啟動時，周身流轉的空氣好像瞬間凍住了，所有人不約而同抬頭望向天空。

聚集成屍鬼煞的怨氣開始向四面八方散去，絲絲縷縷重回大地，歸於平靜。

那些怨氣承載著前世的記憶，如同時光回溯一樣，在天空呈現給所有人看。

他隻是柳葉村的小村民，魔尊揮了揮袖子便帶走了全村人性命。

沈霜白提劍去報仇，卻和魔尊深情地吻在一起，愛恨交織：

「痛就是愛，你讓我越痛，我便是越愛你。」

主角的愛情總是那麼轟轟烈烈，誰在乎他們親吻時，腳下正踩著自己那攤肉泥。

沈霜白和大師兄劫後餘生擁抱時，身後躺著一層又一層死掉的仙門弟子，無名無姓，什麼也沒得到就把命丟了，隻襯託出主角的偉大。

在西桃村, 在京城，在主角所到之處, 太多太多背景板一樣的 NPC 無辜奉獻出了生命。

他們當然有怨氣。

最後，我在天上看見了柳葉村的鄰居大嬸。

她從家裡捧著另一包酥糖，追著我家離開的馬車跑了幾步, 可惜沒有追上。

她嘆了口氣：

「這是給你家大女兒的！」

「哎，也不知道仙門遠不遠，一個女娃娃苦不苦，她還回來嗎......」

「回來就先住在我家吧, 我家頓頓能吃肉, 大不了我養她嘛, 都是咱們村的孩子。」

周頃盈總是在抱怨著命運的不公。

其實前世今生，她與我一樣都被很多很多愛環繞著。

而她最終，也以自己的方式回報了這些愛意。

26

一切歸於平靜之後，皇帝下旨要為我爹娘造廟宇, 塑金身，永享人間香火供奉。

「還有你的姐姐, 她也是位了不起的女俠喲，百姓們一定會記住她的！」

這一次是阿姊丟了，爹娘依舊決定要找她。

「「「」「現在拆了！下旨讓各地全都拆了, 全都是這仨狗男女惹出的禍, 他們仨應該在糞坑裡, 別出來惡心人！」

我淡淡笑了。

皇帝慫歸慫，腦子還是沒壞的。

人間八月十五那天, 我又見到了爹娘。

原來他們是九天之上的真神，我爹下凡渡劫, 我娘便陪著他來玩了幾十年。

我與周頃盈都是有緣之人，既投生在他二人家中，隨阿爹渡劫，今後也可拜在他二人門下修習。

他們問我, 要不要現在受點化，一同返回天宮。

「那周頃盈呢？她死了。」

「她今生算是以功抵過，還需再入一世輪回，我們自會再來接她。」

我想了想，決定留在人間等她。

27

春去秋來，眨眼十幾個年頭過去了。

我嫁給了當年捂住我眼睛的小將軍, 留在京城開了最大的點心鋪，分店遍布每一個村莊小鎮。

隻要是小孩子想吃糖葫蘆, 每天都可以去我的店裡領一根, 吃到膩為止。

每月初一我都會帶上金漆去廟裡描一遍爹娘和阿姊的名字。

這日描著描著，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

「周......什麼字啊, 我不會念。」

我轉身笑了，蹲下身告訴她：

「周頃盈，頃盈是福氣滿滿的意思哦。」

面前的小女孩大概五六歲，穿著淺藍色衣裙, 有朵小黃花插在辮子上。

她手裡拿著剛吃完的糖葫蘆籤子, 興奮比劃著：

「哦那我知道她，爹娘說她是很厲害的人。我也要成為她這樣的人！」

「那先給自己起個響亮的名字吧，主角都要有個名字。」

小女孩想了想，問我然後呢。

「然後, 你這身衣服很好看，我喜歡你把小花插在左邊的辮子上。」

「這次，你一定能成為名揚天下的女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