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我拼盡力氣叫沈昭清放了清瀾。
皇後是一國之母,這口鍋,必須讓沈昭清來背。
於是她把清瀾放了,還告誡她不要多嘴。
蕭淮之紅了眼,一遍一遍地喚我的名字。
「笙笙,乖,醒來看看我。」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臉頰旁邊,清淚滑落到我手心。
我雖睜不開眼,意識卻還在。
瘋子居然也會落淚,我心中一片惡寒。
「你不能出事,不然哥哥怎麼辦?」
「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往後什麼事都依你。」
他輕輕放下我的手,站起身,抬起腿狠狠踹了為首的太醫一腳。
「一群廢物!連公主都治不好!」
「三日之內公主若是醒不過來,本宮就凌遲了你們!」
所有太醫都跪在地上,不敢出聲。
隻有為首的太醫哆哆嗦嗦地跪在太子腳下,擦了擦冷汗,說道:
「臣知道有一法子可解此毒,隻是太過兇殘血腥,隻需取極陰女子的心頭血做藥引,配上微臣的藥方,服用三月有餘即可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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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陰女子……
我顫了顫睫毛。
蕭淮之察覺到動靜,趕忙撲到我身邊,「笙笙,笙笙,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我迷茫地睜開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你是誰啊?」
……
蕭淮之再三確認,我忘記了他。
忘得徹徹底底、一幹二淨。
他一瞬不瞬地望著我:「笙笙還喜歡吃慄子糕嗎?」
我展顏歡笑,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喜歡。
他破碎陰鹜的目光漸漸平靜,伸手撫摸我的臉,如同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還喜歡慄子糕就好,哥哥會治好你的。」
「你會想起哥哥的。」
蕭淮之笑得比哭還難看。
12
失憶的第三天。
蕭淮之端來了一碗陰血。
裡面漂浮著各式各樣的草藥。
蕭淮之逼著我:「笙笙乖,喝了藥病才會好。」
我哭著搖頭:「血是誰的?你怎麼能做如此殘忍的事?」
他緊抿薄唇:「是個罪人,哥哥尚且留了她一命,能救你是她的福氣。」
血是沈昭清的。
一次需放一碗血,蕭淮之又用各種名貴藥材吊著她的命,不準她自盡。
可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蕭淮之怕我不喝,掐著我的下巴想強行灌我。
我扭頭甩開:
「哥哥你先出去吧,讓清瀾喂我喝下就好了。」
「你在這我喝不下去。」
說完,我掩面哭泣。
他用拇指擦去我的眼淚:「不哭了,笙笙隻是生病了,喝完藥病好了,哥哥就不取那罪人的血了。」
「不過你要是背著哥哥偷偷倒掉,哥哥會殺了清瀾的。」
他陰測測地望向清瀾。
清瀾撲通跪在地上,「奴婢一定伺候公主喝完藥。」
目送他離開後。
清瀾奪過藥碗迅速喝下,又沾了點抹在我的唇上。
她說:「祈安
外面終於變天了。」
13
宮宴之後,蕭淮之將沈家經年罪證盡數奉上,滿朝文武無不贊嘆太子殿下秉公直性,心懷大義。
沈家上下全部收押牢獄,由大理寺近一步調查。
蕭淮之獨獨要了個沈昭清,為我解藥。
他來蘭溪殿的時間越來越晚,身上帶著外面的潮氣和重露。
沒眼力見地伸手將我從被窩裡撈出。
我氣極,張嘴咬在他手臂,留下兩排齒印。
他抿著唇。
定定地看著我。
後來我睡前都留了一盞燈,微弱燈光盈滿屋,營造了一種我一直在等他的錯覺,他這才沒打攪過我。
「解藥」喝了一段時日,我開始央求蕭淮之,帶我去見見以血做藥引,救我性命的恩人。
他面上閃過不悅,又實在拗不過我,帶我去了關押沈昭清的地方。
血腥味撲鼻而來,牆壁上是各式各樣的刑具。
沈昭清看見蕭淮之,眼裡迸發出希冀的光芒,她瘋狂前傾,想離蕭淮之近些。
「殿下!殿下!毒是皇後娘娘下的,我從來沒想過害蕭扶笙!」
「我是死不足惜,求您看在昔日情分上,饒恕沈家人吧!」
「殿下,我父兄他們為您平定了多少麻煩,殿下你都忘了嗎?!」
我從蕭淮之身後站出來,才發現沈昭清已經哭出血淚,難怪剛剛看不見躲在後面的我。
她上身衣襟被扯開,取血的人懶得留給她體面,上好的浮光錦被餘血浸染。
或許被抄家的前一刻,她還在試衣梳妝,風光無兩,準備去東宮見心上人。
支走蕭淮之後,我站定在沈昭清面前,撫摸手上的豆蔻。
即便那雙眼睛已經渾濁不堪,布滿血絲,依舊可見她掩飾不住的嫉恨和怨毒。
她開口,求我:
「公主,公主殿下,從前萬般都是我的不是,求您看在我沈家為南夏效勞多年的份上,向殿下求求情吧。」
「他們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哦?」我輕笑出聲,「強搶民女,狎妓致死,貪汙軍餉,偽造錢幣……」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苦勞?」
沈昭清不說話了,憤恨地盯著我:
「就算我們家做得再錯,跟你個乞丐女有什麼關系?」
「欽天監那瞎了眼的狗東西還把你當天命貴女,你就是個恬不知恥地勾搭上自己的兄長,下作的狐媚子!」
「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害怕掩唇,笑而不語,狠狠一拳打在她心口處,簡單包扎的傷口很快裂開,鮮血泊泊。
沈昭清面色更加慘白,紅著眼咒罵我不得好死。
我說:「我當然不是天命貴女。」
「欽天監是從城南竹林法源寺將我帶回的。」
「真正的天命貴女,早就在那裡被你害死了啊。」
沈昭清瞪大雙眼。
14
我是城南街上的小乞丐,無名無姓。
原本我那父母是要將我賣與青樓的,我在前一天晚上逃了出來,一路逃到繁華的京城
有位姓雲的小姐叫雲竹漪,剛剛過完及笄禮,經常施粥布善。
我知曉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菩薩,常在喝完粥後,幫她布施。
她見我身形單薄,眼裡有活,要將我收作身邊丫鬟。
「我看你小小的,生得如此弱小,就叫你雲祈安吧?你要平平安安地長大。」
「我們家裡沒有姓氏的人都姓雲哦。」
她遞過來一包慄子糕,眉眼彎彎:「這是我最喜歡的糕點,快嘗嘗!」
以前搶食的時候,我像條瘋狗,誰也搶不過我。
可她遞過來慄子糕的那刻,我卻猶豫了。
後來不過是蕭淮之與沈昭清出宮散心時,多看了眼施粥布善的雲竹漪,便引得沈昭清起了殺心。
那天欽天監預言天命貴女在城南腳,卻沒預言出貴女已經遇害。
趁著雲竹漪還沒徹底斷氣,那沈鴻輝說他還沒嘗過死人的滋味……
他們每一個人,都死有餘辜。
沈昭清聲淚俱下:「我害的是雲竹漪,跟你有什麼關系?」
「況且她整日裡穿著白衣布施,不就是想引起太子這樣尊貴男子的注意?我隻是想守住自己的夫婿,守住我沈家的榮耀,我有錯嗎?」
我不欲多費口舌。
轉身就走。
在出口處軟綿綿地暈倒在蕭淮之懷裡。
他幽幽地望向沈昭清,如同看一個死人。
「你同笙笙講了什麼?惹得她心緒激動?!」
「今天的血加量。」
他抱起我快步離去,任憑後面人叫喊什麼「假的」「雲竹漪」「報復」。
頭也不回。
15
蕭淮之將我抱回蘭溪殿。
我高燒不退,昏迷不止。
蕭淮之手指忍不住顫抖:「明明最近恢復尚可,昨天還在御花園賞花喂魚,現下怎麼病得如此嚴重?」
那雲太醫低頭說道:「今日公主受了驚嚇,心悸不已,恐怕極陰之血已經沒用了,需要……需要……」
「需要什麼!快說!」
雲太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恐怕……恐怕需要龍陽之血調和啊殿下!」
「微臣幹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蕭淮之踹了他一腳。
「現在就取,隻要能治好公主,本宮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
雲太醫借口我傷勢過重,第一次就讓蕭淮之放了兩碗血。
每隔十日,取血一次,直至我完全康復。
沈昭清失去了血庫的作用。
蕭淮之便以她父兄性命要挾,逼她頂著我的名號去北狄和親。
和親半路,蕭淮之監守自盜,派刺客殺了沈昭清。
挑起兩國戰事。
太子陣營的謝寒將軍領軍出徵,打得北狄節節敗退。
謝軍班師回朝之日,正是蕭淮之逼宮之時。
他在登基前,將沈家男丁全部凌遲。
登基後,大赦天下。
16
為了讓我更快痊愈。
蕭淮之終於解了我的蝕心蠱。
有了權力後,他行事愈發沒有章法,
竟想著替我換個身份,封我為後。
他當那些見過我的大臣都是瞎的不成?
可滿朝文武,居然沒人敢議論此事,畢竟,那可是弑父奪權的人啊。
他尋流光紗做嫁衣。
尋七彩寶珠做頭面。
忙得不亦樂乎。
我的身體一直挎著,每日躺在床上,蕭淮之抱起我的時候, 就像抱起一團棉花,沒什麼骨頭。
「笙笙,隻有你待在我的身邊,我才會正常。」
「以後我就不隻是你的哥哥了, 還會是你的夫君,一生一世的夫君。」
「笙笙的身體不好, 我們就不生孩子, 將來挑一個皇室宗親的孩子當太子就好。」
我聽著他對未來的期許, 內心毫無波瀾。
瘋子就是瘋子,就算偽裝得再像,也不是個正常人。
我拽住他的手, 移至腰側。
「哥哥, 我聽說那個字,是你用烙鐵留下的。」
「這也是你的愛嗎?」
蕭淮之眼中閃過痛楚, 顫抖著手想撫摸那個字, 卻在指尖觸碰肌膚的一瞬間, 立刻縮回手。
他低頭,將我摟得更緊了,「那時候我以為你喜歡別人,我怎麼可能不瘋?」
「笙笙生我的氣,可以盡情罰我,在我身上刺字也好,就是不要離開我。」
我無聲地笑了。
我跪在地上,披頭散發。
「每「」當天就用鋒利的匕首,在他胸口上作畫。
那處放心頭血的位置已是傷痕累累,如此數刀下去,蕭淮之疼得冷汗津津, 卻始終衝我虛弱地笑。
沒意思, 我還是更喜歡沈昭清那種聲嘶力竭的樣子,多有成就感。
還是像瘋子一樣的蕭淮之,更有玩頭。
到此為止吧,我想。
可他卻一個勁兒地問我:「笙笙,能不能不離開?」
17
我是在封後大典的前一晚走的。
夜深如水,月色清冷。
我卸下所有華麗朱翠和錦衣玉服——
將它們全都打包帶走了。
踏出城門的那一刻,我唯一一次回首。
城門之上,他的玄衣似要淹沒在濃濃夜色裡,金絲玉帶飄逸。
見我回頭, 他忍不住身子前傾一步。
眼睛亮得怕人。
隻看了一眼, 我便策馬揚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光,熄滅了。
18
冬寒卷過長街, 滿城梅花漸漸露了花苞。
我成了尼姑庵的帶發尼姑。
隻要一封信,皇宮就會偷偷差人送來花不完的錢財。
我在尼姑庵裡辦學堂,收留小乞丐讀書,管他們的溫飽。
若是有走投無路之人, 尼姑庵也管一陣子的死活。
我成了主持師太,法號雲祈。
隻是沒逢寫信之日,總有一清冷孤矜,俊朗肅雋的男子尋過來。
「雲祈師太, 在下來討一碗齋面。」
每每這時,清瀾就會揣著掃帚,將男子掃出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