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盛夏,我與未婚夫同時考上大學。
可是,就在上火車的前一晚,屬於我的那張錄取通知書不見了。
未婚夫急紅了眼,我卻平淡地開口,「丟了就算了。我去打工,你安心讀書吧!」
1
五月的天已經開始燥熱起來。
一直到傍晚左右,男寢宿舍區才開始出現三三兩兩的學生。
我坐在花壇沿兒上,貪婪地描繪每一帧風景。
直到看到許方知急匆匆朝我跑過來,我才戀戀不舍收目光。
「不是說過不讓你來學校找我的嗎?!誰讓你過來的?!」
許方知從來不讓我來學校找他,隻要我每個月按時把錢打到他卡上就行。
這還是我第一次擅自做主來學校找他,沒想到他這麼氣急敗壞。
我壓著心底蠢蠢欲動的惡念,微微紅了眼,委委屈屈,靠近他,超級小聲的辯駁:
「我打了你電話,打不通。家裡阿爸催的急,我就……」
許方知以前是喜歡我這副乖順的樣子,但大都市花花世界早就迷了他的眼。
他猛地後退一步,緊皺著眉頭,像是挨著什麼髒東西一樣。
「說話就說話,大大方方地,別整的這麼……」
Advertisement
話沒說完,許方知肩膀上突然出現一張陽光肆意的大臉。
「許方知!你竟然談戀愛了額?!還是這麼好看的小美女?還不趕緊介紹一下?!」
「不是!別瞎說!她是我遠房的表妹!從老家過來看我的!」
說完這句話,許方知甚至不敢看我,急匆匆的拉走那個一眼看過去就是家境很好的孩子。
我猜,那個應該他很要好的大學同學。
許方知架著他,他還有空跟我擺手,嬉皮笑臉:「表妹好!下回一起吃飯啊!」
「許狗,你拉我幹什麼!我還沒跟你表妹打招呼呢!」
我拎著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醬菜,慢慢朝校門口走。
路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學生。
她們裙擺飛揚,手裡拿著最新款的手機,挎著胳膊嬉笑打鬧。
肆意又張揚。
上大學,真好啊。
2
我叫付山靈,是大山裡的女孩。
我的母親是一個山村支教老師,不知道怎麼就嫁給我爸了。
小時候,她總是抱著我哭,說我是這綿陽萬裡的大山賜給她的小精靈。
後來,她死了,死前拉著我一遍遍地叮囑,一定要走出大山。
走出去,別回來。
她死的時候我十二歲了,要不是村長大伯看我可憐,時常接濟我。
我是絕對沒有可能安穩參加高考的。
畢竟,村裡的女孩子們十四歲就已經當媽媽了。
所以,當我爸輾轉打來電話的時候我也一瞬間慌了神。
「靈子你也不小了,啥時候跟方知生個孩子?他要是不行你就回來,爸再給你找個人家!」
「人家村長媳婦常念叨著讓我退彩禮呢!」
「我退他個姥姥!我閨女跟他家小子好幾年了!白給他睡啊!」
「你給我個地址,我趕明兒個親自過去看看你倆到底是怎麼個事?!」
「這上學還能耽誤生孩子是咋了?」
……
3
我租住的地方離許方知念的大學不遠。
房租便宜不說,這附近還有個很熱鬧的農貿市場。
我看準商機,偷偷在市場裡賣起了流動盒飯。
第一月算下來,竟然比我在飯店當服務員賺的多了好幾倍。
我高興的抱著錢匣子呲牙咧嘴笑了半宿。
許方知聽到消息破天荒地帶我去銀行辦了張儲蓄卡。
叮囑我賺了錢要把錢及時存起來,不要大手大腳的亂花錢。
這一存就是三年多。
許方知總說等他畢了業我們就結婚,這存的都是我們以後的家庭啟動基金。
他說我們是一起從山裡走出來的,是青梅竹馬。
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可我從來就知道,他不是,我也不是。
所以,我還有另外一張銀行卡。
隻不過,他不知道。
4
回到出租屋裡,我一改以往。
沉默的窩在床上。
什麼都不幹。
老舊的電風扇吱嘎吱嘎的轉著。
竟然還有種別樣的寧靜。
不同於電風扇,當另一種相似的聲音響起來。
我知道,他來了。
「咋不開燈呢?」
許方知進來熟練地摸到門口的開關。
隨即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坐在椅子上開始數落起來。
「早就跟你說過了,換個地方住,這個地方太破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狠狠冷笑一次。
誰不想住好的房子,錢呢?
我捋好情緒,坐起來,面對他,不吭不響,直勾勾盯著他瞧。
他繃不住了,軟了聲音,故技重施。
「今天是我不對,我也是嚇了一跳,沒反應過來。」
「以後你別去學校找我了,現在都是自由戀愛,讓人看見了不好!」
「再說,我馬上就畢業了,正是關鍵時候,情緒太緊張,你也得多體諒我一下。」
見我沒什麼反應,他起身坐在我床邊,攬著我、親吻我。
我柔順的靠在他懷裡,粗糙皲裂的手摸進他的胸膛:「阿爸說,讓我們盡快要孩子,你媽上我家要退彩禮。」
「我們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回老家?」
話音未落,他倏地僵硬了身體,不著痕跡地推開我。
「我正是畢業找工作的關鍵時候,再等等。」
「那我爸那邊……」
「我過兩天打個電話回去。」
「嗯……」
5
許方知臨走時順便拿走我本來就準備給他送去的五千塊。
他說他正巧要買兩身好衣服參加招聘會。
我留他吃晚飯,他借口說要回去趕論文,下回再吃。
我知道,他是怕我沾上他,甩不掉。
有些潮湿昏暗的出租屋裡,隻剩下我和那罐沒人要的醬菜。
確定他不會再回來。
我才起身端起臉盆肥皂朝著室外的公共洗漱間走去。
跑了這大半天,渾身都是汗漬。
髒的要命。
湊近不用細聞都是一股酸臭味兒。
像許方知這樣的校園風雲才子、計算機系的高材生是絕對下不去口的。
所以,他什麼時候才舍得一腳踢開我?
吸了四年的血還不夠嗎?
許方知啊許方知,你還是真一如既往的利己主義。
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撒口。
6
自從這次試探過後,我也不算是毫無收獲。
至少,我知道了許方知不願意我出現在他的圈子裡。
隻不過,暫時還離不開我的經濟支持。
所以,我在等,等他畢業工作。
等他覺得他可以經濟獨立。
四年的時間裡他在成長,我也在成長。
隻不過我們的成長的道路不一樣。
他在書籍鋪就的康莊大路上結伴同行,我在荊棘遍野的社會底層廝殺打拼。
那麼問題來了,溫室的金毛怎麼鬥得過野外的孤狼?
我特意在他面試通過當天出現在他的面前。
穿著洗的泛白的棉布長裙,素面朝天,挎著帆布包,一副窮酸摸樣。
他壓著滿眼的驚怒向旁邊人介紹我,「這是我鄰居家的小妹,暫時來投奔我。」
還是上次的那個嬉皮笑臉的帥哥,他誇張驚疑,「許方知,你不地道啊,!」
「上次還說是你遠方表妹,現在又說是你鄰居家小妹。」
「該不會……是你的童養媳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捧著手裡火紅的玫瑰,靜靜地看著許方知變幻莫測的臉。
他咬牙切齒,勾起那帥哥的脖頸,低聲喝到,「叫你凱爹!祖宗,別亂說!」
後來我知道那個人叫王凱,是許方知的同班同學,同時也是一家公司實際控股人,有錢有才。
在場的除了王凱都注意到了,從側面通道裡走出來的高挑大個美女。
許方知也是餘光瞄到了她才立刻攬著王凱的脖子告饒的。
原來,他有了喜歡的人。
還是他們全校男生都在惦記的女神。
金融系的才女,某集團的千金小姐,一眾男大的理想。
魏筱筱。
7
路邊的牛肉面攤。
我和許方知一人一碗牛肉面,他的加了肉,我的沒加。
煮面的小夫妻倆一個勁的超我們看過來。
他皺了皺眉,強忍著不適,「你這麼省有意思麼?叫別人怎麼看我?」
我眼饞他碗裡的牛肉,直吞口水,「不用,你吃,你是男人!」
他終於忍無可忍,啪的一聲把筷子摔在桌子上,「夠了!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麼樣?」
我趕緊禿嚕完嘴裡的面,又順了一口面湯才抬頭問他。
「我怎麼了?」
對,我怎麼了?
他說不出來。
總之,他的眼裡灌滿了對我的嫌棄和厭惡。
我猜他一定在心裡狠狠地數落我為什麼沒有跟上他的步伐、沒有成長到他喜歡的樣子。
要不然,他也不會這樣左右為難。
四年的時間裡,一點點積攢起來地嫌棄終將質變成厭惡。
「我們什麼時候結婚?你現在賺的也不少了吧?」
「阿爸說我們年紀不小了,讓趕緊要個孩子。」
許方知已經是一種緊繃到極限的狀態了,我還拿生孩子結婚的事情刺激他。
他控制不住的脫口而出:「跟我結婚,你配嗎?!」
8
時間是最好的藥,能治愈一切悲傷。
時間也是最鋒利的劍,能斬斷一切情絲,不錯分毫地捅進心窩。
我臉色煞白的愣在當場。
面癱的小夫妻湊過來,老板娘安撫地順著我的背。
「妹子,緩緩,緩緩。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嗨!」
小情侶吵架是最難勸架的。
面攤的老板拍著許方知的肩膀,似是過來人一樣苦口婆心。
「年輕人,多好的小姑娘,別錯過,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惡語傷人,可千萬別讓自己後悔!」
許方知不斷地朝我偷瞄,他瞄過來我就哭,哭不出來我就鑽進老板娘的懷裡。
渾身顫抖,不願意抬頭。
餘光裡,我透過著老板娘的胳膊窩縫隙,看到魏筱筱在馬路對面等車。
「不用勸了,我倆不合適。」
許方知冷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沒抬頭。
因為我在看魏筱筱上了一輛貴的要死的車,甚至司機還下來給她開了車門。
9
「我們分手吧!」
一路沉默,回到出租屋裡,許方知就迫不及待的開口。
似乎,多一秒都會有什麼變故似的。
「我供養了你四年。」
我平靜的開口。
「你現在要跟我說分手?」
許方知有那麼一瞬間的尷尬,隨即無比坦然。
「差了你多少錢你說個數,我工作以後賺了錢就還給你。」
「至於感情的事情,怎麼能用金錢來衡量,俗。」
你不俗。
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月月從我這裡拿錢,我卻要撅著屁股往死裡幹。
我揪著衣擺,坐在床沿兒上,低頭不敢看他,一副認死理、倔強的不得了的樣子。
「阿爸讓我們盡早結婚,生孩子。」
「我阿爸收了你家的彩禮錢。」
許方知正是意氣風發,想要大幹一場的時候,怎麼肯讓生孩子這事絆住?
「那才幾千塊錢而已!我一個月就掙回來了!」
「我讓我阿爸阿媽不找你爸要錢,你也不總揪著你給我這點錢不放。」
「這倆就算扯平了。」
「我實話跟你說吧,現在這個社會現實的很,人是有階級分層的,你現在的樣子肯定是配不上我的。」
「我也不耽誤你,你也別揪著我不放,咱倆好聚好散,你也別再來打擾我了。」
我壓著內心快蹦出來的喜悅,硬是臉色煞白、搖搖欲墜,「可我的身份證、銀行卡……」
許方知拿出一個高檔的錢夾,抽出我的身份證,扔到床上。
「給你,給你!當初放在我這也是怕你一不小心弄丟了。」
「現在你也是大人了,自己的人生自己把握!」
「別總想著倚靠別人!」
我撿起身份證攥在手裡,「那銀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