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公主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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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淳青寶刀未老,拍拍胸脯保證。


「陛下放心,城在臣在,城亡臣亡。」


想起謝淳青上一世死時的慘狀,我突然後悔了。


這般鐵骨錚錚的男人,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佩服的人。


「謝老將軍,沒有朕的準許,你不許死,更不許擅自犧牲。」


「你說過的,要教朕的孩子習武打仗,你還沒有兌現諾言。」


他不明白我莫名其妙的嚴肅,隻當是我舍不得他的離開。


謝淳青無父無母、無妻無後,他把我當作自己的親孫女,把畢生所學全數傳授與我。


在我心中,他是我的老師、朋友、親人。


上一世的他走得壯烈且悽涼,這一世的我定當要護住他的周全。


「華軒,不管到時候發生什麼,朕隻要謝老將軍活著。」


「屬下遵命。」


「當然,你也要給朕活著。」


「屬下,遵命。」


華軒是母後留給我的人,他的忠心日月可鑑。


我知道他喜歡我,但我並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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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給他的隻有無上榮耀的戰功和光耀門楣的官位。


他出自微寒,家人死於飢荒。


是微服出宮的我撿到了他,拜託母後給他一條活路。


母後給了他兩條路。


一是好好讀書,待來日考取功名,報效國家。


二是成為死士,當我手中的一把刀,隨叫隨到,無怨無悔。


我和母後都以為他會選擇前者,可是華軒一根筋自了宮明志。


「我的命屬於長公主,不屬於這個腐朽衰敗的王朝。」


「我的爹娘、妹妹還有數萬同胞都死在異鄉,我隻希望長公主能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我淚目了。


上一世的我之所以準備宮變,不就是深知駱昀是爛泥扶不上牆的阿鬥。


外有如狼似虎的北狄,內有手握重權的奸臣,我怎麼放心六歲的駱昀坐在皇位上。


生怕我一個不注意,他就被人害死了,甚至連死因都找不到。


我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保護唯一的弟弟,讓他當一個無憂無慮的闲散王爺,好過日日過著如履薄冰、刀尖舔血的日子。


可是父皇不懂我,駱昀也不懂我。


他們一個個都恨我,都想將我置之死地。


在駱昀毫不猶豫擰斷我的脖頸那刻,我跟他之間的姐弟情徹底斷了。


這一世,我隻願河清海晏、時歲和豐。


百姓不再吃不上飯,孩童不再失去雙親,女子不再任人欺凌,學子不再批紅判白。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8


送走謝淳青的當晚,京中四品以上官員的家中大多遭了劫匪。


人沒事,但金銀財寶卻被洗劫一空。


據說都是一些江湖人士,路數野且不要命,沒人敢同他們硬剛。


我望著成箱成箱的金元寶和銀票,嘴角的譏諷之意愈發玩味。


買爵鬻官、營私舞弊、貪汙受賄、走私販鹽、殘害忠良......


他們官官相護,搜刮民脂民膏,踩在無辜之人的脊梁上尋歡作樂。


父皇知道,駱昀也知道。


但他們不約而同選擇裝聾作啞,不願打破朝堂的平靜和制約。


上一世,我用了十年斡旋,懲奸除惡、整治朝綱,不知道遭到多少次暗殺、受過多少次傷。


謝淳青為護我而死,崔庭因我斷了一臂,陸懷謙被貶官流放,華軒瞎了雙眼,段景延身染瘟疫。


再來一世,我雖不懼生死,卻怕他們重蹈覆轍。


我的身上背負了太多人命,隻希望我能護住所有人,哪怕萬劫不復、眾叛親離。


派陸懷謙前往富庶的江南購買糧草,讓崔庭向友邦大宛借兵器盔甲,又拜託段景延繼續帶著他的江湖朋友打家劫舍,將所有狗官的財產一掃而空。


段景延憂心忡忡:「萬一被他們發現了怎麼辦。」


我還沒有動到真正的大樹,就已經充盈了半個國庫。


可想而知,位居高位者到底藏了多少財寶。


「這個你不用管,山人自有妙計。」


「還有,彭太尉、曹節度使那裡我親自去,你們不必插手。」


段景延急了。


「彭太尉門客眾多,曹節度使手握重兵,你跟他們硬碰硬,無異於以卵擊石!」


「我知道。」


以卵擊石又如何。


上一世的他們還不是敗在我的手中。


即使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半個月後,崔庭和陸懷謙回來了。


與此同時,我帶人夜襲太尉府。


「砰,砰,砰。」


濃濃的火藥味伴隨著慘絕人寰的叫聲,我從火光中走出那扇沾滿鮮血的大門。


「陛下,曹節度使逃了。」


我翻身上馬,突覺頭暈目眩。


崔庭攔住我:「錦兒,你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無妨,我還撐得住。」


簡單包扎了手臂的傷口,我把我的火銃交給他。


「你拿著防身,京城就交給你了。」


讓他給陸懷謙捎句話:「火銃能趕制多少是多少,這是我們制勝的關鍵。」


此行一去,我打算直搗黃龍,把曹旭的老巢鬧個天翻地覆。


再一路北上,帶著收繳的糧草和兵器前去支援謝淳青。


畢竟江南和大宛都離北境太遠,遠水救不了近火,運送糧草和兵器都要一段時日。


曹旭管轄的元洲倒是四通八達、物阜民豐,正適合做物資補給的中轉站。


更何況,有現成的糧草和兵器,不用白不用。


曹旭早有謀逆之心,上一世與彭太尉裡應外合,趁我討伐北狄之際,連奪七八座城池,險些攻入京城。


是崔庭的父親替我守住了京城,可憐崔庭帶著赫赫戰功回家,卻隻看到了崔父的牌位和靈堂。


我不希望他們父子再次天人永隔,故留了崔庭在京中坐鎮。


另有陸懷謙掌控全局,我不擔心京城失守。


9


唯有段景延死皮賴臉地跟著我。


「你的胃不好,又經常不按時吃飯,我要是不在,你怕是還沒到前線就餓得沒力氣打仗了。」


你別說,有段景延在我的身邊,我連雨水都覺得好喝。


風餐露宿、快馬加鞭了三天三夜,我終於在元洲的邊界截住了曹旭。


一支穿雲箭正中他的心髒,連帶他的殘兵無一生還。


那是比太尉府還要慘烈的戰場。


河流、山丘、樹枝上都是鮮豔的紅色。


「阿延,這世上若是沒有戰爭就好了。」


我親手探了探曹旭的鼻息,闔上他那死不瞑目的雙眼。


他抱住了我,遞給我一塊桂花慄子糕。


「會沒有的。」


「錦兒,你就是所有人的大英雄。」


馬不停蹄趕往北境,得知我殺了曹旭,謝淳青犒賞三軍,高高興興得喝了三碗烈酒。


「陛下果真是女中豪傑,有你這般的帝王是我朝之幸,是我朝之幸!」


誰曾想,軍營的歡聲笑語中,夾雜著北狄人氣勢如虹的馬蹄聲。


「不對,這完全不對。」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北狄的皇室亂成一鍋粥,還在為皇位爭得頭破血流,根本無暇顧及邊境的摩擦和擄掠。


真正的交戰是在年底,新皇登基的第二天。


「陛下,是北狄的新皇單於恪帶著五千輕騎夜襲,離我方軍營不到三裡地。」


來不及多做思考,我提上紅纓槍,命華軒召集將士迎戰。


帳外的士兵卻接二連三捂著肚子倒下。


謝淳青臉色慘白:「酒中有毒。」


「是三日絕。」


所謂三日絕,三日之內若沒有解藥,必死無疑。


而且令人痛不欲生,喪失求生意志,猶如萬千在咬噬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筋脈。


段景延把了謝淳青的脈,面色凝重且猶豫。


我問:「可有解藥?」


「有。」


他沉默著把隨身攜帶的天山雪蓮搗成粉末,兌進水缸裡讓人分給那些中毒的士兵。


我欲言又止,手中的紅纓槍攥得快斷了。


這朵可解人間百毒的天山雪蓮是他的傳家寶。


自己得瘟疫時舍不得吃,為我尋藥引子而落下寒症時也舍不得吃,卻在我九死一生時二話不說給了我。


昏迷的我吃不下去,他就揉碎了一口一口喂給我吃。


我昏迷了半個月,他便寸步不離地守了我半個月。


就衝這點,段景延就是我心中唯一的皇長夫。


這一世我總能顧好自己的,這朵天山雪蓮是留著給他保命的。


想起上一世他被瘟疫和寒症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的心口沒由來地一陣抽痛。


「阿延,對不起。」


他握了握我的手心,滿不在乎。


「救一群人總比救一個人強上數倍。」


我暗自發誓,這一世定要段景延平平安安地活著。


「眾將士聽令,隨朕去挫一挫北狄人的氣焰。殺一人賞五兩,殺十人封官,殺百人封侯,活捉北狄王者賞黃金萬兩!」


恢復了力氣的將士高聲呼應。


「殺光北狄!殺光北狄!」


一夜奮戰,我軍險勝。


有了上一世的經驗,我軍雖短暫失了方寸,但是很快拿回主動權。


謝淳青更是差點生擒單於恪。


可惜單於恪比上一世還要狡猾,他竟找人冒充自己,甚至同一時刻有三個分身出現。


這個招數很熟悉,是我教給駱昀的。


兵不厭詐、狡兔三窟、兵貴神速。


10


為了生下他,母後難產而死。


她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讓我好好照顧駱昀。


所謂長姐如母,我從小把他捧在手心裡疼愛。


他得了天花,我手把手徹底照顧他。


本不信鬼神之說的我破天荒去了護國寺為他求平安符,虔誠地跪在菩薩面前懇請他留駱昀一條命。


「信女願折壽十年,不,二十年,換昀兒一生無病無災、平安喜樂。」


駱昀的弱症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我遍尋各種補藥良方,教他強身健魄、保命脫身和治世之道。


我以為他隻是隨了父皇的膽小懦弱和母後的善良童真,所以被奸臣蒙騙、做事畏畏縮縮,躲在所有人的身後當個馬後炮。


卻不知他的心機深重如此,表面上是人畜無害的小白兔,暗地裡是不擇手段的白眼狼。


想必上一世的鬥爭中,駱昀給北狄提供了不少便利、泄露了不少軍情。


謝淳青的死、華軒的斷臂、陸懷謙的流放、段景延的後遺症還有上萬將士的犧牲,都跟駱昀脫不了幹系。


我仰天長嘯,落下血淚。


「錦兒,身體要緊。」


段景延為我披上大氅,在冰天雪地的草原上,我瞭望無際的蒼茫和蔚藍。


「你說昀兒現在在做什麼?他真的有被認認真真監禁起來嗎?」


陸懷謙和崔庭,還值得信任嗎?


是因為冬天到了嗎?


為什麼我的心冷得像是墜入了冰淵。


看向身旁的段景延,我打量著他的神色。


他呢?


我能相信他的真心和忠誠嗎?


「我留在宮中的眼線說駱昀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日三餐照常進食,但是並不出來走動。」


「景仁宮都是陸懷謙的人,我的人見不到駱昀。駱昀很有可能不在宮中,或者說陸懷謙其實選擇了他而不是你。」


我迷茫地摸出陸懷謙送給我的平安符。


「不會的,他不會的。」


他可以為了給謝淳青報仇而下令射殺薛騰,可以流放三千裡後依舊不折文人傲骨,可以跟我裡應外合差點奪了皇位。


他不可能背叛我。


但我埋在景仁宮的棋子告訴我,景仁宮有直通宮外的密道,這幾天的駱昀好像聲音尖銳了些,他最愛吃的水晶豬肘竟一口都沒有動。


種種奇怪的行徑讓我不得不生疑。


我很想快馬加鞭回到京城,親眼看看駱昀在哪裡,親口問問陸懷謙為什麼。


「錦兒,現在最重要的是切斷駱昀一黨和北狄的聯系。」


「軍中肯定也有他們的內應。」


短暫沉浸在悲傷之後,我打起精神迎戰北狄。


都說攘外必先安內,陸懷謙不可信,崔庭又性子衝動,我派華軒帶了三千人借口以埋伏北狄的名義離營,實則悄悄回京,伺機而動。


果不其然,華軒一走,他本該偷襲的北狄營地多了三倍人馬。


通風報信的是崔庭的得力部下,他被五花大綁到我面前時,痛罵我是禍國殃民的妖女。


「女人就該在家裡相夫教子,行軍打仗是我們男人的功業。你如此拋頭露面、大張旗鼓,真是給你們女人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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