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平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過去抱了抱利晴,利晴掙脫他的雙手,走到陽臺倚靠在欄杆邊上。
「她隻有一隻乳房。」利晴悲傷地說,替文娟遺憾,也替自己悲傷。
亦平很明顯對這個信息十分敏感,很久都不說話。
他開始抽煙,一根接一根地抽,整個客廳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霧。
「她得了乳腺癌,做手術切除了。」亦平低聲地說。
「所以你離開了她?」利晴很想知道,他是否隻是為了她的乳房而來。
「我並沒有嫌棄她。」亦平否認。
「可是你和我在一起了。」
亦平不說話了,雙手抱著頭。許久才慢慢抬起頭來,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已至深秋,窗邊的法國梧桐之前滿樹金黃,現在已經開始落葉,伶仃的幾片樹葉看起來可憐極了。
「她家世很好,你見過她,長得不錯對吧,婚前我們交往了有大半年,她並不讓我碰她,我一直以為隻是因為女人的矜持。」
他把頭又深深地埋在雙腿上。
「等到結婚後,我才知道,她隻有一隻乳房,她結婚之前就已經做了手術。結婚當晚我跑出去,在外面待了好幾天,想想她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還成為了自己妻子,我是該對她好的。可是她情緒一直很不好,總是說我嫌棄她。
「如果我晚歸,就會覺得我去找了其他女人。我曾經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不過效果並不好,她走不出自己這一關。」
「那你之前有想過離婚嗎?」利晴問,畢竟文娟是欺騙他在先的。
「她曾經懷孕過,不過後來掉了,這對她打擊也很大。」亦平大概是想起了這幾年的生活,或許真的不易。利晴想起了他曾經說過,這裡才更像是他的家。
「她一直都時好時壞的,可能時間久了,她也累了吧,這次我和她提了離婚,她倒是同意了,可沒有想到她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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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平苦笑了出來。
利晴滿腦子還是那天在更衣室裡文娟的冷笑和沒有了乳房的胸口,心悶得快要呼吸不了了,看著眼前的亦平也有點兒可憐,5 年了,她知道他的愛也不是假的。
7
這件事過後不久,亦平和文娟離了婚。
離婚之前,亦平就從家裡搬了出來,住進了利晴的家。他的行李並不多,箱子裡隻裝著幾套換洗的衣服。離婚當天,亦平拖著行李站在門口,兩人緊緊地抱了一陣。
當晚兩人開了幾瓶紅酒,喝得有點兒醉醺醺的,說了一夜的話。
利晴想,或許新生活真的到來了。
亦平向利晴求婚。在以前,她一定會幹脆答應,可是現在利晴倒是想光明正大地先談談戀愛。
兩人真過了幾個月舒心的生活,愛情裡不再有第三個人,他們似乎都從壓力中跳脫了出來。
可是好景不長,文娟再次讓兩人措手不及。
她死了,自缢在家中的浴室內。
利晴聽到這個消息,直呼不可能,她無法相信一條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亦平一身黑衣去參加了文娟的葬禮,回來眼睛都淤青了,他說隻是文娟家人太傷心,誤傷的罷了。
後來亦平告訴她,在家裡抽屜發現了文娟的身體檢查報告,她乳腺癌早已經擴散到了左胸,醫生建議是手術把左胸也盡快切除,否則她活不過 1 年,但她拒絕手術,並在此之前,快於病魔,先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們談離婚的時候,她提了一個要求,讓我帶她去幾個她想去的地方,所以我和她陸陸續續跑了好幾個國家。」這就是為什麼亦平突然消失了半年,或許那時候文娟就已經做著和這個世界告別的準備。
亦平說完,利晴眼淚流了一臉,她腦海中揮之不去文娟說過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用生命去懲罰另外一個人,是世上最無情最冷酷的方式。
後來每每深夜,利晴總覺得耳邊回響著文娟的聲音,那種恐怖的感覺總能像觸電般蔓延全身。
久而久之,利晴都覺得自己得了神經衰弱。
「我覺得這是上天也在懲罰我吧。」利晴對冼佳說。
「事已至此,隻能樂觀地向前看,誰讓你遇到了一個這麼瘋狂的對手。」
「她是被逼急了,你知道我逃脫不了幹系的。」利晴很清楚,文娟的死她是多少都逃脫不了罪責的。
「那你打算還一條命給她嗎?」
把自己自缢在浴室內,那得多大的勇氣,估計真是絕望到底了吧。
亦平和利晴從此沒有再提結婚的事情,兩人都像約好了一樣。
前些天路過婚紗店,利晴看見了那條被她試穿過的婚紗,停下腳步看了看,落肩,整個抹胸布滿了水晶,裙擺的層層薄紗尤其華麗。再次看見,還是覺得那麼美,可是利晴卻失去了穿上它的欲望了。
利晴對那一紙婚書,也真的不在乎了,她更在乎的是晚上有個人睡在身旁,一起度過有點兒清冷的早晨。
8
冬真的已經很深了,窗外的梧桐樹葉子已經全部落完了,光禿禿的枝幹張牙舞爪著。利晴攏了攏被子,已經接近 12 點,可是亦平卻還沒有到家。
連著打了幾次他的電話,都是轉接到了留言信箱,這一會有可能還在開會也不一定。
利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睡得並不深,心裡總惦記著亦平應該快到家了吧。
連續的電話聲響把利晴從睡夢中拉了起來,是亦平的號碼,可是卻不是亦平的聲音,他告知利晴,「你的先生亦平出了車禍,現在醫院搶救,請火速趕到。」
利晴腦袋嗡地響了一下,來不及深思,拿著鑰匙錢包就往外跑,全然不知外面已經冷入骨,可是她隻穿了睡衣和拖鞋,一路上焦急如焚。
也沒有想到亦平會有多嚴重,有可能隻是受了點輕傷。
可是到了醫院才知道,亦平傷得比想象中的要嚴重很多,雙腿被車完全碾壓,即將面臨的是截肢。
難道意思是亦平從此沒有了腿?醫生的話利晴都快要聽不清了。
醫生一遍遍地催促她籤署同意書,否則亦平就會沒命。最後利晴也不知道在什麼情況下,顫抖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亦平的命是保住了。
後來亦平的父母趕到醫院,亦平已經沒有了腿。
利晴和他們是見過面的,亦平在和文娟離婚後有安排喝過一次下午茶,不過過程並不愉快。亦平的父母並不知曉文娟的情況,隻認定著利晴是禍首,是亦平和文娟婚姻破裂的原因。
當他們看見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亦平,雙腿盡失,老淚眾橫,很明顯心是傷透了。而利晴何嘗不是呢?
亦平的母親惡狠狠地看著利晴,「真是害人精!」
利晴知道,亦平的父母也和亦平的前妻一樣,這一輩子應該都不會原諒她了。
9
手術後的亦平從麻醉中蘇醒過來,眼前的事實幾乎把他擊垮。利晴看見他眼角甚至流出了眼淚,從來沒有見過亦平哭,淚水沿著眼角皺紋淌落在潔白的枕頭上, 那種無助的感覺看得旁人心都要碎了。
可是,這已經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
利晴衣不解帶地照顧亦平,在她的堅持下, 傷愈出院後,她把亦平接回了家。
亦平再回到他和利晴的住所時, 窗外的梧桐樹已經抽出了一樹的綠芽,生氣盎然的。
而亦平卻像一棵深冬的梧桐,滿樹枯枝毫無生氣。他話越來越少,即使利晴賣力地想逗他笑一笑, 他也隻是扯一扯嘴角,接著盯著她看上兩眼, 示意他想一個人安靜安靜。
亦平的車禍並非偶然,肇事的人是文娟的哥哥, 文家的人在葬禮當天把亦平的眼睛打腫原來隻是個開始。誰也沒有想到會是如此殘忍的報復,他們本就奔著一命償一命去的。
當亦平知道是文娟哥哥動的手, 倒是釋然了,「那就兩清了,誰也真的不虧欠誰了。」
車禍後, 亦平沒有再去上班,他的職位很快被人頂替了。這一年,他的頭發迅速變白,加上越來越深的皺紋,看起來蒼老了很多。
好友冼佳再看到他, 驚訝得快要掉了下巴,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亦平是再也回不來了。
接下來的 2 年,利晴帶著亦平頻繁地來回醫院, 他身體的情況逐漸好轉, 並且裝上了義肢。
利晴攙扶著他,像嬰兒一般學習走路, 他重新學會了行走。
而他的精神看起來似乎比想象中好了一些。雖然亦平沒有外出上班, 但是他還是每天在電腦前待上很長的時間,靠著從前的積累, 幫著朋友處理著一些接手項目的瑣事。
亦平的銀行賬戶利晴一直就知道,利晴查過,賬戶上定期都有不少的進賬。
兩人相識在一個飯局上,雖然那時候亦平才 30 出頭,但是已事業有成,並且透著一股洞察世事的淡然。
「母可」「要不我們結婚吧。」利晴對亦平說。
「我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亦平看了看她。
或許他們的感情真不需要用結婚來做證明。
車禍後的第三年秋天,窗邊的梧桐樹的葉都還沒有落盡,亦平自殺了。他謊稱自己要出去散個步,接著把自己扔進了碼頭的海水裡。
他沒有被救過來,一切都晚了。利晴再見到他, 隻有冷冰冰的身體。利晴癱坐在太平間裡, 整個空間都回蕩著她撕心裂肺的哭聲。
他終究是沒有堅強地活到和利晴終老的一天。
亦平的遺體很快被他的父母帶回了家, 葬禮吊唁進行的時候,利晴被亦家阻擋著,她從來在亦家就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
她遠遠地看著亦平的棺木下葬。
亦平去世後, 利晴搬離了原來的住所。臨行收拾東西, 她在抽屜裡發現了亦平留給她的信,短短數句。
對不起,人世太痛苦, 我先走了。如果有來世,再見。
可利晴卻不想找亦平了。
母親說得對,世間都是講求因果報應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