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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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出生開始,我似乎就是不被人期待的。


我努力掙扎,卻還是...


那麼,擠不進去的世界,就不擠了吧!


像是魔怔了一樣。


當距離醫院兩公裡處的爛尾樓映入我眼簾時,我毫不猶豫地往那個方向走。


我的腦子太難受了,好想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清醒一下。


我冒著雪,徒步走到了那裡,又徒步爬上了頂層。


34 層高的樓,深夜裡從上往下看,恍如看向了深淵。


冬日的寒風如刀般割向我的臉頰,稍有不慎,我死無全屍。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心髒在劇烈跳動。


我輕輕撫了上去。


死多簡單啊!


隻需要往下一跳,砰砰跳的心髒就能立即停止工作。


隻需要往下一跳,世間再無蔣餘。


捏在手裡的手機還在不停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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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爸,有蔣由的,有孫霄的。


我伸手點開最近的語音。


冷風呼呼地吹著,孫霄氣急敗壞的聲音通過聽筒傳出來。


「蔣餘!你太令我失望了,你手上攥著你姐姐的命!」


哦,聽這語氣,我爸媽大概是添油加醋地將蔣年年自殺的原因告訴他了。


來質問我來了。


下一條語音自動播放。


「就是捐獻一次骨髓而已,可以救年年的命,讓她重獲新生,小餘,你不覺得這是很偉大的一件事情嗎?」


他哄著我的語氣,溫柔極了。


可我聽出來了。


他忌憚我。


我的男朋友,怕我不給自己姐姐捐骨髓,哄我。


諷刺。


我摸摸心髒,感覺不夠。


又點開我爸的微信。


「你回不回來?」


「再不回來,以後就不要回家了,死在外面吧!」


....


「爸剛才說的是氣話呢!隻要你回來,給你姐姐捐骨髓,你就還是爸媽的孩子。」


「你之前不是說想去哈爾濱旅遊?等你姐姐好了,我們一家一起去那邊玩,你先回來行不行?」


爸爸呀,想去哈爾濱的人,從來也不是我啊!


我媽哭著說:「蔣餘!我上輩子是欠你的嗎?」


「要我求你嗎?好,那媽求你,救救我的年年,求求你...」


媽媽別求了,我應允不了。這麼些年,身為你的女兒,我太累啦!如果有下輩子,我不要再當你們的女兒了。


蔣由的聲音最是冷靜。


「你應該知道,如果不是大姐生病,壓根就不會有我們兩個存在。」


「蔣餘,不就是捐獻骨髓?多大點事?你小時候又不是沒捐過?我要是能捐,也輪不到你了。你懂點事,趕緊上來給爸媽認個錯,這事就算過去了。」


蔣由,我不想懂事。


現在我隻想任性一次。


在蔣家。


我姐姐叫年年。


哥哥叫由。


我叫餘。


蔣家年年有餘。


可我這餘啊,從來就是多餘的餘。


我丟開手機,望向深淵。


34 層的高樓,我一躍而下。


渾身放松下來。


舒坦極了。


那一刻,我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


蔣餘,你終於不再多餘啦!


9


我好像沒死。


看著地上那摔得血肉模糊的身體時,我內心惡意地想:他們要什麼時候才會發現蔣年年的移動骨髓庫,已經消失了呢?


我想知道這個答案,飄著回到了 x 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病房。


蔣年年躺在床上,還處於昏睡狀態。


我媽忙前忙後,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溫水的毛巾為她擦臉,摸到蔣年年的手有點涼,又拿起遙控器調高了溫度。


體貼周到,一如往昔。


蔣年年在醫院住了三天。


這三天裡,我似乎成了禁忌,被所有人遺忘。


她出院那天,我也跟著他們久違地回到了那棟房子。


家裡被布置得非常溫馨。


蔣由在貼「歡迎回家」的貼紙,孫霄在笨手笨腳地往蛋糕上插蠟燭。


我爸拿著小彩帶,奮力地扭動著身體,口中歡呼:歡迎寶貝女兒出院回家!


氣氛真的溫馨不已。


晚飯時,六人座的桌子上,五個人坐在餐桌上舉杯共飲。


喝了一口牛奶後,蔣年年看向了空著的那一把椅子。


「小餘還沒回來嗎?」


她故作關心的語氣,令我作嘔。


氣氛陡然一窒。


「那丫頭現在不知道在哪瘋呢!瘋夠了就回來了。」


「回來看我怎麼收拾她!不孝不悌的東西!」


蔣年年一臉疑惑。


「小餘做了什麼事嗎?為什麼爸媽你們這麼生氣?」


提到這個,我媽似乎氣不打一出來。


「你這妹妹是被我們養歪了。親姐姐病了,要她捐個骨髓還推三阻四。她之前是不是和你說這次不想給你捐骨髓,導致你...我和你爸氣得慌,將她臭罵一頓,死丫頭耍脾氣跑了,到現在都聯系不上。」


砰地一聲。


蔣年年一不小心碰到了身前的牛奶。


我媽停止罵我,一臉焦急,「年年沒事吧?」


蔣年年低著頭。


不一會兒,她似乎醞釀夠了情緒。


幾滴眼淚從她眼眶滴落。


「不是的。」


「我...我自殺和小餘沒關系。」


我站在餐桌邊上,憤怒咆哮。


「你究竟是不是想牽連到我,你自己心裡清楚!我不相信這麼多年,你看不出來因為你,我的處境有多艱難!」


可無人聽到。


我媽溫柔地用紙巾幫蔣年年擦幹淨眼淚。


「別哭了,你慢慢說。」


蔣年年平復了一下心情,苦笑道:「第三次被白血病擊倒,和死神賽跑,媽媽,這一次,我不想跑了。」


我媽一聽就哭了,「你怎麼這麼傻。」


「所以...看到桌子上那把水果刀的時候,我沒忍住...」


「真的和小餘沒關系。」


聽蔣年年這麼說,我氣得在客廳來回踱步。


你當時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在逃脫責任!


我恨不得將她孱弱的身體一把推倒,痛快打上一架。


我媽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爸爸和蔣由也站了起來,無聲將兩個哭泣的女人擁住。


蔣年年哭了許久,才從媽媽的懷裡鑽出來。


她擦幹淨了眼淚,又笑著道。


「媽媽,爸爸,小由,對小餘的選擇,我真的一點都不怪她,我知道這一次她為什麼這樣做。」


說完,頂著全家人詫異的眼光,她走到了我的房間。


再回來時,她手上多了一個文件袋。


她從裡面掏出來一張檢驗報告。


那張 B 超單上,赫然寫著「宮內早孕,(孕八周)」。


看到報告單那刻,孫霄愣在那裡,張著嘴巴,半晌沒說話。


可我注意到。


他的手抖了起來。


?


10


我媽拿著那張報告單,盯著上面的小人看了幾秒,半晌聲音冷冷道:「為了這麼個還沒有完全成型的胎兒,就放棄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這死丫頭...」


孫霄聞言,死死地盯向我媽。


「媽!」


蔣由的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


他竟然第一次為我頂撞我媽。


「媽媽,你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你當年懷上我姐的時候,姨媽和她情況一樣,你會半點不猶豫地打掉她,為姨媽捐獻骨髓嗎?」


「....」


「既然您做不到,又憑什麼要求蔣餘這樣做呢?」


被責問,我媽恨恨地將報告單塞入文件袋。


「她懷孕了,自己不跟我們說,怪誰?」


「我是她媽,給她命的人,她還能和我生份一輩子?」


「再說,我這麼做是為了誰?」


沒人說話。


我媽倔著一張臉,打死不承認自己做錯了。


也是,她怎麼會錯呢?


按照他們的論調,這天下隻有不是的兒女,沒有不是的父母。


可媽媽呀,我的人生隻有 22 年,那麼短暫,是要和你生份一輩子啦!


「這段時間你們誰也別去找她,稍微有點不順心就給人玩失蹤,我非得改改她的脾氣。」


「用不了幾天,她準回來。」


「她沒其他地方可去,隻能回來。」


她念叨著。


念叨到最後,自己就相信了。


時間一天天過。


開春了。


溫度在逐漸上升。


第五天。


蔣由找理由出門了。


我爸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新聞。


蔣年年在餐廳的椅子上繡家和萬事興的十字繡。


我媽在廚房忙著做飯,一邊叮囑蔣年年:沒事多歇歇,縫那東西傷眼睛。


她話音剛落,客廳突然傳來一陣聲響。


我爸的玻璃杯掉在了地上。


熱水灑在他身上,冒著熱氣,應該挺疼,可他連叫都沒叫。


「你幹什麼呢?」


我媽衝出來對著我爸就是一頓數落。


可下一秒,她也愣住了。


電視上,主持人正在緊急插播一則新聞。


有乞丐在距離 X 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兩公裡外的爛尾樓下發現一具腐爛女屍,身份不明,穿白色羽絨服,黑色馬丁靴。


主持人建議,家中最近如有失蹤女性,可速去警察局報案。


「不...不會...吧?」


我爸愣了半晌,才冒出了幾個字。


看到蔣年年臉色蒼白的樣子,他連忙安慰:「年年你不用太擔心,那一定不是小餘。我要是記得沒錯,小餘離開醫院那天沒有穿什麼白色羽絨服...」


他在客廳又踱了兩步,還是不放心道:「你在家待著,我和你媽去警察局先看看。」


說著拽上愣在那裡的我媽就往外走。


肢體破破爛爛的我跟著飄了過去。


坐上出租車的那瞬間,我媽突然念叨出聲。


「那死丫頭,失蹤那麼多天,是不是就想這麼嚇唬我們一下。等她回來,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你別說了!」


我爸突然衝她吼了一句。


我媽嗫嚅半晌,到底還是咽下了原本要說出口的責罵。


一路沉默下,兩人抵達了警察局。


不一會兒,蔣由也來了。


在警察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停屍房。


一塊白布下,屍體已經不堪入目。


即便經過處理,但散發出來的異味還是讓人忍不住皺起眉頭。


可幾乎一瞬間,蔣由就認出來了。


「是她。」


「衣服是她。」


聞言,我爸直接癱在地上。


我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口中喃喃:「不會的,怎麼會呢?」


法醫這個時候走過來。


「根據屍檢結果顯示,這是一具女屍,22 歲,系自殺。死時約懷有兩個月的身孕。」


我媽一下子就驚到了。


她張著嘴,但卻說不出一句話,隻靠著喉嚨嗬哧嗬哧地發出聲音。


可看她這個樣子,我隻想笑。


哈,歷時八天。


你們終於發現了啊!


11


DNA 檢測結果出來了。


那的確是我。


我媽沒哭,她隻是看著警察張張合合的嘴,一直念叨著:「怎麼會呢,怎麼會呢?她怎麼會自殺呢?」


我爸突然怒了。


「還不是你那天抓著小餘罵她。」


我媽似乎想到那天她是怎麼對我的。


她蹲在地上,眼淚決堤。


我爸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這麼多年你的心結在哪裡。你怨小餘,覺得當初生她時難產,導致你被切除了子宮,你恨她。可我們都忘了,當初她的到來,也是身不由己的啊!」


「我們都有錯,那天我不該打她,更不該隨著你的意思...」


他蹲了下去。


我哥看著爸媽蹲在地上哭,一動不動,三個人中似乎隻有他最冷靜。


可隻有那雙顫抖的手昭示著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他慢慢走向我的屍體,伸出手,似乎想再看一看我,但最後卻還是沒有掀開那塊白布。


「小餘...你一直很懂事,不懂事的人,是哥哥才對。」


我被火化了。


殘破不堪的靈魂變得逐漸透明,我知道,距離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期限越來越近了。


我媽抱著我的骨灰回的家。


我爸我哥想從她手中接過,被她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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