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生開始,我似乎就是不被人期待的。
我努力掙扎,卻還是...
那麼,擠不進去的世界,就不擠了吧!
像是魔怔了一樣。
當距離醫院兩公裡處的爛尾樓映入我眼簾時,我毫不猶豫地往那個方向走。
我的腦子太難受了,好想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清醒一下。
我冒著雪,徒步走到了那裡,又徒步爬上了頂層。
34 層高的樓,深夜裡從上往下看,恍如看向了深淵。
冬日的寒風如刀般割向我的臉頰,稍有不慎,我死無全屍。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心髒在劇烈跳動。
我輕輕撫了上去。
死多簡單啊!
隻需要往下一跳,砰砰跳的心髒就能立即停止工作。
隻需要往下一跳,世間再無蔣餘。
捏在手裡的手機還在不停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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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爸,有蔣由的,有孫霄的。
我伸手點開最近的語音。
冷風呼呼地吹著,孫霄氣急敗壞的聲音通過聽筒傳出來。
「蔣餘!你太令我失望了,你手上攥著你姐姐的命!」
哦,聽這語氣,我爸媽大概是添油加醋地將蔣年年自殺的原因告訴他了。
來質問我來了。
下一條語音自動播放。
「就是捐獻一次骨髓而已,可以救年年的命,讓她重獲新生,小餘,你不覺得這是很偉大的一件事情嗎?」
他哄著我的語氣,溫柔極了。
可我聽出來了。
他忌憚我。
我的男朋友,怕我不給自己姐姐捐骨髓,哄我。
諷刺。
我摸摸心髒,感覺不夠。
又點開我爸的微信。
「你回不回來?」
「再不回來,以後就不要回家了,死在外面吧!」
....
「爸剛才說的是氣話呢!隻要你回來,給你姐姐捐骨髓,你就還是爸媽的孩子。」
「你之前不是說想去哈爾濱旅遊?等你姐姐好了,我們一家一起去那邊玩,你先回來行不行?」
爸爸呀,想去哈爾濱的人,從來也不是我啊!
我媽哭著說:「蔣餘!我上輩子是欠你的嗎?」
「要我求你嗎?好,那媽求你,救救我的年年,求求你...」
媽媽別求了,我應允不了。這麼些年,身為你的女兒,我太累啦!如果有下輩子,我不要再當你們的女兒了。
蔣由的聲音最是冷靜。
「你應該知道,如果不是大姐生病,壓根就不會有我們兩個存在。」
「蔣餘,不就是捐獻骨髓?多大點事?你小時候又不是沒捐過?我要是能捐,也輪不到你了。你懂點事,趕緊上來給爸媽認個錯,這事就算過去了。」
蔣由,我不想懂事。
現在我隻想任性一次。
在蔣家。
我姐姐叫年年。
哥哥叫由。
我叫餘。
蔣家年年有餘。
可我這餘啊,從來就是多餘的餘。
我丟開手機,望向深淵。
34 層的高樓,我一躍而下。
渾身放松下來。
舒坦極了。
那一刻,我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
蔣餘,你終於不再多餘啦!
9
我好像沒死。
看著地上那摔得血肉模糊的身體時,我內心惡意地想:他們要什麼時候才會發現蔣年年的移動骨髓庫,已經消失了呢?
我想知道這個答案,飄著回到了 x 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病房。
蔣年年躺在床上,還處於昏睡狀態。
我媽忙前忙後,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溫水的毛巾為她擦臉,摸到蔣年年的手有點涼,又拿起遙控器調高了溫度。
體貼周到,一如往昔。
蔣年年在醫院住了三天。
這三天裡,我似乎成了禁忌,被所有人遺忘。
她出院那天,我也跟著他們久違地回到了那棟房子。
家裡被布置得非常溫馨。
蔣由在貼「歡迎回家」的貼紙,孫霄在笨手笨腳地往蛋糕上插蠟燭。
我爸拿著小彩帶,奮力地扭動著身體,口中歡呼:歡迎寶貝女兒出院回家!
氣氛真的溫馨不已。
晚飯時,六人座的桌子上,五個人坐在餐桌上舉杯共飲。
喝了一口牛奶後,蔣年年看向了空著的那一把椅子。
「小餘還沒回來嗎?」
她故作關心的語氣,令我作嘔。
氣氛陡然一窒。
「那丫頭現在不知道在哪瘋呢!瘋夠了就回來了。」
「回來看我怎麼收拾她!不孝不悌的東西!」
蔣年年一臉疑惑。
「小餘做了什麼事嗎?為什麼爸媽你們這麼生氣?」
提到這個,我媽似乎氣不打一出來。
「你這妹妹是被我們養歪了。親姐姐病了,要她捐個骨髓還推三阻四。她之前是不是和你說這次不想給你捐骨髓,導致你...我和你爸氣得慌,將她臭罵一頓,死丫頭耍脾氣跑了,到現在都聯系不上。」
砰地一聲。
蔣年年一不小心碰到了身前的牛奶。
我媽停止罵我,一臉焦急,「年年沒事吧?」
蔣年年低著頭。
不一會兒,她似乎醞釀夠了情緒。
幾滴眼淚從她眼眶滴落。
「不是的。」
「我...我自殺和小餘沒關系。」
我站在餐桌邊上,憤怒咆哮。
「你究竟是不是想牽連到我,你自己心裡清楚!我不相信這麼多年,你看不出來因為你,我的處境有多艱難!」
可無人聽到。
我媽溫柔地用紙巾幫蔣年年擦幹淨眼淚。
「別哭了,你慢慢說。」
蔣年年平復了一下心情,苦笑道:「第三次被白血病擊倒,和死神賽跑,媽媽,這一次,我不想跑了。」
我媽一聽就哭了,「你怎麼這麼傻。」
「所以...看到桌子上那把水果刀的時候,我沒忍住...」
「真的和小餘沒關系。」
聽蔣年年這麼說,我氣得在客廳來回踱步。
你當時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在逃脫責任!
我恨不得將她孱弱的身體一把推倒,痛快打上一架。
我媽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爸爸和蔣由也站了起來,無聲將兩個哭泣的女人擁住。
蔣年年哭了許久,才從媽媽的懷裡鑽出來。
她擦幹淨了眼淚,又笑著道。
「媽媽,爸爸,小由,對小餘的選擇,我真的一點都不怪她,我知道這一次她為什麼這樣做。」
說完,頂著全家人詫異的眼光,她走到了我的房間。
再回來時,她手上多了一個文件袋。
她從裡面掏出來一張檢驗報告。
那張 B 超單上,赫然寫著「宮內早孕,(孕八周)」。
看到報告單那刻,孫霄愣在那裡,張著嘴巴,半晌沒說話。
可我注意到。
他的手抖了起來。
?
10
我媽拿著那張報告單,盯著上面的小人看了幾秒,半晌聲音冷冷道:「為了這麼個還沒有完全成型的胎兒,就放棄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這死丫頭...」
孫霄聞言,死死地盯向我媽。
「媽!」
蔣由的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
他竟然第一次為我頂撞我媽。
「媽媽,你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你當年懷上我姐的時候,姨媽和她情況一樣,你會半點不猶豫地打掉她,為姨媽捐獻骨髓嗎?」
「....」
「既然您做不到,又憑什麼要求蔣餘這樣做呢?」
被責問,我媽恨恨地將報告單塞入文件袋。
「她懷孕了,自己不跟我們說,怪誰?」
「我是她媽,給她命的人,她還能和我生份一輩子?」
「再說,我這麼做是為了誰?」
沒人說話。
我媽倔著一張臉,打死不承認自己做錯了。
也是,她怎麼會錯呢?
按照他們的論調,這天下隻有不是的兒女,沒有不是的父母。
可媽媽呀,我的人生隻有 22 年,那麼短暫,是要和你生份一輩子啦!
「這段時間你們誰也別去找她,稍微有點不順心就給人玩失蹤,我非得改改她的脾氣。」
「用不了幾天,她準回來。」
「她沒其他地方可去,隻能回來。」
她念叨著。
念叨到最後,自己就相信了。
時間一天天過。
開春了。
溫度在逐漸上升。
第五天。
蔣由找理由出門了。
我爸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新聞。
蔣年年在餐廳的椅子上繡家和萬事興的十字繡。
我媽在廚房忙著做飯,一邊叮囑蔣年年:沒事多歇歇,縫那東西傷眼睛。
她話音剛落,客廳突然傳來一陣聲響。
我爸的玻璃杯掉在了地上。
熱水灑在他身上,冒著熱氣,應該挺疼,可他連叫都沒叫。
「你幹什麼呢?」
我媽衝出來對著我爸就是一頓數落。
可下一秒,她也愣住了。
電視上,主持人正在緊急插播一則新聞。
有乞丐在距離 X 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兩公裡外的爛尾樓下發現一具腐爛女屍,身份不明,穿白色羽絨服,黑色馬丁靴。
主持人建議,家中最近如有失蹤女性,可速去警察局報案。
「不...不會...吧?」
我爸愣了半晌,才冒出了幾個字。
看到蔣年年臉色蒼白的樣子,他連忙安慰:「年年你不用太擔心,那一定不是小餘。我要是記得沒錯,小餘離開醫院那天沒有穿什麼白色羽絨服...」
他在客廳又踱了兩步,還是不放心道:「你在家待著,我和你媽去警察局先看看。」
說著拽上愣在那裡的我媽就往外走。
肢體破破爛爛的我跟著飄了過去。
坐上出租車的那瞬間,我媽突然念叨出聲。
「那死丫頭,失蹤那麼多天,是不是就想這麼嚇唬我們一下。等她回來,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你別說了!」
我爸突然衝她吼了一句。
我媽嗫嚅半晌,到底還是咽下了原本要說出口的責罵。
一路沉默下,兩人抵達了警察局。
不一會兒,蔣由也來了。
在警察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停屍房。
一塊白布下,屍體已經不堪入目。
即便經過處理,但散發出來的異味還是讓人忍不住皺起眉頭。
可幾乎一瞬間,蔣由就認出來了。
「是她。」
「衣服是她。」
聞言,我爸直接癱在地上。
我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口中喃喃:「不會的,怎麼會呢?」
法醫這個時候走過來。
「根據屍檢結果顯示,這是一具女屍,22 歲,系自殺。死時約懷有兩個月的身孕。」
我媽一下子就驚到了。
她張著嘴,但卻說不出一句話,隻靠著喉嚨嗬哧嗬哧地發出聲音。
可看她這個樣子,我隻想笑。
哈,歷時八天。
你們終於發現了啊!
11
DNA 檢測結果出來了。
那的確是我。
我媽沒哭,她隻是看著警察張張合合的嘴,一直念叨著:「怎麼會呢,怎麼會呢?她怎麼會自殺呢?」
我爸突然怒了。
「還不是你那天抓著小餘罵她。」
我媽似乎想到那天她是怎麼對我的。
她蹲在地上,眼淚決堤。
我爸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這麼多年你的心結在哪裡。你怨小餘,覺得當初生她時難產,導致你被切除了子宮,你恨她。可我們都忘了,當初她的到來,也是身不由己的啊!」
「我們都有錯,那天我不該打她,更不該隨著你的意思...」
他蹲了下去。
我哥看著爸媽蹲在地上哭,一動不動,三個人中似乎隻有他最冷靜。
可隻有那雙顫抖的手昭示著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他慢慢走向我的屍體,伸出手,似乎想再看一看我,但最後卻還是沒有掀開那塊白布。
「小餘...你一直很懂事,不懂事的人,是哥哥才對。」
我被火化了。
殘破不堪的靈魂變得逐漸透明,我知道,距離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期限越來越近了。
我媽抱著我的骨灰回的家。
我爸我哥想從她手中接過,被她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