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俱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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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雨,昭昭在手心裡捧起雨水久違地洗了把臉,轉頭卻被一個渾身黝黑的船夫盯上了。


關鍵時刻,吳嬸那害羞的兒子竟衝了過來,大聲道:「離她遠點!」


 


船上人齊齊看過來,那船夫隻好悻悻離開。


 


誰知道呢?


 


原來比S去更痛的,是我已經S了,而我的孩子還要在這世上受苦。我隻能不住地祈禱……


 


我的昭昭啊!更別說那未知的遠方,該是何等的荊棘叢生!


 


7


 


我S後的第三十八天,小船駛入了寬闊的通惠河,我的昭昭進京了。


 


想來京都的碼頭定是人頭攢動,商賈船隻鱗次栉比,繁華無比。可我抬眼望去,周圍卻是一片S寂,甚至連上塘河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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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此想著,卻見迎面來了一官船。還未反應過來,一眾官兵就呼嘯而上,本就擁擠的小船上霎時間驚呼一片。隻見那些官兵將甲板上的人一個個踹下水,稍有抵抗的當場被抹了脖子。


 


我眼睜睜看著吳嬸那乖巧勇敢的小兒子剛從船艙出來就倒在了血泊裡。最後,隻剩昭昭和吳嬸幾人躲在船艙最裡面,瑟瑟發抖。


 


官兵接掌了小船後,快速趕至了蘆葦叢邊,而後又如退潮般呼啦撤走。小船與一眾不起眼的船隻一起,停靠在極不起眼的地方。


 


我看到吳嬸抱著兒子的屍體,目眦欲裂。昭昭立於艙前,眼淚從瞪大的雙眼中流出。僅剩的幾人都絕望跪地,明明悲傷欲絕,卻不敢發出一丁點悲號的聲音。


 


我,也看到了由遠及近的,熟悉的那條船。


 


8


 


原是很巧地,昭昭他們的船,撞上了皇帝一行南巡歸來的日子。


 


原是淨河淨道,為皇權開路。


 


那船身,還是一樣精美又威嚴,再出現在我面前,恍若隔世。


 


一個月前,我剛剛殒命於此。


 


而另一邊的碼頭上,禁衛軍早已嚴陣以待,長長的儀仗隊伍排了好遠好遠。金黃的龍輦,血色的紅羅傘,在赤日炎炎下熠熠生輝,耀眼奪目。


 


另有幾臺轎輦也緊隨其後,雖比前面的稍遜幾分,卻也處處彰顯著尊貴。


 


船上,珠簾輕啟,為首之人著明黃錦袍,昂首闊步,氣宇非凡。他的身後又相繼走出四人,無一不負手而行,風度翩翩,隻有其中一個,雖也衣著華貴,卻看起來唯唯諾諾。


 


9


 


我都認得他們。


 


那晚,他們都在。


 


五個人,都在!


 


此刻,身體各處大大小小的傷痕,都好像重新被撕裂開來,皮綻肉飛,正汩汩流血。我看見自己已經半透明的身體,再一次被赤紅的鮮血浸湿,又滴滴下墜,血水翻湧,染紅了整條通惠河。


 


我將要變成厲鬼,卻猛然回頭,正對上昭昭發紅的眸子。


 


昭昭的指甲嵌入手心,兇狠的目光越過我,直直地盯著從那船上下來的每一個人。


 


一眨不眨。


 


那竟是阿娘我從未見過的眼神。


 


10


 


我S後的第三十九天,昭昭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同吳嬸一起,出現在了京都定遠侯府的後門外。


 


原來那吳嬸投奔的親戚,正是如今朝堂之上,威震四海的定遠侯宋振業——府上的吳管家。昭昭聽說後,硬是攙扶著想要投河自盡的吳嬸找了過來,將這一切的緣由變故都講給了吳管家聽。


 


吳管家長嘆一聲,看著目光呆滯的妹妹,伸手,拭了拭她臉上的淚。


 


昭昭則撲通一聲跪在了吳管家面前,請求吳管家讓她進府。


 


於是,我的昭昭成了定遠侯府大小姐宋宓院裡的丫鬟。


 


我一連觀察了幾日。


 


侯府人口也算簡單。侯爺常年在外徵戰,不常歸府,府中也隻有一妻一妾,為宋夫人和柳姨娘。


 


宋夫人體弱多病,常年泡在藥罐裡,膝下卻有兩子一女。大公子年歲十七,小姐年方十二,隻比昭昭大了一歲。最小的公子十歲。


 


柳姨娘是侯爺早年間從邊關帶回來的,育有一子,二公子年歲十六。


 


哦對了,十六歲的二公子宋庭宏正是那皇船上,唯一唯唯諾諾、格格不入的那位。


 


我想,這也是昭昭一定想進侯府的原因吧。畢竟,這是接近那條船最快的路了。


 


11


 


昭昭在侯府大小姐宋宓院裡,是極好的。


 


宋家唯一的小姐宋宓,雖為武將之後,卻負溫婉賢淑之名,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早就名滿京都。


 


我瞧著宋宓外表雖柔柔弱弱、知書達理,內裡卻是個極有主意的。每日晨起先要在房裡舞會兒劍,晚間睡時也要先扎上一會兒馬步。


 


武將之女,為了女子那在外的虛名,隻能閉門練劍。


 


好在我的昭昭是個聰明伶俐的,自告奮勇替宋宓放風,又因一套女子為何隻能賢良淑德的言論,沒幾日就得到了這位大小姐的青睞。她甚至日日與大小姐一起舞刀弄槍了起來。也好,學點功夫傍身,總是有好處的。


 


12


 


我S後的第四十八天。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已幾乎接近透明。


 


近兩日,我總是聽得耳邊有聲聲低泣,卻不知從何而來。


 


於是今天我決定,要去看一看。


 


城北柴市街,一青衣女子立於一間已經燒黑的屋子前,正哀痛欲絕,泣涕漣漣。


 


從那掉到地上的牌匾來看,原本這裡似乎是一家藥鋪。


 


女子同我一樣是鬼魂,身體輪廓卻比我看起來要真切許多。


 


我飄過去,問她:「可是也有冤情未了?」


 


女子看到我,明顯驚了一下,而後哭得更兇了。


 


後來,她帶我去了她前日喪命的地方。


 


那是城郊一片荒野。


 


我在一堆雜亂的草叢裡看到了她衣衫不整、滿是青紫的身體。


 


我走過去探了探,突然抬頭。


 


「你還有一息尚存,你可願,與我聯手?」


 


13


 


我S後的第七七四十九天。


 


人間,我又回來了。


 


昭昭視角:


 


1


 


阿娘S後的第七七四十九天,我終於夢到了她。


 


她抱了我許久,又不舍地摸摸我的頭,笑著對我說:「好孩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著阿娘,阿娘一定會回來的。」


 


阿娘還說了什麼,可我聽不清了,我哭喊著:「阿娘,阿娘,你把昭昭也帶走吧!阿娘,昭昭想你……」


 


那天,我又是哭著醒來的。


 


2


 


自從進了侯府,我就沒有一日闲著。先是與小姐院裡的諸位姐妹混熟,從他們那聽了諸多府內之事。又借著送飯、取東西等雜務,與各個院裡的下人們攀談,將這侯府摸了個通透。


 


比如,侯爺和大公子常年在外領兵,甚少回府;比如,二公子和大公子隻差著一歲,讀書習武卻樣樣不如大公子,柳姨娘不服氣,總想為兒子爭個高低;再比如,大小姐雖負京都淑女之名,私下卻喜歡舞刀弄槍;再再比如,小公子生得粉圓臉蛋,稚氣未脫,最喜歡跑去姐姐屋裡玩。


 


再再再比如,二公子自從隨皇上南巡回來後,就神情渙散,整日閉門不出,似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其實剛入京那日,我就見過二公子。


 


雖離得遠看不清面目,但我還是將那條船上每一個人的身形衣著都刻到了腦子裡。我告訴自己:必須要記住他們。


 


那天,我拼命攔下想要投河自盡的吳嬸,我告訴她我獨自進京並非有投靠之處,而是,要給我阿娘報仇。


 


吳嬸悲痛欲絕,哪有心思聽我的瘋言瘋語,直到聽見我說:「我爹S的時候,阿娘曾對我說,我們娘倆一定要好好活著。因為像我們這樣的人,S太容易了,反而讓那些欺辱我們的人更加得意,所以千萬不能遂了他們的願!我許昭昭這輩子,胸無大志,隻求害我之人皆不得好S。我就算是萬S,也要拉上他們一起!」


 


她突然怔怔看著我,從一個十一歲的女孩眼裡迸發出的狠戾讓她驚詫了許久,直到眼裡的震驚、狐疑,慢慢化為了憤恨與不甘。


 


是啊,憑什麼要這樣S去?憑什麼你們待我如蝼蟻,我就要像蝼蟻一樣輕易地S去?


 


我偏不!


 


那天,我們安葬了吳嬸的兒子,他有個聽起來就很幸福的名字,叫平安。


 


那天,待浩浩蕩蕩的儀仗走遠了,我去了趟街市,四處打聽。


 


從船艙裡出來的那五個人,除了當今聖上褚淮遠,還有京都府尹之子陳知、御史大夫之子寧謙、戶部尚書之子範邵彥和定遠侯府二公子宋庭宏。


 


個個都是家世顯赫、鼎鼎有名的人物。褚淮遠還是太子之時,就與這些重臣之子來往甚密,後來登基為皇也不少仰仗他們。這幾年,各大世家也因得聖寵,在京中風頭愈盛,欺凌百姓已是司空見慣。


 


我突然想起在船上時,吳嬸曾說起過她要投靠的親戚。


 


我望著恢宏的定遠侯府,這定是我阿娘在天之靈,為我鋪好的路。


 


3


 


宋庭宏自從隨聖上南巡歸家後就神情恍惚,連宋夫人和自己生母都未去見過就徑直回了自己院裡,驚恐地趕走了院裡所有侍奉的女婢,啪一下關上房門,再也沒出來過。飯菜也隻由小廝從窗戶遞進去,可連日來,除了幾口水,竟是粒米未進。


 


聽被趕出來的婢女們說,二公子此前從未這般古怪過。他雖性格有些懦弱,比起自家兄妹也有些不太得寵,但因得侯府良好的家教,從未做過出格之事。此次南巡,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


 


柳姨娘得知兒子的反常舉動,也憂心到茶飯不思。唯有我目光沉沉,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


 


4


 


像侯府這樣的士族大家,對子女的讀書是頗為看重的。從幼年起,府內就有名望極高的先生日日教習各位公子小姐讀書寫字。早些年,侯爺就表明想讓公子小姐們往文人的方向發展,甚至不準他們舞刀弄槍。


 


可宋小姐是極為聰明的,那些之乎者也,隻需稍看兩眼就能熟記於心。因此比起無聊的詩書,她更喜歡像父親一樣,握刀持劍,馳騁沙場。為著此事,小姐還和侯爺大鬧一場,搬出些「女子為何必須舉止安詳、持身端正,為何不能同父親一樣」的言論,結果被罰了抄《女誡》百遍。


 


無獨有偶,偏偏大公子也聰穎過人,橫槊賦詩,琴心劍膽。十三歲時,他跪在了父親面前,請求侯爺帶他一起出徵邊疆。侯爺大發雷霆。聽聞那日,他紅著眼在書房獨坐整宿。


 


那夜,宋夫人將心愛的子女拉到身前,和他們說了一事。原來侯爺的生母,就是一位妥妥的女中英傑,在侯爺年僅八歲時就殒命沙場。此後,他再看不得至親走上這習武的道路。他自知戰場兇險,有命去,也許就無命回來了。


 


也是那夜,知曉了父親苦心的小姐,將她心愛的刀劍擦得光亮,而後藏入了錦盒之中。她後悔和父親爭論,也不願再讓父親傷心,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敢拿出來默默比畫一番。


 


我初來侯府時,晚上因想念阿娘,常常夜不能寐,於是索性和值夜的姐姐換了班,夜夜守在小姐門前看天上的月亮。


 


深夜,燭火已熄,但屋內卻突然簌簌作響,我嚇了一大跳,想著莫非是進了小偷,忙跑去下院抄起一根挑水的擔子就朝著屋裡衝去,邊衝邊喊:「小姐!出什麼事……」


 


話音還未落下,就有人從背後捂住了我的嘴,力道很輕,我卻動彈不得。


 


那夜後,我不再看月亮了。


 


小姐舞劍時,長發束起,颯爽英姿。一招一式,皆行雲流水、剛勁有力,到激烈之時,門窗亦動。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她明亮、皎潔,就好似……天上月。


 


可柳姨娘不是個省心的,有幾次,她都聽得下人說了小姐深夜習武的事,就趁著侯爺在家時假裝不小心說漏了嘴。


 


還未等侯爺反應,最小的公子宋庭容就開口了,奶聲奶氣地問她:「姨娘?你半夜去姐姐房裡作甚?」


 


柳姨娘無措道:「我沒……」


 


「姨娘怎不去二哥房裡,看先生布置的課業他完成了沒?」


 


侯爺未予置評,隻輕咳一聲:「容兒,莫要無禮。」


 


眾人失笑,隻有柳姨娘和二公子恨不得挖地三尺。


 


聽小姐說到這些時,她總會揚起嘴角,露出臉側兩點梨渦。


 


小公子是個十足的姐姐迷,日日都跑來小姐院裡。


 


有時候,他會待到深夜,同我一起看小姐練功舞劍,可次次都會枕著我的胳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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