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得不行,偏偏阿娘卻不讓我出去看熱鬧。
她坐在院中捧著一杯熱茶出神,怔怔地看著天空。
阿娘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可我卻依稀感覺到她很難過。
我湊過去喚了一聲:
「阿娘。」
阿娘垂眸看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半晌她才沉聲道:
「阿娘,實在算不上一個好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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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眉不解,剛想開口詢問。
外面卻突然傳來了嗩吶的聲音。
是迎親的隊伍到了。
可這嗩吶聲卻奇怪得很,既不熱鬧也不喜慶,隱隱吹出了催人尿下的效果。
仿佛吹嗩吶的人正恐懼著什麼。
阿娘站起來,掸了掸衣擺:
「走吧。」
我跟著阿娘一路來到外面,一眼便看到了花轎。
那並非夕顏轎。
但也不是普通的花轎。
而是由一根根森森白骨制成的「白骨轎」!
整個轎子沒有一根釘子,也未裁剪一塊布料。
通體由白骨拼接而成,隱隱透著煞氣。
玉茹正哆哆嗦嗦癱坐在轎子正中央,嚇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不復嬌媚。
阿爹半是憤怒半是恐懼,一身大紅喜服已經被汗浸透,狼狽不堪。
偏偏阿娘派去的女兵正手持利刃,緊緊跟在兩人身邊。
大有走錯一步,便捅他們一個對穿的架勢。
讓爹與玉茹不敢擅動。
兩側原本想要看熱鬧的百姓,則是噤若寒蟬,面露不解。
阿娘踏出府門,目光掠過阿爹與玉茹,輕蔑一笑。
隨即揚聲道:
「虎踞關一役,罪將玉文成,開關獻城,致使邊關連失六城。
「大批百姓被屠S殆盡。
「玉文成罪無可恕,凌遲處S,其家眷統統流放。
「敢問侯爺,此等罪臣之女是如何逃出來的?
「又有何資格向我討要夕顏轎?
「區區紅顏,豈可掩枯骨?!」
8
就在兩相對峙之時,一頂明黃色的轎子遠遠停住了。
皇上在禁衛軍的護衛下,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
百姓紛紛下跪,山呼萬歲。
而皇上的目光,就像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倏地盯住了阿娘。
他一步步走到阿娘身前:
「邵夕,你將此事翻出來,是想要造反嗎?!」
阿娘長身而立,聲音依舊清晰:
「陛下,我隻求一個公道。
「當年玉文成要求戴罪立功。
「隨後在左將軍蕭衍,剛剛帶兵進入敵軍腹地之時,陡然改口。
「他說,蕭衍才是叛徒,他是被蕭衍逼迫開關獻城的。
「而您不問是非曲直,不派官員詳加調查。
「直接切斷了蕭衍的後援,致使他S於敵陣。
「臣女請奏,舊案重查!」
現場一片哗然。
當初的舊事,即使過去十年,也無人能忘記。
左將軍蕭衍,子承父志,掌一方兵馬,護一方平安。
初出茅廬之時,便敢追著敵軍狂飆三十裡。
直接S到敵方陣營,隻為救出三個被俘虜的大齊孩童。
當時副將們嚇得頭發都快掉光了。
少年小將軍卻哼著走調的小曲兒凱旋。
他單手牽著馬,馬上坐著三個流鼻涕小孩。
另一隻手上是敵方大將的人頭。
他喋喋不休:
「喂喂喂,你們不許動我的劍墜子。
「那是我心上人親手給我掛上去的。
「我心上人什麼樣兒?仙女來的!連劍墜上都有仙氣兒,懂不懂?
「還動?!再動我哭給你看!」
副將們嘴角抽搐:
老邵家的閨女……跟仙女兒哪沾得上邊兒?那是霸王來的好吧!
將軍哪兒都好,就是眼睛瘸了。
所有人都知道,S神蕭衍這輩子隻有一個軟肋。
那就是邵夕。
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早就訂下了婚約。
被整個勳貴圈嘲笑嫁不出去的邵夕,卻是蕭衍手中的寶。
縱使她不漂亮不溫柔,但在他眼裡,她什麼都好。
隻待天下平定,便可功成身退,攜手到老。
誰知玉文成一句不辨真假的指控,便讓一切變成了水月鏡花。
其實當年之事,很多人都有懷疑。
誰也不相信單槍匹馬深入敵營,隻為救出三個小破孩的將軍,會是通敵叛國之人。
可不信又能如何?
皇上金口一開,便將事情蓋棺定論了。
此後十年,這事甚至變成了禁忌。
當年阿娘得知消息時,蕭衍已經S了。
而皇上為了震懾天下,還派人將他的屍身找了回來,掛在城牆上鞭屍示眾。
阿娘聞訊,當場便吐出了一口血。
後來外公帶著阿娘凱旋而歸時,皇上盯著阿娘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
「毀了邵姑娘的姻緣,朕便賠你一個如何?
「光祿寺少卿是京城最俊俏的少年郎,你可喜歡?」
皇上喚的是邵姑娘,不是邵將軍。
外公懂了,阿娘也懂。
外公SS攥著阿娘的手,骨節分明,青筋暴起。
那是一個老父親無聲地懇求。
半晌,阿娘才平淡謝恩:
「臣女很喜歡,叩謝陛下隆恩。」
外公深知邵家同樣被皇上忌憚著。
他護不住阿娘了,但他想讓阿娘活下去。
縱使活得不漂亮,那也是活著。
9
此時面前的帝王陰鸷異常,他聲音極低地問道:
「邵夕,朕最後一次問你。
「你當真要將此事鬧得不可收拾?
「就為了幾個S人?」
阿娘揚眉笑了。
誠然,阿娘不漂亮。
可那一刻,我覺得她仿佛在發光。
「臣女無怨無悔,隻求一個公道。
「他們不是幾個S人,他們是大齊的魂與骨!
「臣女已經找到證人,可以證明蕭衍及其部下是被誣陷的。
「懇請陛下,還英烈以公平!
「還天下以真相!」
阿娘的聲音很大很大,仿佛要讓所有人都聽見。
她篤定皇上為了面子,不會拒絕。
她沒給皇上留退路。
也沒給自己留。
良久,皇上不辨喜怒的聲音響起:
「如你所願。
「但希望你不要後悔。」
皇上的眼神裡,滿是S機。
阿娘毫不退縮,勾唇笑道:
「臣女可不是玉文成那樣的軟骨頭。
「瞧,就連做轎子,都算不上好材料。」
說著,不遠處的白骨轎應聲墜地,散落成一堆累累白骨。
10
有人在天子之怒下命喪黃泉,也有人在天子之怒下升官發財。
比如汝南王。
當天回去,權威受到挑戰的皇上發了怒。
汝南王第一時間充當了知心人,跟著皇上一起罵罵咧咧。
可能因為他罵我娘罵出了經驗,深深地和皇上共鳴了。
皇上出了一口氣,覺得汝南王真是個知心好朋友。
又想起汝南王一向和我娘不對付。
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一終極真理。
當即下令:汝南王掌管九門,統帥禁衛。
汝南王走馬上任當天,立即調了上百名禁衛,將侯府圍了個密不透風。
又「砰砰」砸門,對著阿娘好一通冷嘲熱諷。
得知這一消息,皇上笑得像個二百斤的孩子。
阿娘則溫柔地替我捋了捋鬢發:
「紅芙,你收拾一些細軟財物,從暗道帶著顏兒離開吧。」
我伸手抓住阿娘的袖子,一個勁兒搖頭:
「阿娘,我不走。」
紅芙也皺眉:
「主子,我另找可靠的人送小姐離開。
「就讓我留下來陪您吧。」
阿娘搖搖頭:
「我雖不在軍中,但如今朝中武將多為阿爹的舊部。
「為著這個,皇上也不會輕易S我。
「但顏兒若留下,反而會成為弱點。」
就在此時,院外突然傳來喧哗聲。
阿娘的手陡然握住劍柄。
下一刻,大門被一腳踹開。
是阿爹。
隻見他得意地舉著明晃晃的聖旨,身後跟著一臉恨意的玉茹。
阿爹抖了抖聖旨:
「邵夕,聖旨到,還不跪下接旨?」
阿娘沒動,淡淡道:
「要念就念,不念就滾。」
阿爹臉色一黑,但目光觸及聖旨時,又重新得意起來:
「皇上有旨,顏兒毆打汝南王世子。
「作為補償,賜婚顏兒予汝南王世子為妃。」
我瞪大了眼睛。
阿娘怒極,猛地一拍桌子,結實的木桌瞬間裂成兩半:
「顏兒是你親女兒!她才十歲!」
阿爹似乎覺得很好笑:
「不過是個丫頭,玉茹肚子裡有我的兒子。
「況且這是聖旨,你想要抗旨不成?」
說完,爹和玉茹大笑著離開了。
阿娘的手氣得發抖。
誰都知道,汝南王世子劣跡斑斑。
皇上此舉,不過是在逼迫阿娘就範。
可就連我這個屁都不懂的孩子,都隱約覺得皇上身為天子,手段卻如此下作,實在算不上好帝王。
阿娘眼眶通紅地看著我:
「對不起顏兒,阿娘……阿娘不……」
我伸手掩住了阿娘的唇:
「我嫁。
「既然走到這裡了,就別回頭。」
11
可能皇上也沒想到,阿娘居然沒有進宮求饒。
汝南王很沒有誠意地派了三五個人前來迎親。
阿娘扶著我上了夕顏轎。
她捏了捏我的手:
「別怕。」
汝南王世子被人從窯子裡拽出來,直接套上大紅喜服。
他醉眼蒙眬:
「什麼檔次,還用我親自來接?」
字裡行間都是對我的輕視,引來現場眾人哄堂大笑。
皇上派來的內監也跟著一起笑:
「世子說得是。
「左右以後她就是您的人了,想怎麼折騰,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
街邊的人群中,隱隱傳來嘆息聲:
「作孽啊……」
「老天爺你睜眼看看吧……」
整個拜堂的過程也很敷衍。
汝南王坐在上首,看著我的目光透露出明顯的厭惡,喝了一杯酒就走了。
直到幾個嬤嬤將我送進了洞房,我才開始真切地感受到恐懼。
我的指甲深深刺入皮肉,反復安慰自己:
「別怕,大不了我就上吊。」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汝南王世子走了進來,手裡還端著一個碗。
我懵逼了:這啥?最後的晚餐?
汝南王世子揮揮手,叫眾人去院外守著,言語中都是輕浮:
「別打擾老子洞房花燭夜。」
眾人識趣地散去。
我倆緊張對視。
半晌,他「砰」一下把碗放在桌上:
「過來把這碗牛乳喝了。
「母妃說了,十歲還長身子呢,不能缺營養。」
我……
貴府懂得真多。
但我確實肚子餓了,端起那碗加了蜂蜜的熱牛乳,咕嘟咕嘟就喝光了。
汝南王世子坐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那個……你最近就在這院子裡玩吧。
「別出去了,父王不喜歡你。
「若是缺了什麼,就跟陳嬤嬤說。」
說完,他就站起來離開了。
第二天,風言風語流傳開。
說汝南王世子娶妻第二天就又往窯子去了。
世子妃不得寵,且被N待的謠言很有市場。
與此同時,阿娘找到的證人被護送進了京城。
京中的氣氛前所未有的緊張。
皇上的脾氣也越發暴躁。
前日就因為有御史反對修建行宮,皇上不由分說撤了好幾個人的官職。
導致大臣們噤若寒蟬,不敢多說一個字。
阿娘請求盡快重審舊案,卻被皇上一拖再拖。
這日,我被獲準回娘家省親。
剛坐定,就有下人來報:
皇上派人攜密旨來了侯府。
阿娘將人迎了進來。
來的是皇上的心腹內監。
對方嘴角帶著笑,可眼神卻冷冰冰的:
「奉皇上旨意,送您一份大禮。」
說完,內監便躬身行禮,去了院外等候。
阿娘展開密旨,皺了眉頭:
「這老東西,讓我去大理寺監牢裡探監。
「搞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