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姓名,年齡。」
「憂藍,二十五歲。」
派出所裡,民警讓我籤寫調解書。
協商之後,賠償趙清朗醫藥費,精神損失費共計兩千塊,他也就是頭被蹭破了點皮而已。
但我手機被摔得開不了機了。
「家裡人電話呢。」警察質問。
「你丈夫的號碼多少,我給他打,讓他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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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不能先回去,明天把錢送過來。」
我窘迫地扣著指腹,不太想說。
「不行,一次性給清,萬一明天再見面又打起來了怎麼辦?」
11
出了警局。
我跟在時砚身後,走得很慢。
他一直一言不發。
走走停停,最後沒注意撞到了他的後背上。
「你知道我剛接到警察電話時是什麼心情嗎?」
男人在路燈下轉身,逆著光,剛好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病好了,現在說話的聲音都大了。
我挪了視線:「回去還你錢就是了。」
「不是這個原因,我想問你為什麼要打架。」
我的手背現在還疼著,一聽他這麼理直氣壯地質問我,叛逆的心思「噌」一下就上去了:
「我打他那是因為他該打,早就該打了。別在我面前裝老好人。」
他知道我的過去嗎?知道我十幾歲被趙清朗燙傷的疤痕到現在都還依然發痒發疼嗎?
我就是忍得太久了。
早早給那男的一板磚,或許我就不會有之後那麼多的痛苦。
「他欺負我,我還擊,我有錯嗎?有錯嗎?」
我本來想氣勢磅礴地替自己再爭辯一下,但是一開口聲音控制不住地哽咽起來。
眼眶也發酸,難受。
我別過臉,繞過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不要在這個男人面前掉眼淚。
在他心裡,我肯定是世界上最惡毒的人。
12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淚都風幹了。
我坐在小區公園的長椅上,安靜發呆。
從小我就沒爹媽,孤兒院裡都各玩各的,也沒人理我,後來趙家人收養了我,我以為他們缺個女兒。
實際上,隻是缺個陪太子讀書的女僕。
我不知道什麼是愛,自私自利地活了半生。
我的人生裡隻充滿著各種算計,不是算計別人,就是被別人算計。
所以時砚很不幸地成為被我算計的對象。
今天讓他去警局撈人,估計也是他的恥辱。
他居然和我這樣的人,成了夫妻。
手背上被磚塊劃傷的那道口子,很小一個,但疼起來存在感還挺強。
我坐夠了,準備回家。
起身時,一雙溫熱的手停在了我眼前。
時砚拿出了一盒創可貼,放在長椅邊,取出其中一片,屈膝蹲在我面前,拉住了我的右手,沿著傷口輕輕貼了上去。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剛才接到警察電話之後有點著急,對不起,是我沒有注意語氣。」
他低下頭,小聲地道歉。
我紅著眼眶,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喃喃道:「小事。」
回家後,門口玄關上放著一個保溫飯盒。
我問時砚,你要給誰送飯嗎?
他尷尬地將飯盒拎回廚房:「本來今晚的飯都做好了,結果警察打電話過來,我想著送飯給你,走到門口忘拿了。」
「算了,我還是點外賣吧。」
他是魅魔體質,普通的飯菜根本無法充飢。
但他學會了做飯。
原來那天他真的在學做飯。
我打開飯盒,嘗了一口,還是熱的,味道還行,至少不會吃進醫院了。
「不用啊,還能吃。」
時砚坐在我旁邊,他喉結下端不再遮掩的印記正在閃閃發光。
他討好般的語氣問我:「那好吃嗎?」
「好吃。」
我忽然閃現的良心開始隱隱作痛。
時砚學做飯居然是做給我吃。
13
夜裡,我遲遲沒有閉眼,悄悄翻了個身。
旁邊溫暖的懷抱又慢慢靠近。
我想,或許他被天性束縛得很難受,但又被迫接近我。
第一次相遇,是我連續加班了好幾天,有些低血糖,沒注意腳下的路,差點栽在路邊。他經過,碰巧扶了我一把。
我還記得,他穿的是一件白色襯衫,黑色西褲,袖子挽起了兩道卷在胳膊上。
我和他說謝謝,他笑著對我說沒關系。
那天陽光也正好明媚,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原來有人能對我笑得如此燦爛。
「你後背的傷口,是不是還會疼?」
我的回憶忽然被打斷,腦海裡的主人公聲音被放大。
時砚主動和我講話,輕輕觸碰我的脊梁。
「偶爾會痒。」我轉身看著他,任憑他的倒三角尾巴攀上我。
「你今天聞起來一直很傷心,畢竟我們締結了契約,按照你們人類的習俗,我是你的丈夫,有義務照顧你的情緒。」
「被我強迫的,也願意?」
我漫不經心地提起,引來了他的沉默。
半晌,他摟緊我,低語道:「可我已經是你的丈夫了。」
他好像真的認命接受了我是他妻子的事實。
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他被強迫的基礎上。
我和時砚的婚姻,對他,並不公平。
14
我們的關系開始漸漸緩和。
時砚從以前的抗拒狀態變得乖順,甚至主動。
臨近春節,時砚說他想回老家,回他父母家。
我扒著碗裡的米飯,看他又是這樣小心翼翼地詢問,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
很難受,還不如之前那樣反抗我來得痛快。
好像我一直在囚禁他似的。
不過也的確如此。
時砚如果不在我身邊,就會被餓S。
他家裡人可能都還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也不能厚著臉皮跟著一起去。
「好。」
我放下筷子,笑著答應他。
當夜,我在時砚熟睡的時候,悄悄湊近,在他喉結處的印記上,落下了一個吻。
我解開了束縛他的契約。
15
男人在房間收拾行李的時候,倒三角尾巴在身後晃來晃去,壓抑不住的開心。
我戴著無度數的眼鏡,在客廳假裝工作,認認真真。
打開的文檔裡輸入的全是亂碼。
時砚拎著行李箱經過,我的心跳止不住加速。
「怎麼還在工作?」他停下問我。
「嗯,加班。」
我又把眼睛往屏幕前湊了些:
「收拾完就趕緊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系圍巾的手一頓,轉身一臉詫異地看著我:
「什麼意思?你不陪我一起回去?」
什麼意思?
他讓我陪他一起回去嗎?
「你的父母,應該不認識我吧。」我心虛地開口。
「為什麼不認識,我早就和他們說了啊。」
16
以往的除夕,我都是一份外賣解決。
今年卻不一樣了。
時砚的家人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友善。
他們家很大,裝修得也十分氣派,牆角的發財樹上都掛著小紅燈籠,暖橘色的燈光照在不遠處的年夜飯上。
濃濃的年味。
他的父母就站在門口等著我們。
尤其是他的母親,剛開門看見我時,就激動地拉住了我的手:
「好兒媳,終於讓我見著你了!」
我被這個女人溫柔地摟在懷裡,她身上有著和時砚一樣的香氣。
一路上的擔憂霎時間散得一幹二淨。
可我又有些慚愧。
因為我沒法告訴她,我是如何和她的兒子相愛的。
春晚倒計時那十秒之後,窗外煙花綻放。
我扭頭看向時砚的側臉,他滿眼笑意,察覺到我的視線後,和我說了一聲:
「憂藍,新年快樂。」
原來,這就是家的感覺。
「時砚,新年快樂。」
我忽然抬起手停在半空中,好想抓住這樣的幸福,將此刻的畫面定格,可剛點開相機,煙花已經停止。
這個世界,剛才短暫地愛了我一下。
17
晚上做夢,我又夢見趙清朗拿著那條項鏈威脅我。
那個頑劣的少年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他說:「如果你承認,是你偷的,那明年的學費還會有。如果不承認,你就自生自滅吧。」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畫面一轉。
變成了我強迫時砚的那天。
我用上帝視角看著自己囂張的樣子,聽見自己說:「別再反抗了,不然你會餓S的。」
時砚氣紅了眼眶,他推開我,生氣地說恨我。
我卻不在乎地大笑起來,並不知道在笑誰。
驚醒後,我的額間全是汗。
我把被子緊緊攥在手裡,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時砚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將尾巴湊近了些:「做噩夢了嗎?」
「沒事,你睡吧。」
我調整了呼吸,又若無其事地躺在他的懷中。
抬眸卻看見之前被他丟在角落的戒指,被他串了一條銀鏈正戴在脖子上。
我的呼吸更輕了,有點高興,卻又更害怕。
到最後,越看越不覺得是項鏈,而是拴著他的鐵鏈。
天亮前,我又檢查了他的印記,再次確定契約是否解除。
18
返程那天,下了一場大雨。
似乎預示著某個故事即將落幕。
我到現在才知道,時砚之前的工作生活不在我的那個城市。
他隻是出了一趟差就被我困在了那裡。
走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他的失落。
「時砚,你想不想繼續留在這裡?」
進車站前,我忽然停住問他。
但他好像被我訓怕了,以為我又會拿以前那套恐嚇他:
「不,我會跟你回去的。」
男人緊張得很明顯,我都看在眼裡。
我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走吧。」
畢竟他還是已婚狀態,魅魔要重新尋找真愛,肯定也得是單身才行啊。
返程途中,我盯著右手上的戒指看了很久,最後悄悄將它摘下,放進了口袋。
19
回去之後,我把結婚證從上鎖的櫃子裡拿了出來。
放在客廳很顯眼的位置。
在時砚回來之前,我一直在重復地練習我該怎樣開口。
很真摯地道歉嗎?
告訴他,我忽然良心發現,覺得之前很過分,現在打算還他自由?
還是繼續最初的樣子,直接說我膩了他,現在要把他甩了。
想得頭疼。
直到他回來後,我在沙發上睡著了。
男人將臥室裡的毛毯蓋在了我的肩膀。
收拾著桌上雜亂的東西。
之後,像往常一樣,系上圍裙走進了廚房。
我睜開眼,望著他的背影,桌上的結婚證被我藏在了身下。
果然還是不舍得。
我不能當面直接告訴他。
20
於是,我開始早出晚歸。
時砚發來消息,問我幾點回家。
我蹲坐在便利店門口,敷衍回了一句:「在應酬,不知道。」
連續一個星期都是這樣。
男人終於感到不滿,晚上他等著我回家後,極其不情願地掀開被子,縮在床沿邊,躺成一條長長的豎線,恨不得跟我隔了一條河的距離。
我故意去碰他的下巴。
時砚惱羞成怒地想推開我,又不怎麼用力:「原來你還舍得回來,走開,不要碰我。」
我弄出些動靜,翻身下床去開燈,惡狠狠地對他說:
「誰想碰你!以為我還稀罕嗎?」
再假裝說漏嘴:「你的標記我早就解開了,愛去哪去哪。」
最後我去了隔壁臥室,隔著一堵牆,終於聽不到時砚的聲音了,可我的心也被牆堵上了。
21
冷戰的這一整天,我沒有回家。
我隻是給時砚發了一條短信:【你現在自由了,不過我最近很忙,下個月去離婚,我會通知你。】
我望著二十一層那個黑漆漆的窗戶,躺在車裡睡了一宿。
第二天,睡得腰酸背痛。
我打算回去補覺。
打開門,看見玄關處時砚前幾天才換的玫瑰花已經枯萎。
心裡忽然一陣酸澀,想拎起來扔進垃圾桶,可抬起的手最後又放下。
我沒有進臥室,直接倒在沙發上就閉上了眼。
腦子裡昏沉得厲害,還有耳鳴的感覺。
一陣一陣的。
像是誰在哽咽。
我突然睜開眼,徑直朝著我的臥室走去。
「時砚?」
男人正躲在衣櫃裡,將我的衣服緊緊摟在懷中,那麼大的個子把自己縮在一塊角落,看著可憐又滑稽。
「你怎麼沒走?」
我以為他應該是離開了的,昨晚燈都沒開。
男人抬起紅潤湿透的雙眼,搖頭:「我憑什麼走。」
「我已經放你自由了啊。」我屈膝蹲下。
「之前是我不對,我總是仗著那個印記威脅你,抱歉。」
我很真誠地道歉。
「我現在想通了,我們的婚姻從來就不對等,我不該強迫你留在我身邊。」
時砚丟掉了我的裙子,拽住了我的衣袖:「你說放就放?也不先問問我願不願意嗎?」
他的眼淚還在往下掉。
我抽出一張紙巾,替他擦去。
「你怎麼會不願意,領證那天,你親口說的,一輩子都不會愛我。
「時砚, 我這樣的人不配愛, 我現在才明白。」
我定了最近的一趟航班, 決定親自送他回去。
「從今往後, 你可以選擇真正愛的人,不必留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
22
「我不!之前說的話都不算數。」
那道哽咽低啞的聲音帶著倔強, 一口否決。
時砚看著我,終於沒了之前那樣的小心翼翼。
「是你當初強迫我跟著你, 我反抗過, 但是我接受了, 可等我每天都想見到你的時候,你又要讓我走, 憑什麼一直你說了算。
「憂藍,你真的很壞,永遠對我很壞。」
丈夫的控訴帶著哭腔, 沒有任何震懾力。
我卻更加無法理解:「就是我想對你好, 才會放你走啊。」
我捏起他卷邊的領口,輕聲解釋。
「-「」「那你現在回答我,你愛我嗎?」
「我不知道,我隻是想每天都能見到你, 我聽見你說讓我走,我會傷心,我會想哭,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
男人說得含糊不清, 我就是聽不懂。
「那應該不是吧, 你可能是被我脅迫慣了, 患上了那個什麼, 斯德哥爾摩了。」
我冷靜分析了一番。
時砚快氣S了, 直言道:「我沒病, 我就是想讓你哄哄我, 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樣再哄我一次嗎?」
枉我之前良心不安了那麼久。
合著他就愛玩強制愛唄。
「那我真的很壞嗎?」
我默默退掉手機上的機票。
「你不理我的時候就是很壞啊,還有剛結婚不久你就出去喝酒,那麼晚才回來。」
時砚的尾巴又冒了出來, 將衣櫃敲得梆梆作響。
「你那天醉酒, 是我把你抱進臥室的, 我以為你醒來會理我,會謝謝我, 結果你說你鞋不見了。
「你怎麼不壞, 偷偷取消了印記, 我還要假裝沒有發現繼續厚著臉皮留在你身邊。
「對我感興趣就找我, 不愛了就扔掉,憂藍,你說你怎麼不壞。」
男人一邊說,一邊哭。
我聽著卻忍不住想笑:
「好了, 我不趕你走,別哭了,你身上的香氣越來越濃了。」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魅魔體質。
現在都快把人香暈了。
時砚趁機解開領口的扣子:「那你重新標記一下,不然我不安心。」
吻在落下前, 我聽見他再一次低語:
「憂藍,我愛你,我這一輩子都會愛你。」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