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但梁友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似的,還在那裡喋喋不休:「我們是高新技術企業,隻要技術在,我們就不會缺客戶。你們銷售部那些人打個卡找一大堆理由,遲到早退,公司花那麼多錢養著他們,提成晚一天都要叫,一門心思隻有錢錢錢。」
我都聽笑了,真的笑出聲的那種:「銷售眼裡沒有錢,那應該有什麼?他們都察言觀色、揣摩別人的心思,隨叫隨到,熬夜開會,總不能是因為喜歡給人當孫子自虐吧!不是為了錢,誰會這麼拼,憑什麼,公司又不是他們的。」
梁友可能是人淡如菊久了,完全無法理解我說的話:「那是因為你招的那些人心術不正,你看看我們技術部,平時任務那麼艱巨,從來沒有人為了一點錢的事情就像你們部門一樣鬧得不可開交。這種人就是愛錢,治這種人就是要抓住他們痛處,降本增效就是最好的方式。真以為拉幾個客戶就了不起了,我們搞技術的才是公司的基石。」
「你那些所謂的基石的基礎工資是你說的那些心術不正的人的三倍,我手下那批人每多賺一塊錢,都是通過跑客戶得來的,每一分都是他們的勞動所得,分什麼高低貴賤!你手下那群人領基本工資的是不是受之有愧才是你應該關心的吧!」
「蘇青。」梁友一聲暴喝,眉目之間透著一股難掩的失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以前的你從來不計較個人得失,寧可自己不領工資,也要把資金用在研發上,盡最大努力支持我們搞技術。現在的你滿腦子的都是爭權奪利,錢、錢,還是錢。整個人都庸俗而勢利,我對你真的太失望了。」
庸俗?
勢利?
原來你也知道我曾不計得失地為公司付出一切,但你仍然能夠毫不猶豫地說我庸俗又勢利。
原來我為自己爭取合理的回報,就是你對我失望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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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開拓新市場時遭受的白眼,遇到的困難在梁友的眼中不值一提。
他好像始終不明白從別人口袋裡掏錢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更加不明白,現在市場環境不好,隨著各類資本的強勢介入,行業競爭加大,早過了最初那個供不應求的時期。
更何況,技術的確是一個高新企業的基石,但手握技術就可以高枕無憂從來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平心而論,我們公司銷售部的底薪在行業處於中下水平,能吸引眾多銷售人才主要就是靠偏高的提成。
銷售拿得越多便意味著公司賺得更多,這份工資給再多也是值得的。
剛開始聽這話的時候還年紀小,覺得他這說法特有性格、特有腔調,甚至會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俗了。現在聽多了,就越發覺得他幼稚。
可能是今天早起和國外客戶開會的緣故,平時面對各種難纏的客戶都能據理力爭爭取最大利益的我,看著梁友那副振振有詞的嘴臉,突然覺得無話可說。
6
上一次對話因為我單方面結束所以無疾而終。
梁友顯然也沒有要取消公告的意思。工作之餘,我一直想著再約梁友談談這件事,但他對我避而不見,更是不見他回家。
躲我躲成這樣,態度顯而易見。
這兩周裡,我做了各種努力,之前沒有和梁友發生過這麼大的衝突,才發現除非梁友發話,降本增效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看著數條不回的消息和拒接的電話,我第一次有種無力感。
但幸好,估計梁友也覺得這樣避而不談不好,發消息約我在園區中午吃頓飯。
是我很喜歡的一家餐廳,價位偏高,但環境好,味道也相當不錯,有時候客戶來我們公司,我們也會選擇這家餐廳來招待客戶。
公司上了正軌之後,梁友也常來,但他不是來陪客戶,他純純是覺得這裡好吃,有時候就自己一個人溜達過來吃飯。
當然,無論他來的時候,我是否有在招待客戶,他都是不會出席的。
一開始我還會勸他:「你不僅負責搞技術,你還是公司的老板。人家客戶大老遠跑過來,你陪人家吃吃飯,聊聊工作,拉拉關系,順便就把業務談了,多好。」
梁友不樂意應酬,總是會皺一皺鼻子,衝我撒嬌:「技術細節客戶在公司肯定就聊清楚了,也不需要在飯局上解釋了。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嘛,有你在我放心。有陪他們吃飯的工夫,我不如用在實驗室裡。」
以前聽到他這麼說,我總是拿他沒辦法,的確不是非去不可的情況,就由著他的性子來了。
但梁友其實有件事沒說對,即使技術細節客戶在公司裡已經聊清楚了,飯局上或多或少也是會談到的。
我一個學商科的,不說對技術細節了如指掌,但對客戶的問題基本都能對答如流。為了做到這一點,我是狠狠花了功夫的。
當時公司剛起步,我白天忙工作,晚上猛補技術知識。頭一個月瘦了一大圈,很久不見的好友看到我都嚇了一跳,反復確認我是不是遇上事兒了。
累是真的累,但有用也是真的有用,我經手的客戶往往都很願意聽我的意見和反饋。同時,也更加相信我。
不是隻有我這樣,我們整個銷售部,無論學歷背景如何,更不管是不是什麼老油條,對於技術細節都是下過大功夫的。
更不提原本銷售部的薪酬體系是我當初精心設計的,每一筆高提成都意味著公司的大筆進賬。
這樣的薪酬體系說改就改?我真的覺得無法理解。
7
12 點我準時赴約,梁友已經坐好在等我了。
但我萬萬沒想到這次見面梁友不是求和,也不是協商,而是得寸進尺:「我打算在銷售部裁員。」
我真的一整個大寫的問號,忍不住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裁人?隻裁銷售部?」
不是我大驚小怪,而是銷售部本來就是 KPI 壓力很大的一個部門。新人如果六個月開不了一單,也沒有經理看好願意分個客戶的話,是留不下來的。
但我們行業銷售因為對專業知識的掌握程度要求高,底薪也向來比較高,即使我們公司在行業內底薪不算高,乍一看起來也是很有吸引力的。
梁友好像沒聽出我的意思:「對的。我找人打聽過了,我們行業其他公司根本不會給六個月這麼長的時間給銷售開發新客戶。何況,我們產品過硬,不缺客戶,三四個月都開不了一單,隻能說明是請的人不行。六個月?以後傳開了,大家都跑來我們公司吃低保怎麼辦?」
給六個月時間的確算長的,據我所知,我們行業一般對銷售的要求是在三四個月內至少開一單。
但考慮到我們行業成交周期長,六個月也還算是市場規律,也能讓員工結構更加穩定,加上我們底薪並不算高,我們也不是知名大公司,我才決定把時間定為六個月,這一點梁友之前也是知道的。
現在居然要以這個理由來裁員?
先是降薪,後是裁員,梁友他到底想沒想過銷售部剩下的人會怎麼想?那群人精又有多少人會因此開始騎驢找馬?會不會引發銷售部的人手不足,從而進一步影響客戶?
短短幾秒鍾的時間,我腦子裡閃現過無數問題和對應的解決方案,嘴巴裡還是忍不住想問梁友知不知道這到底會產生什麼後果。
其實沒有必要問的,梁友每次回答的話都差不多,還是一如既往的銷售無用論。
果不其然,梁友慢條斯理地咽下一塊牛舌,擦了擦嘴角,才說:「開幾個不賺錢的銷售算什麼?蘇青,我相信你的管理能力,不會影響銷售部工作的。裁人也是為了公司效益,我們才是一家人,公司好,我們才更好。」
不是這樣的,但梁友那句我們才是一家人打動了我。
是啊,我們才是一家人。家,一個多麼溫暖的詞,暖到每次一聽到我就再也豎不起尖銳的刺,和梁友據理力爭。
但我的心卻一寸寸冷了下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於公,梁友是公司老板,我得聽他的。
於私,他是我男朋友,平時的關系裡我一直很讓著他。
平時很多事情,梁友一句話的事情,即使事情再難辦,我都會盡力去做,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我男朋友,更因為這是我為之奮鬥至今的事業。
無數個我熬過的夜,無數次我做的方案,這家公司承載了太多太多,所以隻要是為了公司好,我都會盡力做,除了這一次。
梁友見我不說話,就默認我同意了,捏了捏我的手,說:「蘇青,我就知道,你永遠會支持我的。」
當晚,梁友時隔兩周久違地回到了我們那個共同的家。
【所以蘇青就這樣同意了,我還以為她還要跟你鬧呢?】
我看到這條消息的那一刻,感覺腦袋都要炸了。
8
這是梁友平板微信上的一條新消息,是同步更新的。
下一秒又是一條新消息。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跟蘇青說讓她離職的事情?這種事越早說越好吧,她畢竟是銷售總,鬧起來肯定會影響工作的。】
我一秒都不想猶豫,輸入了平板密碼。
沒辦法,梁友電子設備的密碼用來用去就那幾個,我想不知道都難。
梁友應該是在用手機聊天,他回道:【沒關系,蘇青她都聽我的。而且,客戶嘛,隻要產品好用,客戶就會繼續用。蘇青不幹了,客戶還能跟著跑了不成?】
費敏繼續發消息:【你心裡有數就好。反正,幸好你之前辦公司的時候沒同意蘇青入股,不然公司現在發展起來了,還得分她一份兒。】
梁友秒回:【你放心,我有辦法。】
我心裡一個「咯噔」。
當初梁友創業的時候,我提過要投錢入股的事。當然,當初不是為了日後分錢,真圖錢我不搞陪人創業這事兒。
我就是覺得梁友特不容易,一開始沒找著投資人,全靠自己投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我考上好大學後,父母對我刮目相看,在錢的方面沒有虧待我,我平時忙於學業,消遣時間少,各類獎金更是拿到手軟,大學期間很是攢下了一筆小金庫。
是梁友拉著我的說:「青青,你能來幫我,我已經特別高興,特別滿足了。你的錢我肯定不能收,收了我成什麼了。別再說了,隻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現在想來,我隻想冷笑:「梁友這貨可不得心滿意足嗎?一個不圖錢能力強的大美女上趕著為他打白工,還絞盡腦汁地給他送錢。一句話就哄得我S心塌地,世界上最無良的資本家都幹不出這種事兒。」
平板上的消息還在不斷地往外蹦。
費敏又問:【那你今晚還回不回來。】
梁友說:【不是你讓我穩住蘇青嗎?你放心,我什麼也不會做的。乖,我明天就回來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過去兩周梁友住在哪更是顯而易見。
都是成年人了,自然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我想要大吼大叫,想要砸爛手裡的這個平板,想要大聲質問梁友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為他付出了那麼多,十年了,我的工作,我的生活,全都與他有關。
但我克制住了,二十歲的蘇青可以隨心所欲到放棄現成的大好前途跑去幫人創業,三十歲的蘇青已經學會了權衡左右實現利益最大化。
與此同時,手上截屏和錄屏的操作一刻也沒停。
至於一腳踢開我,我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