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剛一過門,就把我為兄長繡的靴子剪碎。
「你一個養女,上趕著為我相公繡東西,想當妾不成?」
嫡母直接一耳光扇過去,然後討好地看向我:
「公主,您看我現在把她逐出去來得及嗎?」
1.
兄長與白霜兩小無猜,等白霜及笄後,水到渠成把她娶進尚書府。
我為兄長感到高興,循著京城最時興的鴛鴦樣式,從自己私庫裡拿出上好的金線為他和白霜各繡了一雙靴子。
兄長大婚,鳳冠霞帔,十裡紅妝,白霜正式成為我的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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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第二日,白霜給嫡母敬完茶後,我親熱地去挽她的手,想同幼時一樣同她說些體己話。
可白霜卻秀眉一橫,一把甩開了我的手,還輕嗤了一聲:
「怪不得是有人生、沒人養的孤女,連尊嫂的禮數都不懂嗎?」
我一愣,不明白白霜為何婚後對我這般態度,明明前幾日她還親熱地拉著我的手,說過門後都是一家人。
思來想去,我問道:「可是送給嫂嫂的大婚禮物不喜歡?」
「禮物?你說的是那雙膈應我的鞋子?」
白霜輕哼了一聲,扭頭對丫鬟吩咐了幾句,很快,丫鬟把我繡的那雙鞋子提了上來。
上好的金線在日光下璀璨生輝,上頭的鴛鴦仿佛都活了過來。
我想不通,白霜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白霜摸了摸靴子,「嘖嘖」嘆了兩聲:
「尚書府對你可真不薄,讓你一個養女用這麼好的金線。」
「可你又是怎麼回報的呢?」
「你送趙鈺親手繡的靴子,到底意欲何為?難不成是上趕著想當妾?」
2.
我心口瞬間被堵住,隻覺得被她這話侮辱了。
我既然被尚書府養大,自然把趙鈺當作親兄長。
她怎麼能這般看待我?
我深吸幾口氣,正準備開口,趙鈺已從屋內走了出來。
「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我看向趙鈺,希望他管管白霜那些齷齪的心思。
可趙鈺卻攬住白霜,擰眉看向我:
「月兒,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了,可你非但不悔改,反而變本加厲。」
「從前我隻覺得你一個養女孤苦無依,才對你多般照顧,並未對你動過心。」
「你嫂嫂才是我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是斷不會納妾的,你還是把靴子拿回去吧。」
我的心瞬間墜入谷底,難以置信地看著趙鈺。
我一直尊敬愛戴的兄長,竟然這般看我?
白霜得意一笑,踮起腳在趙鈺臉上親了一口,然後接過丫鬟手裡的剪刀。
「你能用得起金線,還不知道平日裡從尚書府私藏了多少好處。」
「金線不屬於你,趙鈺不屬於你,這尚書府也不屬於你。」
「我這個名義上的嫂嫂,也該教教你為女子的本分。」
話音剛落,「咔嚓」幾聲,我傾注心血不眠不休繡了半月的靴子在白霜手中化為片片破布。
白霜伸手一揚,破布在她手裡七零八落。
我木然看著這一切,隻覺得可笑。
當年我出生,算命的說我命薄,及笄前不適合待在宮裡,當時在場的趙尚書便第一個站了出來。
父皇說過,讓我在尚書府不必太過投入感情,畢竟等及笄後他會把我接回宮裡,恢復公主身份。
可我在朝夕相處中,還是把他們都當作了我的家人。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什麼兄長姐妹,原來從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愚蠢的臆想。
3.
我張口,用沙啞的嗓音嘲弄般地向白霜問道:
「你剪了靴子,想必還是不解氣,接下來是不是就是要趕走我?」
白霜上前捏住我的下巴,輕笑了一聲:
「怎麼會呢?畢竟你名義上還是尚書府的養女,我剛進門就趕你出去,那成什麼了?」
「不過……」
她眼波流轉,「再有三個月你就及笄了,我會給你安排一樁好、親、事!」
最後幾個字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一看就沒安什麼好心。
養父養母要出京三個月,答應我會在及笄禮那天回來,給我帶禮物。
掌家之權一交到白霜手裡,我的吃穿用度立刻縮減為原來一半。
不過我的私庫充裕,並不把這府上的用例放在眼裡。
白霜人前對我親親熱熱,人後卻總對我冷嘲熱諷,仿佛我是她伸手就可捏S的螞蟻。
再待三個月我就離開了,她要鬧,我也懶得吵。
明著吵不起來,她就暗地裡惡心我。
源源不斷的畫像流入我的房裡。
今天是年過花甲人猥瑣的員外,明天是身體被掏空的腎虛公子。
要麼是繼室,要麼是偏房,要麼是妾。
白霜也是不容易,在遍地才俊的京城,給我搜羅來這麼多破瓜爛棗。
4.
及笄前一日,白霜拿著一張畫像敲開我房門。
「你不是看不上做富貴人家的妾嗎,好,那我就滿足你,讓你做正妻。」
「不過……你可不要嫌棄人家清苦。」
白霜打開畫像,我沒忍住,直接「嘔」了一聲,剛吃的點心全吐白霜裙子上了。
太醜了。
白霜尖叫了一聲,嫌棄地提起裙子,臉色變了又變。
「這是賣餅的王麻子,身高不到五尺,年近四十還未娶妻,我看配你正好!」
我擦淨嘴角,回她:「我不願,你覺得正好就你去嫁。」
白霜冷笑一聲:「這次可由不得你!」
「女子名節大過天,明日你及笄禮會大宴賓客,父親母親也會回來。」
「到時我讓王麻子當眾下聘,你無論如何也跑不了!」
她說得對也不對。
明日我父皇也會來,我的公主身份也將當眾恢復。
如果白霜真的把王麻子找來,那可能跑不了的不是我呢!
見我沒理會,白霜隻當我嚇傻了,得意地笑了一聲,然後把我的房間落了鎖。
5.
翌日一大早,隨著一聲「老爺夫人回來了!」,我房門的「鎖」一下子被白霜派來看守的人打開。
嫡母過來,把她此行得到的罕見紫色夜明珠放在我房裡,就急忙去換禮服了。
我一出門,就聽見趙尚書責怪白霜準備的及笄禮太寒酸,命人撤了,把府裡最好的東西都擺出來。
我走過去喚了聲「爹爹」,趙尚書轉過頭看我:「月兒快去打扮,一會兒賓客都來了。」
我知道他說的「賓客」是誰,回屋就換上了我最正式的禮服。
大門打開,流水般的權貴走入府中,紛紛為我獻上祝賀詞和昂貴的禮物。
大部分權貴都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看我的眼神隻有尊敬,沒有半點輕慢。
看到一件比一件更貴的禮物,白霜一邊瞳孔地震,一邊咂舌。
到了白霜時,她挺了挺胸脯,捧著一個木盒子朝我走來:
「這是我和相公給月兒妹妹精心準備的禮物……」
打開一看,不過是一把不上檔次的玉梳子。
趙尚書一拍桌子,眉頭擰成了川字,當眾一腳踹在了趙鈺身上:
「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滾下去!」
白霜聽出了趙尚書指桑罵槐之意,眼裡閃過怨毒之色。
「爹,禮物不在貴賤,合適最好。」
「再者,月兒妹妹一個養女,若是用太貴的東西,傳出去也不好……」
她還沒說完,就聽見門口傳來了一陣喇叭聲。
「素來聽聞尚書府的趙月小姐傾國傾城,今日我特來下聘!」
6.
白霜幸災樂禍地瞟我一眼,起身小跑著過去,把王麻子迎進府裡。
她高聲道:「喲,今天可是月兒的及笄禮,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在白霜的招待下,王麻子矮小的身子走進府裡,小眼睛在屋裡轉了一圈,最後色迷迷地落到我身上,咽了口口水。
我費了好大勁,才看出這個和聘禮一邊高的老男人長啥樣。
滿臉麻子不說,鼻毛也不剪剪,就這還能賣餅?
白霜揪著帕子親熱地過來扯我:
「月兒妹妹不說話,這是害羞了?」
「這王麻子雖然長相一般,為人卻忠厚老實。」
「身為嫂嫂,我一直關心你的親事,他又對你情深意切,也算是佳偶天成。」
白霜邊說邊朝趙鈺使了個臉色。
趙鈺立刻道:「月兒,你嫂子為了你的事操了多少心,我全都看在眼裡,你可別辜負她的美意。」
「胡鬧!」
趙尚書一拍桌子,哆嗦著站了起來,指著趙鈺的鼻子怒罵。
「你個小兔崽子,月兒的親事豈是你可指手畫腳的?你看看你娶回個什麼狗東西!」
嫡母直接把茶盞重重擲到地上,用盡力氣扇了白霜一巴掌:
「早知你如此歹毒,當初就不應該讓你進門!你帶著這個什麼麻子給我一起滾出去!」
白霜捂著臉,眼眶瞬間紅了,撲進趙鈺懷裡喊著「鈺哥」。
趙鈺護住白霜,不解地看向趙尚書:
「爹,趙月不過就是一個養女,她的親事我們如何管不得?」
「況且這王麻子也是明媒正娶,不會虧待趙月的。」
趙尚書被他這傻兒子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一聲公鴨嗓打破了鬧劇:「皇上皇後駕到——」
白霜和趙鈺一臉呆愣,被趙尚書飛起一腳踹跪。
其餘吃瓜群眾也立刻齊刷刷跪了一地。
父皇一揮手,所有人都起身。
「趙愛卿,這是出了何事?大喜的日子,朕還未進府就聽到喧鬧聲!」
趙尚書面露尷尬,下意識地瞟了我一眼。
「這……」
他冷汗直流,不知如何開口。
在趙府寄養這十五年,趙尚書夫婦對我不薄,我也不忍他們因此獲罪。
我看向父皇,開口道:「剛才不過就是一場鬧劇罷了……」
我還未說完,白霜就秀眉倒豎,大聲斥責道:「閉嘴!陛下面前,哪有你一個黃毛丫頭說話的份!」
父皇一臉不悅,正要說話,卻被母後一把抓住了手。
母後似笑非笑地看向白霜:「你來說說,她為何說不得話?」
白霜以為自己在皇後面前得了眼,臉上立刻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回娘娘,這趙月並非尚書府千金,而是抱養的孤女。」
見母後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白霜又討好道:「她身份如此低賤,又怎配汙了娘娘的眼?」
母後抿了抿唇,一步步走到白霜面前:「這麼說來,你倒是個伶俐的?」
我偏過頭,看到一旁的趙尚書夫婦臉上已經毫無血色,幾乎要暈厥過去。
白霜卻毫不自知,以為母後這話是誇獎,說得更加起勁:
「多謝娘娘賞識,此女心機深沉,親手為我相公縫制靴子,民婦一眼就看出來她是打著愛戴兄長的名號勾引我相公。」
「但民婦未出閣時便被家中精心教養,做不出有損臉面的事,便想著給她找門好親事嫁出去罷了。」
白霜又眼角一掃養母:「若是婆母同意,今日這婚事早就定下來了。」
母後的臉色已經鐵青,幾乎從牙齒縫裡擠出了一個字:「哦?」
養母身子一晃,被旁邊的張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張夫人戲謔道:「趙夫人可是找了一個好兒媳啊!」
養母揮開張夫人的手臂,上前狠狠推了一把趙鈺,讓他趕快把白霜拉下來。
可趙鈺那豬腦子卻會錯了意,大步走到白霜身邊,牽住白霜的手,一臉深情:
「霜兒如此替尚書府考慮,實屬賢妻,我又怎會辜負她?」
「如今霜兒能在皇後娘娘面前說上兩句話,也算她的造化。」
母後臉黑如墨,指尖已經被捏得泛白。
「你們為她找的好親事,就是這個賣餅的?」
比起白霜和趙鈺,在市井賣了幾十年餅的王麻子倒是會察言觀色許多。
從始至終,他都匍匐在地,頭埋得深深地,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白霜就是再傻,也覺察出了母後的不對勁。
她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僵硬,試探著說道:「正是,民婦也是為她精挑細選才……」
「啪!」
白霜頭上的珠釵都被母後這一耳光打落,幾縷碎發落到額前,顯得極其狼狽。
母後在眾人面前一向雍容端莊,若不是氣到極致,絕不會如此失態。
眾人立刻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
7.
白霜先是一愣,隨即屈辱地捂住臉,眼裡隱隱有淚花。
「娘娘,民婦不知做錯了什麼?」
趙鈺臉色一變,用眼神迅速止住了白霜的話,拉著她跪在地上:
「霜兒無知,頂撞娘娘,請娘娘責罰!」
母後的胸膛劇烈起伏,直接被氣笑了:
「你連本宮的公主都敢如此糟踐,本宮又怎麼敢責罰你們?」
趙鈺和白霜一臉莫名,全然不明白母後的意思。
我嘆了口氣,起身走過去扶住母後道:
「母後,犯不著跟他們生氣,我也沒把這二人放在心上。」
母後轉頭慈愛地摸我的臉,眼眶通紅:
「月兒,母後竟不知這趙鈺夫婦糟踐你到如此地步,讓你受苦了……」
趙鈺和白霜雙雙震驚,臉色霎時變得慘白,眼裡充滿了驚恐。
他們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趙尚書,想從他那裡得到否定的回答。
可回應他們的,是趙尚書的一臉絕望。
趙鈺全身都抖成了篩糠,嘴裡不停喊著:「求娘娘饒命!求公主饒命!」
而白霜則在惹完這場禍事之後,直接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父皇臉黑如墨,直接一腳踹在趙鈺的肩上,趙鈺連個屁都不敢放。
「趙愛卿,你可真是養了一個好兒子呀!」
趙尚書苦笑著上前跪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臣管教不嚴,有辱家風,請陛下降罪。」
父皇冷哼了一聲:
「朕知道你們夫婦待月兒不薄,但功過不可相抵。」
「朕就罰你罰俸三年,且你兒子趙鈺終身不得入仕!」
「至於這個什麼麻子,自行去官府領三十大板!」
我一時感慨。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趙鈺苦讀十幾年,出口便可成章,才學在京城子弟中也可排前三,一心想要在科舉上一鳴驚人。
這輩子都不可入仕,無異於要他的半條命。
趙鈺眼眶通紅,抿著唇跪在地上磕頭:「罪民趙鈺……接旨。」
父皇一個眼神都沒給他,而是一臉歉意地看向我:
「月兒今日恢復公主身份,冠以皇姓,改名高月,賜居昭陽宮。」
我行大禮謝恩。
8.
入住昭陽宮後,流水般的賞賜源源不斷地送來。
父皇母後以為我在尚書府受了委屈,極力補償我幼小的心靈。
我也按照禮數,一一拜見了宮裡高位分的娘娘。
在進白貴妃的宮殿前,我以為這不過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會面。
扯兩句家常,吃吃點心,就完事了。
可等我被宮女領進大殿,看到軟榻上那個與白霜眉眼有幾分相似的女人把杯子扔過來,砸到宮女頭上。
我就知道,我想得太簡單了。
9.
「低賤的婢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就敢來本宮面前礙眼!」
宮女頂著滿頭血,還隻能跪在地上不斷求饒。
我行了個禮,打斷白貴妃的叫罵:「拜見貴妃娘娘!」
我喊了好幾聲,白貴妃卻好像才發現我在這裡似的,一臉驚訝:
「月公主來多久了?本宮這忙著懲罰下賤的宮女,竟沒注意到。」
我問道:「她犯了何事?」
白貴妃冷哼了一聲:「她不過就是辛者庫的下人,飛上枝頭進到本宮的殿裡,也改變不了低賤的事實。」
「賤奴就是賤奴,被貴人賞識,就以為自己身份不一樣了,真是可笑。」
我聽出了白貴妃尖酸刻薄的話裡指桑罵槐之意,一把扶起了趴跪在地上的宮女,問道:「入辛者庫前,你家室如何?」
宮女怯懦回我:「回公主,奴婢的父親在獲罪前從四品,奴婢是府裡的嫡出。」
我轉頭對白貴妃笑道:
「能來貴妃娘娘的宮裡,確實是這宮女的福氣。」
「不過她生下來便是家世顯貴,也不知是哪個眼皮子淺的人多嘴,竟跑到娘娘面前說她低賤,讓娘娘被蒙蔽了?」
我這話就差直接指著白貴妃的鼻子罵她膚淺了。
之前在府裡,我不和白霜一般見識,不是因為怕她,而是因為白霜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