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進第周家四十年,夫君的心上人S了丈夫。
他忙不迭地將人接進了府。
花前對酌,月下吟詩,好不快活。
就連他們睡的床,都是我鋪的。
兒子勸我忍,說哪個男人沒有小妾,說誰家不是這樣。
我於是忍著為他們做飯洗衣,忍著夫君為心上人一擲千金。
忍到最後,卻得了一紙休書。
我終於大徹大悟,打碎這四十年的枷鎖,做一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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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做好飯擺好碗筷,等了半天,周彥海才帶著莫雨晴回來。
兒子忙不迭迎上去。
「爹,怎麼才回來,飯都要涼了。」
周彥海摸了摸胡子,拉著莫雨晴不肯松手。
「我跟你晴姨去廟裡算了一卦,三日後成婚正好。」
我卻如同被人潑了涼水,手腳冰涼,心髒狂跳。
「成婚?成什麼婚?」
這才將人接回來幾個月,他竟然要納妾不成。
「周彥海,你一把年紀了,知不知羞?」
連孫子都有的人,如今競想老樹開花,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哼,我跟雨晴之間的情誼,是你這種滿腦子銅臭的人能看清的嗎?」
周彥海同我冷哼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張紙。
「這是休書,從此以後,你我婚喪嫁娶,各不相幹。」
紙張輕飄飄落地,否定了我四十年的光陰。
不是納妾,是娶妻。
我幾乎都有些說不出話,隻能無措地看向兒子。
兒子尷尬一笑。
「爹,別說了,先吃飯,吃完飯再商量。」
周彥海卻是大手一揮。
「商量什麼?我這是在通知她。」
高高在上的語氣,給我的倒不像是休書,像是恩賜。
「周彥海,四十年,我為你生兒育女,操持面館。你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嘴裡吃的,哪一樣不是我掙的,你如今說,要休了我,就為了這個狐媚子?」
自從莫雨晴進了周家,周彥海就像變了個人。
從前還能同我相敬如賓,如今是相看兩生厭。
我跟兒子哭訴時,兒子懶懶地說我不通人情,說爹這麼些年隻有你一個女人,如今好不容易動了心,為什麼要拘著他。
我信了,仍舊如同往常一樣為他們洗衣做飯。
有時白天面館忙不過來,我叫周彥海來幫忙,他卻像是沾了什麼腥臭的汙穢捏著鼻子。
「一身的味兒,離我遠點,泥腿子到底上不得臺面。」
轉頭就拿著我掙的錢陪莫雨晴買了新的頭面。
也正是我這個泥腿子,一碗一碗的面賣出去,供他念書,考了個童生。
如今有些學識,便忘了自己的根在哪裡。
莫雨晴聽我這麼說,突然掩面哭泣。
「周郎,都是我不好,我丈夫S了,原是沒地去才來投奔你。你若為了我休妻,天下人該如何說你?」
五十多的年紀,嬌滴滴喊周郎,但周彥海非常受用。
「雨晴莫哭,為了你,我甘願面對天下人的謾罵。今日,我一定要休妻,給你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他攏著莫雨晴,語氣堅定,勢在必得。
抬起的衣裳袖口,還有我為他繡的青竹。
蒼蒼鬱鬱的君子竹,對我是空心。?
2
我的心憋得難受。
可四十年如一日的恭順持家,我早就忘了如何做自己,隻能張大了嘴巴喘氣,還是覺得幾乎窒息。
四十年啊,四十年的陪伴付出,比不過心上人幾個月的溫柔小意。
我想大吼出來為什麼,可世人都說女子要溫順。
我想掀翻桌子,讓誰也吃不成飯,可每一粒米都是我雙手掙來的,我舍不得。
這個家,從來都是我在盡力維持。
周彥海不事生產,整日隻知道花錢。
兒子說是在學堂念書,可念到娶妻生子,也沒念出個名堂。
我像被放幹水的稻田在風吹日曬下四十年,心裡沒有一絲生機。
我隻能撿起地上的休書,拼盡全力問一句。
「你當真,要休妻?」
「那是自然。」
周彥海一錘定音,敲碎了我心裡最後的尊嚴。
飯菜有些涼了,但也能吃。
隻是吃不出味道,偶爾帶點鹹。
周彥海坐下,嘗了一口就扔了筷子。
「你做的什麼飯,如此難以下咽,去重做。」我繼續扒著飯,沒有理他。
他卻愈發憤怒,暴起一把掀翻了桌子。
「我說了,叫你重新去做飯,聽不懂嗎?」
碗碟摔碎一地,隻有我手裡還剩一碗米飯,叮鈴咣啷像我不堪一擊的生活。
連休書都扔到了我臉上,他還要我去為他做飯。
可這桌子上的每一粒米,都是我掙的,周彥海他,憑什麼?
「我為什麼要給你做飯,你不是休妻了嗎?」
他仰頭一笑,像是驚訝於我的發問。
「怎麼,如今是指使不動你了嗎?」
是啊,前面四十年,一直都是他在指使我。
夢娘,去給我做飯。
夢娘,我束脩不夠。
夢娘,我衣裳破了。
直到現在,他跟莫雨晴雲雨之後,還會叫我去為他們換床單。
因為莫雨晴愛幹淨,睡不得有氣味的床。
我都做了些什麼呢?
我都一一照做了。
因為我是低賤的商籍,能嫁給周彥海這個人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命。
因為我是個女子,為丈夫洗衣做飯生兒育女天經地義。
周彥海常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我問周彥海是什麼意思,周彥海說商籍怎讀得懂聖人的經。
我想問問天下的聖人,為什麼女子生來不能念書,為什麼商籍生來低賤,為什麼我就該過這樣的生活。
可是沒人回答我,隻有半夜裡周彥海的呼嚕聲響徹整個房間。
我或許知曉答案,十六出嫁那日,我娘說,這她能為我掙到的最好的命。
以全部的家財為嫁妝,許一個讀書人。
是啊,這就是我的命。
可是娘,你沒有告訴我,女子如果被休了,又該是怎樣的命。
我的命,為什麼握在周彥海的手裡?
「周彥海,你是誰?」
四十年,看著他熟悉的臉上陌生的神情,我第一次想這個問題。
周彥海罕見地暴怒起來。
「我是誰?我就是這個家的天!陳夢娘,你想反了天不成?」
他想衝過來打我,被兒子攔住。
兒子轉頭也對我皺眉。
「娘,您就服個軟怎麼了?女子不都這樣嗎?你這麼大年紀了,都不知道讓讓爹嗎?」
我這四十年讓得還不夠嗎?
被休棄,我的人生突然就斷了線。
未來該怎麼走,沒有人告訴我。
我已經五十六,不再年輕。
「滾出去,馬上給我滾!」
他氣勢洶洶地盯著我,像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多可笑,我成了他的仇人。
積壓幾十年的情緒陡然爆發,我狠狠將手中的飯摔向他。
「周彥海,你是不是忘了,這裡是我的家?」
3
周彥海自持讀書人的身份,帶著莫雨晴連夜搬了出去。
走之前,還將我手裡的休書撕了個稀爛,疾言厲色地叫我等著。
兒子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我一眼,想跟著他爹出去,又猶豫半天收回了腳。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我竟然擁有了一些空闲的時間。
兒子總愛帶著孫子出去見周彥海,我也懶得管他,隻是不再給他錢,為此他鬧了好大一通脾氣,說還是晴姨好,不會管著他花錢。
可他晴姨花的錢,也是我的。
不用做旁人的飯,不用洗旁人的衣,不用忍著惡心洗他們睡過的床單。
沒了周彥海,我仿佛迎來了人生最好的生活。
為客人上門時,他們笑著打趣我。
「周家嬸子這是遇到了什麼好事,最近都喜上眉梢了。」
我回到取水的水缸前一照,水面上的人時時刻刻都揚著嘴角,眉眼都是輕松通透。
怎會?
被休棄了,我不應該哭天搶地淚流滿面嗎?
為什麼我會如此開心?
這個晚上,我真正開始思考,我為什麼活著。
我同周彥海,也曾琴瑟和鳴過。
初嫁他時,他會摸著我的頭叫我夢娘,說會一輩子對我好。
我真的信了,於是對他好了一輩子。
可後來的我很痛苦,我不懂我為什麼痛苦。
周彥海流連青樓,他們說男人都這樣。
周彥海不幫面館的生意,他們說君子遠庖廚。
周彥海從不曾給孩子換過尿布,這都是女人該幹的活,不然娶我做什麼?
我忙完面館忙家裡,幾十年如一日地忙忙碌碌。
我日復一日地忍著,痛著,告訴自己大家都這樣,忍一忍就好了。
我忍到孩子成人,忍到孩子成婚,忍到周彥海的心上人上門,忍到他休妻。
或許我就不該忍,我就該硬氣的。
無邊的黑夜裡,我聽到這樣一個聲音。
心髒狂跳,聲如擂鼓,我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聲音。
這一晚我睡得不安穩,夢裡都是跟我娘一起做面的炎炎夏日,對巷的另一家面館老板時常過來騷擾娘。
我那時就發誓,我陳夢娘要做出世上最好吃的面,讓對家面館開不下去,這樣他就沒工夫來騷擾我娘了。
醒來已是天光大亮,眼角還有幹涸的淚痕。
雙手因為常年和面嫩得像蔥,可這麼多年,我隻掙到了一文又一文的錢,沒有做出像樣的面。
我洗漱好準備起身去面館,房門被一把推開。
「周家嬸子,不好了,你的面昨夜裡吃S了人,你家那口子正帶人在縣衙裡鬧呢,你快去看看!」
吃S了人!
我驚恐到站都站不穩,好好的面,如何就惹上了人命官司?
按捺著心裡的惶恐不安趕到縣衙時,周彥海衝過來就給了我一耳光。
「賤婦!雨晴不過是在我們家小住幾個月,你就如此容不得人想要毒害她,你該S!」
4
一通辱罵,我也聽清楚了事情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