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努力地闖進賀彥的生活,拼盡全力想要安撫那顆被裴淑傷得千瘡百孔的心。
而賀彥也的確娶了我。
結婚那晚,在賀彥喝醉了親我時,我輕輕扯著他的衣角。
「賀彥……我是誰?」
他笑著解開婚紗身後的系繩,低頭吻我,「思瑤。」
「慕思瑤。」
那晚搖擺的月色,像極了今天穿透樹葉間隙的斑駁陽光。
可是,夜裡我醒來不見賀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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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去找他,卻見他在花園裡抽著煙,對著手機另一邊的人,輕聲哀求。
「裴淑,我還是放不下。」
「隻要你一句話,我就離婚,好不好?」
我不知道裴淑在電話裡說了什麼。
但我知道,她拒絕了他。
那天,賀彥在院裡看了一夜的月亮,我在房間裡失眠了一夜。
我不再對這段婚姻抱有幻想。
我隻想完成系統任務,然後回家。
可是,不論我怎樣對賀彥好,都無法打動他,攻略也始終未顯示成功。
直到後來,賀懷瑾出生那天,系統才通知我任務已完成。
我可以回家了。
可是,看著懷中與我血脈相連的孩子,我知道不該被牽絆住,但連眼睛都未睜開的他卻奇跡般握住我手的那一刻。
我還是心軟了。
為了我的孩子,我選擇了留下。
可我從未想過。
胯下生出的血肉,有一天會成為刺向我的尖刀。
11
我在院裡做吊墜的設計方案時,瞥見門外站了個男孩。
賀懷瑾也不進來,就這麼安靜地站在門外看我,眼神有點怯,更多的是刻意的討好。
見我抬頭,他小心翼翼從欄杆縫隙裡遞來一個保溫桶,「媽媽,我給你煮的雞湯,你嘗嘗吧……」
他用力探著手臂,手腕處貼了兩個彩色的創可貼。
見我看過去,他把手往回縮了縮,「沒事……就是煮雞湯時燙到了。」
他仰著臉看我,「一點小傷,隻要雞湯媽媽喜歡喝就值了。」
見我沒說話,他又抽回手來,擰開了保溫桶。
雞湯的香氣順著風飄來。
我繼續畫圖,頭也不抬道,「煮個泡面也能燙到?」
賀懷瑾的笑僵在臉上。
到底是小孩子,再怎麼比同齡人早熟,被當面拆穿也有些繃不住,他咬咬唇,語氣委屈,「我不會煮雞湯……」
「但我也不想讓保姆去煮,就算是方便面調料包,也是我親手煮的。」
他似乎越說越委屈。
「你都不關心我手臂的燙傷嗎?」
「我以為……你回來以後會發現自己對我的虧欠,會加倍彌補我的,可你呢?你一直無視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我已經不是你的孩子了……」
賀懷瑾紅著眼,看得出在竭力克制,可肩膀還是輕輕顫著,
「我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你憑什麼不認我?」
說著,他用力拉開鐵門,闖進了院子裡。
扯起我的繪畫本一張張翻著,「你每天不是畫那些設計圖就是在本子上畫那個小女孩,還有——」
他抄起桌上的手機,按亮,一臉嫉妒地盯著屏幕,
「就連屏保都是你們一家三口的照片,你有沒有想過我和爸爸?」
「你知道爸爸每天治病有多痛苦嗎?」
我安靜地看著他。
「說完了?」
「你爸生病是我造成的嗎?五年前,我和賀彥籤了離婚協議,也放棄了你的撫養權。」
「那時,你為了討好裴淑做你的新媽媽,還寫了一份斷絕關系的書信給我。」
聽我提起往事,賀懷瑾臉色漲得通紅,他梗著脖子反駁,
「那……那是當時年紀小,胡亂寫的,沒有法律效應的。」
我將那頁被他扯皺的畫紙緩緩撫平,平靜地告訴他,
「但是,在我這裡,那份協議生效了。」
「你拿著網上找的協議找我斷絕關系,說羨慕別的孩子沒有媽媽,就連生日願望也許願希望自己沒媽媽。」
「或許五年過去,那些話你自己都忘了」,我將皺巴的畫紙遞到他面前,「但那些話所帶來的影響,永遠都在。」
我撿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女兒畫像,小心翼翼地收好,盯著畫紙上女兒的笑容,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笑。
也不知道那父女倆在家裡怎麼樣。
有沒有按時吃飯,小饞貓有沒有偷偷吃糖。
有沒有想我。
抬頭。
卻見賀懷瑾正雙眼紅紅地盯著我,沒什麼表情,眼淚卻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單薄的背脊挺的筆直,咬著唇,一聲不吭地哭。
其實,這孩子很像賀彥。
智商高,但感情上一塌糊塗,因為過於自私和自我。
他哭了好一會,見我是真的沒有理他的意思,終於慢吞吞地挪步往外走。
沒走兩步,又退回來,默默撿起了地上的保溫飯盒,捧在懷裡,蹣跚著出了院門。
12
下午看書時,我忽然接到一通陌生電話。
耳邊響起低沉蒼老的聲音。
有些耳熟。
「夫人,您終於回來了。」
這句極度不接地氣的「夫人」,讓我成功想起了對方的身份。
賀彥的管家,姓陳。
「其實,您與賀總的事輪不到我來插手,但我實在不忍看賀總再折磨自己了,您能來醫院看看他嗎?」
「不能。」
「賀總現在拒絕治療,還不顧醫囑每天喝酒,喝醉了就念著您的名字,眼見著身子垮了下去,有時好不容易睡了,眼角也有淚痕,說句實話,就連我這個老家伙看著都心疼……」
他在賀家幾十年,也算是看著賀彥長大的,說到這裡也有些哽咽。
「您過去也喊我一聲陳叔,就當陳叔求您了,去看看賀總,行嗎?」
我翻動著手裡的書頁,拒絕的話還沒出口,便聽見那邊響起賀彥的聲音,「陳叔,你在給她打電話?」
他啞著嗓子吼道,「誰讓你給她打電話的?」
幾秒後。
電話那端安靜下來。
賀彥的聲音跟著響起,微啞,虛浮,像是海上漂浮的泡沫,一戳就破。
「抱歉。」
「陳叔是心疼我,所以才擅自聯系了你。」
他頓了頓,又試探性地問我,
「我知道你現在很討厭我們,但過幾天……是小瑾的生日,你能陪他一起過嗎?」
似是怕我拒絕,他連忙補充道,
「你離開的這五年,他每一年的生日願望都是希望媽媽能陪他過生日。」
「他做夢都盼著你回來。」
他聲音放輕了些,「我也是。」
此時院裡微風襲來,我將手裡的書扣在膝上,揉了揉脹痛的眉心。
話音順著風飄走,尾音淡漠。
「賀先生,你和你的兒子如何都與我無關,我不會去見你們。」
「也希望你們不要再來打擾我。」
「我很忙,忙著回家見我的老公和女兒。」
我掛斷電話,也截斷了對面的嘆息聲。
又順手拔掉電話卡,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裡。
視線落在手機的日歷上。
距離設計大賽開始,還有兩個月了。
13
我在路邊遇見了一隻流浪貓。
和我女兒養的花花很像。
是隻小奶牛貓。
小貓也不怕人,我給它喂食時,它就走過來親昵地蹭我的手。
甚至躺在我腳邊打滾。
我卻忽然愣住。
視線落在它腹部那一塊愛心形狀的黑色毛發上。
女兒養的花花,在同樣的位置,有著同樣大小形狀的雜毛。
我愣了很久,然後試探性地叫它,「花花?」
「喵~」
它輕聲叫了叫,又用毛絨絨的小腦袋來蹭我。
可實際上。
花花在家裡很高冷。
從不理我,心情不好還揍我。
我蹲在路邊看了它好久。
如果沒有被莫名其妙帶回這裡,這個時間我應該在家裡輔導女兒做作業。
雖然,有時也會被她蠢得頭疼。
但她跑過來抱抱我,小聲說「媽媽別生氣,我馬上背下來」,我就又心軟了。
我丈夫姓沈,名紀白。
他是位溫文爾雅的大學教授,紳士,風趣,總是能在我和女兒鬧小矛盾時,用他的方式輕松破冰。
我們很相愛。
曾經有次家裡起火,我踉跄地忙著去抱女兒,而他用打湿了的被子將我與女兒SS裹住,護著我們下樓。
自己背部卻被燒傷。
沈紀白從未說過愛我。
但幾年婚姻,他用行動做了最有力的證明。
14
我把小流浪貓帶回了家。
給它取名花花。
它很黏我,總是貼在我身邊撒嬌。
而我在不忙著畫圖時,幾乎就圍著它轉,將那份對家裡的思念,盡數寄託在了這個小家伙身上。
周末。
我在院裡陪花花玩球時,門外來了人。
父子二人穿著相同款式的襯衣,安靜地站在門外看我。
最後,是賀彥按了門鈴。
隔著鐵制的圍欄,賀彥抿了抿唇,聲音很輕,「抱歉,小瑾還是想和你一起過生日。」
「你如果介意的話,我們就在門外,不進去,好嗎?」
一旁,賀懷瑾也在一臉期待的看著我。
我沒說話,低頭逗弄著花花。
父子倆立馬拿出生日蛋糕,也不再講究,裝著蛋糕的禮盒直接放在了門外的地上。
賀懷瑾開心的戴上生日帽。
一根根數著插上蠟燭。
「媽媽,」他雙手攀著欄杆,小心翼翼地問我,「你能和我說聲生日快樂嗎?」
我沉默很久。
在他一點點黯淡的目光中,我低聲說道,「生日快樂。」
我沒有看向門外,「吹完蠟燭就走吧。」
我怕自己會心軟。
再怎麼沒有感情,也畢竟是自己生下的骨肉。
而且。
賀懷瑾這點和賀彥很像。
他很擅長扮可憐,更懂得如何利用別人的心軟,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鐵門外。
賀彥將蠟燭依次點燃,而賀懷瑾看了看賀彥,又望了望我,雙手合十,虔誠許願。
「希望爸爸媽媽可以重歸於好,我們一家三口可以永遠在一起。」
我忍不住皺眉。
不過,剛巧有陣風吹來,在他許願的下一秒,熄滅了原本旺盛燃燒的蠟燭。
與此同時。
好一陣子沒動靜的系統在我腦海中嗤笑道,「小白眼狼,還想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門外,賀懷瑾怔怔盯著被熄滅的蠟燭。
表情極為復雜。
沉默了好一會,他忽然從賀彥手裡搶過打火機,發瘋似的拼命點燃蠟燭。
被燙了兩次,他卻都咬牙忍下,眼眶有點紅,但忍著沒有哭。
蠟燭再次被點燃。
他對著搖曳的燭光,偏執地再次許下願望——
「我們一家三口要永遠在一起。」
「我要她隻做我一個人的媽媽,隻給我做飯吃,隻接我放學,隻輔導我學習。」
賀懷瑾咬著牙哽咽,「她隻能照顧我和爸爸。」
話音剛落。
我懷裡的花花忽然蹿了出去。
它敏捷地穿過圍欄,飛撲到了蛋糕邊緣,將蛋糕打翻,黏膩的奶油沾了它一身,卻也再次熄滅了燭火。
賀懷瑾的願望再一次被打斷。
他忽然變了臉色,扔了打火機,撲過去想要掐住花花的脖子。
可他的速度比花花慢了太多。
沒抓到不說,還被花花在手背上抓出幾道血痕。
一旁,賀彥心疼地攥住他手腕查看,「出血了,要抓緊去打狂犬疫苗。」
賀懷瑾卻用力抽出手腕,他艱難地推開鐵門,小步跑到我面前,將受傷了的手遞到我面前,語氣委屈,「媽媽,你的貓抓傷了我。」
「好疼啊……」
而我卻繞過他,抱起了地上的小貓。
「怎麼弄的滿身都是蛋糕?」
「又要洗澡了。」
轉身回屋時,賀彥忍不住叫住我,「思瑤,你……就真的這麼狠心嗎?」
「你知道他有多期待這個生日嗎,哪怕隔著鐵門和你分享一塊蛋糕,他都會很開心。」
我腳步不停。
如果是五年前的我,也許還會心軟,然後被這對父子用情感的枷鎖桎梏。
可當我真正被愛過,才明白,真正的愛從不是無限度的索取。
我抱著花花走到門口。
身後忽然響起賀懷瑾的喊聲,「我對你而言,還沒有一隻畜生重要嗎?」
「媽媽,你為什麼會這麼狠心?」
「你知道沒有媽媽的這幾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我轉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怎麼過的?被幾位保姆伺候著,被眾星捧月著,孤獨且自我地度過?」
「賀懷瑾,」時隔幾年,我再次念出這個曾經連夜查古籍翻字典所取的名字,我冷眼望著他。
「你需要的從來不是媽媽。」
「而是一個全年無休,盡心照顧你,留意你每一處情緒,事無巨細地為你奉獻所有的免費保姆。」
我看了眼在他身後,臉色同樣難看的賀彥。
「甚至,你爸病重快S了,你的生日願望除了讓我怎麼照顧你外,都沒有留一句給他,希望他盡快康復。」
院裡,晚風乍起。
吹亂了賀懷瑾略長的頭發,也吹垮了那副單薄的肩膀。
我抱著花花折身回屋。
小家伙乖乖窩在我懷裡,還用小舌頭舔了舔我掌心。
似乎是在安慰我。
15
入秋了。
天氣卻仍悶熱。
自從生日之後,賀懷瑾已經三天沒有過來了。
倒是賀彥每天都會來。
他也不進門,就站在院門外看著我,有時撐不住了,會有保鏢推來輪椅。
他就這麼坐在輪椅上望著我。
目光復雜地望著我。
可我如常做著自己的事,從未分給他半點目光。
我從不認為遲來的深情算是深情。
真正的愛,也從不需要用分開時的痛楚來辨別。
我和賀彥幾年婚姻。
從未感受過他的溫柔與尊重。
他娶了我,卻不愛我,給了我賀夫人的名分,然後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我的照顧。
他有胃病,幾年來卻連胃疼時該吃什麼藥都不清楚。
他吃什麼會過敏,哪件西裝應該搭配哪條領帶,心煩時怎樣會讓他很快心情變好……
那麼多微小的細節,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可這些在過去的賀彥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樁樁件件累計起來,都不抵大洋彼岸的裴淑咳嗽一聲重要。
時至今日。
我還記得賀彥結婚那晚,對著電話那端輕聲祈求的模樣。
記得他在醉酒的夜裡,將我按在床邊強吻,扯開我衣服,一邊試圖撩撥我的身體,一邊輕聲念著裴淑名字的惡心行徑。
也記得他一夜未歸後,在我問他為何住在裴淑家裡時,他斥責我靠他養著的輕蔑目光。
那樣的一個人。
憑什麼又回來演這些深情戲碼?
晚上,我準備帶著花花出去散步時,又見了門外那道身影。
賀彥坐在輪椅上,身後不遠處站了兩名保鏢。
夜裡風涼,他縮在外套裡,似乎又瘦了很多。
見到我出去,賀彥眼睛微亮。
「思瑤……」
我卻徑直從他面前走過。
他聲音沙啞,自嘲般苦笑了聲,「其實,如果我和小瑾當年沒有犯渾……我們現在應該還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吧?」
沒人理會,他自語道,「或許,也說不定是一家四口了。」
「如果……如果……」
身後,他哽咽著啞聲問我。
我卻已經帶著花花走出了小區。
風將他的話捎得很遠。
他到最後也沒問出如果什麼,都是成年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說如果,本就是世上最蠢的事。
16
珠寶設計是我在原世界的工作,也是我的夢想。
這幾個月,我一直在為這次的設計大賽做準備。
我不敢浪費每一分鍾。
我一定要贏。
因為。
我要回家。
……
某個忽然降溫的天,賀彥沒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