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年年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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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老四!麥兒這,這,這是怎麼了?」


 


來不及感傷,我嚇得說話都帶著結巴。


 


12


 


郎中瞧著灌了一副湯藥進去,叫好生養著。


 


一路奔波,又剛S了爹娘。


 


麥兒是昏倒在我懷裡了。


 


送走郎中,劉四拘謹地搓了搓手,好半晌才幹笑兩聲,


 


「你們姐倆就先安心歇著,來日方長,總能慢慢謀個出路。這幾日就先待著,別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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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麥兒悄悄放到床榻上,衝他扯起笑臉,


 


「老四,咱們本也是訂過親的。若你不嫌棄…」


 


劉四的臉一路紅到了脖頸,


 


「不急,穗兒。來日方長。最近不太平,九千歲那不能少了人,我就先去候著了。缺了東西你就說話,別不好意思。」


 


「你這是,嫌棄我了嗎?」


 


「你看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就是個窩囊的,能得你這麼個見過世面的做媳婦,我哪敢嫌棄?隻是我不想叫你為了還情。我想你心甘情願地嫁我。」


 


心甘情願嗎?


 


隻怕是不能了。


 


從那日,我獨自趕著驢車南下時就不能了。


 


「爹…娘…」,麥兒睡夢中發出低喃。


 


她受了大苦,又親眼看見親人被S了頭。這是起了高熱,嚇得夢魘了。


 


我拿溫熱帕子將她身上擦了一遍又一遍,也顧不得旁的。


 


劉四走了。


 


又不知過了幾個時辰,麥兒也睡熟了。


 


反倒是我身上的傷處,疼得人再也受不住。


 


窗外至少還灑了些月光,屋子裡卻是黑得可怕。


 


阿娘去了。


 


大奶奶如今也去了。


 


我是被護著的,也是被丟下的。


 


該長大了。至少,為了麥兒。


 


13


 


一大早,劉四送來了熱騰騰的湯包和豆腐腦。


 


出京一趟,哪裡還吃過這些東西。


 


我招呼著麥兒一起吃,狼吞虎咽地囫囵進肚子裡,燙得舌頭都發麻。


 


「慢著些,不夠吃還有。」


 


劉四摸了摸麥兒的腦袋,眼中閃過一絲同情。


 


我不知為何,心裡總是不舒坦,忙放了碗筷,一把將麥兒抱回到腿上,


 


「老四,如今我帶著麥兒,和個寡婦沒兩樣。也不能總賴著你…不若你去幫我打聽看看,可有什麼我能做的差事?」


 


「再者說,這些時日你耗費的銀兩也不少,總是要還的。」


 


劉四擺擺手,


 


「我那是心甘情願的,還說什麼還不還的。不過,知道你是個好強的,找份兒差事總歸錯不了。我這頭替你打聽著,你也別急,把麥兒調理好了再說。」


 


聽了這話,我自然又是一頓千恩萬謝。


 


直待劉四走後,我才將麥兒拉到身前,一板一眼地告訴她,


 


「那劉四雖是個下人,卻也對咱們有恩。咱們不能拖累他,個人有個人的生活。」


 


「等我盡快找了差事,咱們就能過舒坦日子。這幾日,你乖些,不能哭也不能鬧。你爹娘被天子S了頭,二丫頭也S在那場大火裡了。往後你隻能是麥兒,旁的一字不能提了,知道嗎?」


 


麥兒默默地點頭,躊躇了好半晌。


 


我隻當她這是傷心的,可誰料,這丫頭卻徑直地朝我跪了下來。


 


「阿姐,求你受麥兒一拜。往後,你就是我的親阿姐。等我長大了,定要將你當那老太君伺候著。」


 


強撐著多日的淚奪眶而出。


 


不知是哭她,還是哭我自個兒。


 


當年初入相府,換上幹淨衣裳吃飽飯,站在大奶奶眼前時,


 


我也這樣跪過,打定了主意將大奶奶當老太君伺候一輩子。


 


「好孩子,你莫怕。往後隻要我活著,就少不了你的一口飯。」我用手背抹了抹淚,「咱們這也算是在京城落了腳。好賴有個盼頭,隻要我找了差事,一切都會好的。」


 


14


 


後面幾日,天一亮我就帶著麥兒在內城各家打問。


 


從丫鬟婆子,問到打雜小廝,家家不要我這樣受著傷的。


 


劉四日日來送餐食,也從未有過怨言。


 


吃人嘴短,這可不是長久之計。


 


麥兒見我急得白發都生了幾根兒,怯懦懦地挪到了我跟前兒,


 


「阿姐。你雖傷了,可我是個好的。要不你將我賣了吧,我去做丫鬟婆子。」


 


「總歸到了年歲,主子就要發了身契嫁人的。又不是一輩子為奴為婢…」


 


「萬萬不可。那是伺候人的活兒,你做不得。」


 


我皺了眉,冷著臉斷了她的心思。


 


「為什麼,為什麼你做得,我就做不得?」


 


「做個丫鬟婆子有什麼難,隻要安生伺候了主子們吃喝睡,那日子過得也舒坦著呢。」


 


麥兒噘著嘴和我爭,眼裡還殘存著些清澈。


 


也不怪她。


 


世道的艱難,若非親眼見過,親耳聽過,誰又敢想得那樣全面而殘酷?


 


舒坦日子那是在相府。


 


遍京城S去的丫鬟婆子多了去了。


 


細數S因,大有荒唐的。若說S法,也有的是叫人毛骨悚然的。


 


籤了身契就是奴才。


 


主子若是成心要打S,進門先抬右腳還是左腳也能挑出錯處。


 


左思右想,我還是將這些汙糟事兒一股腦地說給了麥兒。


 


如今這處境,實在由不得她慢些長大了。


 


麥兒沒再跟我頂嘴,隻是整日搶著漿洗衣裳,搶著生火爐子。


 


若劉四來了,還討巧地找他說幾句好聽的。


 


不過月餘,麥兒餓瘦的臉上就養回來不少肉,看著像個小發面饅頭。


 


入冬了,天兒冷。花錢的地兒也越多。


 


我終於在碼頭找到份兒活計。


 


馱貨物,馱著貨物送到船上,貢到南疆去。


 


每日做夠一百件兒,可以得上兩個餅。


 


有了進賬,也算是個出路。至少劉四不用給我們送飯了。


 


15


 


整個碼頭上,就我一個女娘。


 


不少人打趣兒說我是個女大郎。


 


若是麥兒來陪我時聽見了,少不得和他們爭。


 


我衝麥兒眨眨眼睛,搖搖頭,


 


「當初去接你時,遇到個書生。他也說我是女丈夫,還給我作揖呢。這有什麼的,值得你臉紅脖子粗的。」


 


「這不一樣!阿姐,這不一樣。」


 


麥兒還想再說,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撇著嘴巴不作聲。


 


我知道,她是想說我沒讀過書。不懂其中深奧。


 


其實我都明白的。


 


女大郎,是取笑。


 


女丈夫,是贊揚。


 


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在我看來,我既不是大郎,更不是丈夫。


 


不過是苦苦掙扎的浮萍,是草芥。


 


隻要日子有個盼頭,說我是什麼都行。


 


16


 


可苦湯藥裡這一點點甜,也沒了。


 


夜裡,劉四慌裡慌張地闖進來,不管不顧地掀起被子就扯我走,


 


「快,快。將麥兒叫起來。快跑…」


 


又聽到快跑二字,我的心不由提起來,


 


顧不得旁的,提起來麥兒就穿衣裳。


 


也是虧了劉四伺候九千歲盡心,大事小情的也能早些知道。


 


大乾再拿不出更多歲貢了,南疆使臣發了好一通脾氣。


 


九千歲提議,要用一萬姑娘換取一年太平。


 


南疆隻說這也算個法子,逼得大乾十日內湊夠了人數帶回去。


 


整整一萬吶。


 


上哪找這麼些姑娘呢?


 


劉四回過味兒來,這才急著闖了進來。


 


收拾了包袱,劉四咬咬牙從懷裡掏出個錢袋子,


 


「穗兒,這本是預備著求娶你的銀錢。眼下隻怕遙遙無期,你先拿著吧。今夜我們趕馬車走,越快越好。」


 


這才話音剛落,外邊兒就有了稀稀拉拉爭吵聲,


 


女子的哀嚎哭喊,和兵爺的汙言穢語。


 


「好了,快拿著走了!」


 


劉四一股腦塞進我懷裡,拉著麥兒就走。


 


我緊隨其後,就著夜色鑽進這輛七年來,摸都不敢摸一下的馬車。


 


落下簾子前,劉四努了努嘴,


 


「那是兩把開了刃的寶刀,你們要拿好。」


 


馬車一路狂奔疾馳,我和麥兒提前將這鑲嵌著寶石玉器的刀緊緊握在手裡。


 


快了嗎,快出去了嗎?


 


我的心裡直打鼓,卻不敢出聲詢問。


 


「站住!大半夜的,車裡裝著什麼?」


 


壞了。


 


我嚇出一手的汗,示意麥兒別出聲。


 


「千歲府辦事兒,也是你能問的?」


 


是劉四。


 


「劉四,你這是吃了豹子膽了,也敢這樣跟我說話?」


 


「這是九千歲親口交代下來的機密,你有幾個腦袋知道?平日裡我劉四一個奴才算不得什麼,我叫你一聲兵爺,可今日你若是非要耽誤我的事兒,到時候九千歲怪罪下來,那就一起S!」


 


我從沒想過,劉四還有這樣硬氣的時候。


 


麥兒的手不自覺用力,將我衣裳拽的發皺。


 


我們都屏住了呼吸,即便是看不見外面如何,卻不敢眨眼睛。


 


「行啊你,趕緊滾吧!狗仗人勢的玩意兒。」


 


呼。我和麥兒都松了口氣。


 


馬車又在奔走,我們逃出生天了。


 


「穗兒,你們下來吧。」


 


又往外走了好一陣子,劉四停了馬車壓著嗓子叫,


 


「隻能送到這兒了。今兒主子喝了酒,我這才敢走這麼一遭。也是你們有運氣。」


 


我帶著麥兒下了車,按著她的腦袋給劉四深深地鞠了躬,


 


「快說,麥兒。謝謝劉四爺。」


 


劉四惶恐著將手往衣服上抹了抹,這才將我們扶起來,


 


「快走吧。走著走著總能遇到生機。」


 


「那你…」


 


他偷了九千歲的兵器,又偷著用了馬車。若是被那S人不眨眼的瘟神知道了…


 


我不敢想。


 


「诶呀,山人自有妙計。你們隻管走,別管我。」


 


17


 


我帶著麥兒摸著黑逃,最後還是定下來往南走。


 


去接麥兒時,那段路走過一個來回,也算是熟悉。


 


那袋銀子我終究是拿著了。


 


人都沒了活路,哪還管得了骨氣。


 


天亮時正好路過蓉城。


 


我們進城將銀子一股腦換了餅,還有一匹毛驢。


 


眼下這物價水漲船高,幾十兩銀子也就隻換的上一兜子餅。


 


人多糧少。不如都換了好,免得往後越貴了。


 


一路上,不乏有那不長眼的來搶,


 


好在我和麥兒都是裝腔作勢的一把好手,亮出寶刀那架勢就嚇跑好幾個。


 


也有兩個不開眼的,都被我一刀宰了。


 


要說不怕是假的,可不是你S就是我活的處境,又能有什麼辦法?


 


即便是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意外卻還是來了。


 


四五個漢子將我們圍了。


 


就是吃得再飽,再有力氣,


 


一個受傷的女娘和一個娃兒,又能厲害到哪去。


 


我們被五花大綁著丟到一邊兒,那大半袋子的餅,也被他們拿出來狼吞虎咽。


 


「這倆娘們兒看著倒是圓潤,嘿,頭兒,你想不想試試?」


 


對上其中那人的賊眉鼠眼,我憤恨地朝他吐了一口。


 


麥兒到底是個孩子,早讓嚇得如同落雨梨花,


 


「你們將餅都拿走了,為何還要綁了我和阿姐?」


 


這孩子還是單純,不懂這諸多艱險都是殊途同歸。


 


可我就算懂,也沒什麼用。


 


我腦子裡快速轉了轉,這才開了口,


 


「大爺。她還是個半大孩子。能有個啥滋味兒?」


 


「不如這樣,我留著S心塌地伺候你們,這孩子就給她放了吧。到時候是生是S,都是她的造化…」


 


不等我說完,那被叫做頭兒的就朝我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臭表子,輪得到你說話?就是將這孩子今兒個給兄弟們燉了,你還是得S心塌地伺候著。」


 


麥兒見我挨了打,兩隻眼睛恨得通紅,


 


「王八蛋,畜生,S千刀的!你們都不是好東西!」


 


她將這一生學來的難聽話罵了個遍,卻更是激怒了幾個漢子。


 


「小浪蹄子,還是個帶刺兒的。叫爺爺嘗嘗,這帶刺的味兒美不美。」


 


「放開她!」


 


我再也忍不住,拼了命掙扎著朝那王八蛋撞去。


 


「啊!」


 


麥兒一口咬到那人耳朵上,生生扯下他一塊肉。


 


「既然你們找S,那就別怪老子辣手摧殘花。」


 


不要,不要。


 


在我和麥兒此起彼伏的哭嚎中,幾人蜂擁著上來扯我們的衣裳。


 


我沒落淚,反而笑了。


 


這一路的奔逃,到底算個啥呢?


 


最後,還是落個被糟蹋,而後慘S的結局。


 


「阿姐!阿姐!我不要…」


 


麥兒的呼救還聲聲有力,可我,可我卻好像沒了氣力…


 


18


 


「住手!你們這幫畜生!」


 


有人來了。


 


是學書。又不像學書。


 


因為眼前人沒了一身的書卷氣,倒是多了些兇相。


 


他身後跟著一伙人,各個舉著柴刀。


 


「學書?」


 


我不敢相信,試探著問道。


 


「穗兒,是我,是我。」


 


他們將我和麥兒身上綁著的麻繩解開,麥兒猛地撲到我懷裡,


 


「阿姐阿姐,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而後,就是不再言語,抱頭痛哭。


 


到了安全地方,天也黑了。


 


眾人松了口氣,席地而坐著分糧食。


 


隻見他們,竟拿出了那鼓囊囊的糧袋子,那裡頭,掏出來的是雜糧面!


 


一袋,兩袋,三袋…我斜著眼睛悄悄打量著,竟是有二三十袋。


 


換來的餅沒了,布兜子也叫那幫畜生扯了個稀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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