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草早就見了底。涼州的援軍影子都沒見著。
霍老將軍戰S沙場。
小將軍那三個哥哥,也都為國捐軀了。
一門忠烈啊。
現在這漠北城裡,剩下的都是傷的殘的。
我們這支稀稀拉拉的隊伍竟然成了漠北的救兵。
城裡頭沒糧了,就剩北風呼呼地刮,這漠北可真冷啊!
北蠻子圍著城,就是不打,光讓人進不讓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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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在等什麼。
我們心裡還有些竊喜,胡嬸叨咕說,虧得小將軍半路上去了上京。
我心裡頭也在想:
「他皇帝小姨父那麼疼他,肯定會讓他領著大軍S回來,給他爹和他哥哥們報仇。
「他娘子家管著糧草,肯定不會讓他有後顧之憂。
「我們隻要等他回來,就有救了。」
日子又有了點盼頭,我們就出門去找布莊。
我們從城頭找到城尾,從城東找到城西。
可我們就是找不著陳娘子說的那胭脂鋪,布莊,還有會捏泥娃娃的土陶窯。
六兒和我轉悠了老半天,才在城牆邊上找到個賣布的。
賣布的老太,眼神兒渾濁,瞅著我們直搖頭:「都要餓S了,還扯啥布啊,年紀輕輕的,不懂事啊。」
她愛說啥說啥,我們還是給每個人都扯了新布,過年總得穿身新衣裳。
看著我們掏出銀子,那老太又轉了轉眼珠子,壓低嗓子問我們:「白面粉要不要?能做白馍馍的白面粉。」
見我們沒應話,她以為我們不信,急赤白臉地解釋,「這可是拿命換的啊,城牆東頭有個牆洞,鑽出去能到蠻子們的糧草營,白面苞米,啥都有。
「可不敢騙你們。」
回來的路上,六兒一聲不吭,我知道她心裡頭動了心思。
我心下著急:
「六兒,你可別想那個,出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我們拿銀子跟她換吃的。」
她沒接我的話茬,快到帳子的時候,她拉住我,堅定地說了句:「嬌兒姐,我沒想要吃的。」
我心裡明白,她這是想報仇呢。
我抓著她的肩膀,認真對她說:
「六兒,你叫我聲姐姐,那你答應姐姐,不管幹啥都不能瞞著姐姐,有事得叫上姐姐一起。」
六兒點了點頭,用力抱住我,在我耳邊哽咽:「嗯,我知道的。嬌兒姐,我忘不掉他呀,我閉上眼都是他。」
我回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20
第二天,我們收拾了些銀兩,哄著那老太帶我們看了那個洞。
那洞藏得可隱蔽了,隻容一個人爬進爬出。
出了洞還得貼著城牆繞一圈才到蠻子的糧草營。
摸清了路線,六兒呆坐在帳子前。
胡嬸喊了她幾聲都沒動靜。
「今兒是魔怔了。」胡嬸嘟囔著,叫我去看看她。
我坐在六兒邊上,她往我這邊靠了靠,輕聲說了句:「嬌兒姐,我不能這麼做。」
是啊,不能這麼做。
就算我們能一把火燒了那些糧草,又有啥用呢?
留著這些糧草,像老太婆那樣的人還能偷出點吃的。
一把火燒個精光,他們更沒活路了。
「六兒,我們去找找顧爺吧。」
六兒看著我,含淚的眼睛裡閃著光。
顧爺聽了我們的話,囑咐我們別往外說,說這事兒就交給他。
六兒和我不甘心,有事沒事就到顧爺他們帳子邊轉悠。
我們終於知道,顧爺打算劫那糧草。
他們需要個不起眼的人扮作行腳商,混進北蠻營裡吸引注意力。
這事兒,六兒和我能幹。
這天夜裡,我們用白面蒸了馍馍,吃了個飽。
胡嬸挺欣慰,對六兒嘆了口氣:「可算知道吃飯了。」
又對我說,「嬌兒,往後多勸勸你六兒妹子。」
吃過飯沒多久,胡嬸給我們鋪了床,我們一起躺下睡了。
六兒和我這一覺睡得特別沉。
等我們醒來,胡嬸早就替我們去了。
原來我們自以為的偷偷摸摸,從來沒逃過她的眼睛。
聽顧爺說,臨走前,胡嬸最後說的話是:「老娘還活著,怎麼能讓倆娃子去!」
胡嬸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顧爺回來了,但是丟了腿。
這一路上,事兒連著事兒,都沒時間給顧爺做護膝,這會兒做好了,他卻用不上了。
可顧爺說,值得。
他們這回搶來的糧,夠城裡吃半個月。
這次算是真把圍城的北蠻子惹毛了。
可不知為啥,北蠻的將軍領著人衝到城門下,又突然停住了。
顧爺松了口氣,又皺緊了眉頭,他再次看向上京的方向,久久不說話。
我就算再不懂,也有點明白了,小將軍這次回去可能沒那麼順當。
日子就這麼挨到除夕。
我和六兒穿上了新衣裳,又把胡嬸和陳娘子的燒給了她們。
她們在那邊,也穿得暖暖的,美美的。
除夕的夜裡,我們拿出分來的肉和酒,張羅了一桌。
連著顧爺,我們擺了六副碗筷,算是團圓了。
這酒有些上頭,我開始想些有的沒的。
娘總說,要活著,活著就好。
可為什麼,努力幫我活著的人,都一個個地S了?
我活著,看著他們一個個地走。
我可能醉得有些厲害,好像看到了霍小將軍。
他和顧爺喝著酒。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他在說,喝了這頓酒,S到北蠻的老巢,一次S個夠本回來。
顧爺說他上不了馬了,得拜託小將軍替他多S幾個。
小將軍大聲應著好:
「顧齊,不光是你,兄弟們的仇我都給他們報了!」
六兒也喝多了,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啪」地跪在小將軍身前:「霍將軍,你帶上我吧,我能S北蠻子,我給我娘和劉餘報仇!」
顧爺慌忙去拉她。
小將軍倒了一杯酒灑在地上,又滿了一杯酒給她:「起來,好好待著,我答應你,一個都不會放過他們。」
六兒衝著小將軍磕了三個頭,一頭栽到了地上。
她是真醉了。
我趕忙上前將她扶進帳子。
我再出來時,顧爺也離開了。
小將軍覷著我。
我有些暈乎乎的,隻覺得他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我忍不住笑了,輕聲問著:「霍將軍,上京怎麼樣?」
其實我本還想問問他成親怎麼樣的,但我知道這不是我該問的。
我不問。
他蹲在我身邊,抬頭看了看月兒,低聲笑了笑:「上京很好,比這兒暖和。」
「嗯,那挺好。」我隨口接著話。
「春嬌,給我烙個玉米烙吧,我想嘗嘗究竟有多甜。」
我起身拿了袋苞米,重新熱了灶,給他烙了一整個,小心遞給他:「仔細些,燙。」
他接了過去,一點一點掰著,吃著,繼續與我說著話:「我回去後,沒有成親。」
「啊?!」我猛地轉頭看向他。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不信嗎?」
他自顧自說了下去,「我上頭幾個哥哥沒了,嫂嫂們在家守著,不容易。
「好好的姑娘,還是不要讓她吃這個苦了。」
我盯著他的眼睛,試圖看出些什麼。
他掰下一塊玉米烙,塞進我嘴裡,笑道:「看什麼呢?」
他把剩下的塞進了自己嘴裡,一邊吃著一邊含糊地說著,「春嬌,我也吃過你的玉米烙了,從今往後,你也就是我的妹子了。」
說完,他便起身走了。
在他蹲過的地方,有一盞小小的琉璃燈。
我撿起琉璃燈,掛在門邊上,在帳子口怔怔地站了一會兒。
吹了會兒冷風,酒也醒了些。
雪花飄落下一些,過年了。
我正準備收拾起碗筷,顧爺不知何時又回來了。
他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霍家在上京沒有人了。
「霍將軍在上京的家眷全都被砍了頭。
「現在霍家上下隻剩了小將軍一人。
「朝廷要求和,北蠻子開出的條件就是霍將軍全家的性命。
「小將軍十五歲那年摸到北蠻王庭,S了老汗王和三個王子。
「北蠻子要報這個仇。
「小將軍是被騙回上京的。
「那小姐仰慕小將軍很久,這回為了幫小將軍,跑出來報信。
「後來她護著小將軍逃,被亂箭射S了。
「和小將軍前後腳到這兒的是格S勿論的皇命。
「弟兄們砍了那傳旨的人。
「春嬌,我們現在是叛軍。
「漠北是孤城。
「他們要圍S我們。
「我們能站起來的兄弟們今晚都跟著小將軍S出去,給城裡的百姓破出一條血路來。
「小將軍交代我,帶著你和六兒,能跑就跑出去吧。」
原來北蠻等的是小將軍呀。
他們原本可以直接截S小將軍,就像S他爹和他的幾個哥哥一樣。
可他們偏要放他回去。
放他回去看看霍家上下是怎樣人頭落地。
放他回去看看他未過門的娘子是怎樣被亂箭射S。
放他回去看那數不盡的琉璃燈是怎樣變成鋪天蓋地的紅。
一整條青州河都像染了血。
放他回去,讓他變成亂臣賊子。
然後等他回到這座城。
等他踏著破碎的河山,看著流離的百姓,回到這座城。
看著他在這裡一日一日無望地消耗到最後一個人。
這座城,北蠻子圍著裡三層,涼州的兵馬圍著外三層。
等到城裡的人S絕,涼州的將軍就與北蠻籤下契書。
涼州的將軍,是皇後娘娘的哥哥。
這裡頭的彎彎繞繞, 不是我能想明白的。
許是這一路走來, 遇的事兒多了,我也硬了心腸。
聽到顧爺這些話, 我竟沒有半點淚, 仍然手下不停地收拾著碗筷。
我邊擺著碗筷邊故作輕松地說道:
「再望」遇到他們前, 我爹我哥都指著我換錢, 每日裡打打罵罵, 我差點連命都沒了。
遇到他們後,這幾個沒有血肉之親的人聚在一起, 卻個頂個地想要我活下去。
娘總說,活著就好。
可怎麼才算活著呢?
陳娘子為了她那青梅竹馬的少年郎活了一回。
劉餘為了顧爺這幾個兄弟活了一回。
胡嬸為了六兒和我活了一回。
小將軍那未過門的娘子為了他活了一回。
守著漠北的幾千霍家軍,為了S去的兄弟和百姓,活了一回。
那我呢?
每日裡烙著餅, 掙著命, 算活著嗎?
這不是我要的活法。
今兒個, 我要為我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一回。
我緩緩開了口:「顧爺, 你帶著六兒走吧。」
身後沒了聲響, 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悶悶的笑聲:「春嬌啊, 你果然是個傻的啊!」
我回頭看向顧爺, 他咧著嘴笑,眼睛裡卻映著湿意。
他看著我,拍了拍地上的薄雪:「好姑娘, 替我多S幾個蠻子!」
我對著他的眼笑開:「嗯, 曉得了。」
我在臉上抹了鍋灰,出門的時候,看到帳子門口掛著的琉璃燈, 被風吹得直晃,可卻熒熒地亮著, 仿佛吹不滅似的。
瞧著可暖著。
到了點卯的地兒, 我報了顧爺的名,跟著大伙,S了出去。
遠遠地,我好像有看見小將軍的銀盔甲。
真好。
娘, 顧爺, 胡嬸兒,陳娘子,六兒, 霍小將軍。
我去了。
望人間,山花開滿天。
再見面,還能再見面。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