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八歲那年，孤寡的奶奶撿回了沒人要的我，給了我一個家。

 

我們相依為命，她在村口開了個小賣部，賣點日用品撿點破爛養活我。

 

我收斂了一身戾氣，做了她的乖孫女，好好學習，長成了她所期盼的樣子。

 

直到她的小賣部被網紅打假人設計，被索要三十萬。

 

小老太一生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又怕連累我，偷偷上了吊。

 

我趕到醫院時她全身是傷，昏迷不醒，醫生說她毫無求生意志。

 

網紅卻靠著惡意剪輯過的視頻，收獲了無數流量和粉絲，還得了個「正義鬥士」的美譽，他在網上放言：

 

「對待這樣的刁民，就應該重拳出擊，打到她的店關門倒閉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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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無恥的嘴臉，我冷笑一聲，重拳出擊是吧？不是隻有你會。

 

1

 

高考一結束，我回到家，卻發現家裡大門緊閉。

 

這個時間點，奶奶的小賣部應該早就開張了，但眼前，一個人影都沒有，我的心猛地一沉。

 

鄰居大壯哥看到我站在門口，朝我喊道：

 

「豆豆啊，你奶奶出事了，剛才被送到醫院去了，你快點過去。」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或許還趕得上見她一面。」

 

我雙腿一軟，幾乎站立不穩。

 

趕到醫院時，奶奶躺在擔架上，了無生氣，醫護人員神情嚴肅，正快步將她往手術室推。

 

「奶奶～」

 

我一路追了過去，手術室大門重重關上，將我和奶奶徹底隔開。

 

我怎麼也想不到，隻不過一周沒見，身子一向硬朗每天笑呵呵的小老太，就這麼毫無生機地躺在手術臺上。

 

送奶奶過來的，是二叔和二嬸，也是他們發現了最先發現奶奶尋了短見。

 

「你奶奶真是個命苦的，眼見你就要上大學了，怎麼會突然想不開呢？」

 

二嬸嘆息了一聲，抹了一把眼淚，二叔則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地坐在長椅上。

 

我們村子出生的人都是許姓，大家都沾親帶故，二叔一家與我們也隻是很遠房的親戚。

 

但奶奶一直與人為善，與村裡人都交好，她出了事，大家心裡都不好受。

 

經過四個小時的焦急等待，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醫生告訴我們：

 

「手術很成功，病人暫時脫離危險，但她好像沒有什麼求生意志，你們家屬要多陪她說說話，喚醒她的求生欲。」

 

2

 

看著病床上氣息微弱的奶奶，我淚如雨下，一周前她得知我就要高考，歡歡喜喜送我到車站，說考完就是端午節了，等我回來給我做好吃的。

 

昨天考完最後一門，從考場出來已經是晚上 6 點多，我們村離縣城遠，天黑也沒有大巴了，我在網上對了答案，覺得考得不錯，還給奶奶打了電話，讓她放寬心：

 

「就等著你孫女考上重點大學吧。」

 

她在電話那頭也很開心，沒有絲毫異樣：

 

「好，好，我家豆豆就是聰明，奶奶就等著看你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你明天回來，奶奶給你包粽子吃。」

 

我無比後悔，要是我昨天一出考場就回家，奶奶會不會就不尋短見了？我真是該S啊。

 

我輕輕搖著她的手：

 

「奶奶，我考完了，說好的今天一起過端午節包粽子呢？」

 

她靜靜地躺著，無論我怎麼叫她，她再也不能給我一個回應。

 

給奶奶擦臉時，我看到了她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這應該是上吊時留下的，但是除了脖子，她臉上額頭和頭皮上有很多傷痕，膝蓋上也是一片青紫。

 

「嬸，奶奶被人打了嗎？」

 

「這個你奶奶沒說，昨天晚上和今天一大早她都來過我們家，隻是光線都不太好沒看到，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

 

二嬸伸長脖子過來看了看，恨恨道。

 

「還真是！到底是誰？連老人也下這樣的狠手！」

 

「嬸子，你是怎麼發現奶奶想不開的？」

 

二嬸打開了話匣子：

 

「今天一大早，你奶奶到我們家，讓我給你帶句話，說給你留了東西在五鬥櫃下面。我覺得有點奇怪，還問她：『豆豆高考結束，今天就要回來，到時候你自己跟豆豆說不就行了？』

 

「她當時人就跟丟了魂似的，一直搖頭，說今天有事要外出，怕見不到你。她走的時候一邊抹眼淚一邊嘆息，我追過去問她到底遇到什麼困難，她卻隻是擺擺手，說沒事。

 

「她回去後，我越想越不對勁，感覺她像是在交代後事，就讓你叔去看了一下，果然，你奶奶自己拿著繩子，把自己吊在橫梁上。」

 

3

 

「嬸子，你知道我奶奶最近得罪了什麼人嗎？」

 

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奶奶一生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她向來樂觀看得開，再苦再難都挺過來了，到底是誰逼得她走上絕路的？

 

二嬸疑惑地看向我，搖了搖頭。

 

「或者說，你有見她接觸了什麼陌生人？」

 

奶奶在村裡從來沒跟哪家紅過臉，村裡人也都很淳樸憨厚，大家都互幫互助，很是和諧，我首先懷疑的當然是外人。

 

二嬸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還真有這麼一個人。」

 

原來，前幾天一個遊客開著車路過我們這裡，在我奶奶的小賣部買水歇腳，見她準備做飯，問能不能蹭個飯。

 

我們這裡本是偏僻山村，自從附近被評為國家級森林公園後，馬路也加寬了，遊客漸漸多了起來。

 

鄉下人熱情好客，奶奶特意去拿了臘肉和豬血丸子招待他，這人吃完之後覺得臘肉味道好，說想跟奶奶買點。

 

臘肉本來是奶奶專門留給我回家吃的，並不想賣掉，奈何他一直嬉笑糾纏，誇臘肉好吃，想買點回去給家裡人嘗嘗，我奶奶拗不過，帶著他去拿。

 

二嬸說到一半情緒很是激動：

 

「那人S皮賴臉纏著說，就喜歡吃一些土特產，你奶帶他來老房子這邊拿肉，他倒好，一共就三塊，他一下子把兩塊最好的拿走了，你奶心疼的，本來是留著等你放假回來吃的。」

 

老房子是奶奶原來住的土坯房，年久失修成了危房不能住人，奶奶用來燻燻臘肉，還養了一些雞鴨，馬路邊開小賣部的房子是前幾年村委給我們蓋的房子。

 

奶奶以成本價賣了兩塊臘肉和一些豬血丸子給他，又送了他一兜土雞蛋。

 

「你奶奶昨天晚上就來了我們家一趟，好像是有什麼話要跟我們說，欲言又止，我就問了一嘴，她說有人罵她的臘肉有問題，吃壞了肚子，要她賠錢。

 

「我當時有點納悶但也沒多想，以為去診所打一針，最多幾十塊錢，隻是安慰了她幾句，沒放在心上。」

 

4

 

小賣部其實是有攝像頭的，店鋪是開在馬路邊，怕不安全，三年前我中考完用暑假打零工的錢買了一個監控，之前一直平平安安，所以也沒怎麼看過。

 

打開手機上的監控軟件，視頻中，就在昨天下午，一個身穿白色 T 恤戴眼鏡的男人來到小賣部，指著我奶奶氣勢洶洶：

 

「我前天在你們家吃了飯，回去後就又吐又拉，去醫院住了一天院，你說怎麼辦？」

 

奶奶錯愕地看著他，手足無措，她不會說普通話，一邊比畫一邊用方言結結巴巴解釋：

 

「我們世世代代都是這樣燻臘肉的，從來沒有人吃出過事。」

 

「那你說說，你有生產許可證嗎？有食品經營許可證嗎？沒有這些證書就是違法的！」

 

奶奶連這些證都沒聽說過，她臉上的表情出現一絲茫然，全身微微顫抖：

 

「可是，大家都是這樣做的。」

 

「沒有這些證，也沒有任何標籤標注，就是三無產品，你就是出來害人！

 

「我現在就打電話報警！」

 

男子說話中氣十足的樣子，完全不像剛從醫院出來的人。

 

他做出撥打電話的樣子，奶奶急得掉眼淚，撲過去阻止他打電話：

 

「求求你了，我年紀這麼大了……」

 

「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你還想搶我手機？你個S老太婆！」

 

男子一把推開奶奶，又狠狠踹了一腳，踹在奶奶的腿上，她一個趔趄摔到地上，爬都爬不起來，他嬉笑著看著在地上掙扎的老人：

 

「放過你也可以，你賠我三十萬，我們兩清。」

 

「三十萬？！」

 

奶奶的臉色煞白，聲音不由得拔高了幾個音度。

 

「我老婆子一輩子都沒見過三十萬，你要我去哪裡給你找三十萬？」

 

5

 

「不給也行，那你就等著坐牢封店吧！」

 

他從車子的後備箱裡，拿出一把斧頭，一斧頭砍在收錢的櫃臺上。

 

「我讓你賣假貨！讓你賣三無產品！讓你出來害人！」

 

「不要啊，我老婆子就是靠這個店養活我孫女，求求你高抬貴手！」

 

奶奶跪在地上，對著他一直磕頭，哭泣著苦苦哀求，男子卻一眼都沒看她，奶奶額頭上磕出血來，他都沒有停手。

 

她踉跄著爬起來，想去阻止他，又被他一把甩開，重重撞到貨架上，貨架上的東西全部掉了下來，砸在奶奶的臉上，再掉落到地上。

 

「告訴你，我陳洋生平最恨賣假貨的人！！」

 

奶奶的哭泣求饒聲，斧頭劈在木材上的聲音，亂成一團。

 

直到他累了，才停下手來。

 

「求求你，放過我一個老婆子！」

 

「三十萬很劃算的，我要是告你，你售賣三無假貨肯定得判刑，到時候你的孫子孫女，考公務員都不行，他們的一生都毀了。」

 

奶奶搖著頭：「可我真的沒錢啊。」

 

「那你自己想辦法，我不管，反正一周之內，沒見到錢，你就等著坐牢吧！」

 

說完又一斧頭劈在貨架上，貨架徹底散架，一塊木板朝著奶奶撲面砸過來，奶奶頭上血流如注。

 

那男人隻是看了一眼，大搖大擺走了出去，開著車揚長而去，奶奶失魂落魄地呆愣在原地，佝偻著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

 

也許她是在想，隻不過是好心留人家吃了一頓飯，臘肉也是他自己纏著要買的，怎麼就惹上了這麼大的麻煩。

 

6

 

我打開社交 App，嘗試著搜了一下陳洋這個人，搜索結果的第一個頭像，正是向奶奶勒索三十萬的人，網名叫洋哥在打假。

 

他在某抖平臺有數百萬粉絲，發布了上百個視頻，每一個點贊都超過百萬。

 

最新發布的，正是在我奶奶的小賣部「打假」的場景。

 

視頻是剪輯加工過的，視頻中，他義正詞嚴地訓斥奶奶售賣三無產品，罵她為了賺錢沒了良心，並將奶奶撲過去阻止他打電話的鏡頭添油加醋惡意解讀：

 

「你們看，這潑婦還想搶奪我的手機。

 

「這老太婆別看年紀大，但一身蠻力，還好我身強體壯，要不然還要挨這S老太婆的打。

 

「讓你們見識什麼叫作窮山惡水出刁民！」

 

我奶奶被他踹倒的片段被他說成：「潑婦搶奪手機不成，在地上撒潑打滾。」

 

視頻中還有他在老房子拍的片段：

 

「這就是生產加工食品的地方，你們看看這環境，這樣地方做出來的臘肉你們敢吃嗎？」

 

評論區都在辱罵我奶奶，一個個都咒罵她不得好S：

 

【農村潑婦就是這樣的，蠻橫慣了，不講理！】

 

【真是壞人變老了，這種人年輕的時候壞事沒少幹吧？就是打S都是活該！】

 

【洋哥真是正義鬥士啊！功德無量！】

 

【把她的店砸得稀巴爛，讓她別再出來禍害人！】

 

【洋哥，報地址，我也手痒，收拾這種沒素質的大媽算我一個。】

 

視頻評論區置頂的一條是陳洋自己的：

 

【各位放心，對待這樣的刁民，就應該重拳出擊，打到她的店關門倒閉為止！絕不手軟！】

 

看著這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評論，我全身發抖，頭腦氣血直衝腦門。

 

冷靜下來後，撥通了陳洋的電話：

 

「錢湊齊了，你什麼時候來拿？」

 

「算你識相！明天就過來。」

 

7

 

陳洋是一個人開車來的，他就是自信，吃定了我奶奶隻是一個無知的鄉下老太太，不會反抗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