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邊輕輕嗯了一聲。
10
臨近過年,天氣越發冷了。
科裡收了不少因路滑摔跤而骨折的老年人。
一時忙得焦頭爛額。
15 床的老奶奶出院了。
又住進了一個滑雪摔斷腿的男大學生。
果不其然。
插尿管的活兒又落到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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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長把我叫過去,笑得曖昧,「你有經驗。」
我:「……」
誰想要這個經驗啊!
我推著工具車進了病房。
林邊正坐在床上看書,抬眼就看到了我。
他眼睛亮亮的,衝我揚了揚手。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轉頭去了 15 床。
15 床的男大學生是本校大一新生,叫雲淮。
第一次滑雪就摔了,實在是慘。
我過去的時候,雲淮正暗自垂淚。
他淚水漣漣地看我,「姐姐,我以後不會站不起來吧?」
他哭得像隻委屈極了的小狗。
我有點心軟,溫聲勸導:
「不會啦,骨折而已,很快就好了。」
我收拾著手上的工具,突然想起什麼。
「你隔壁床的哥哥也是摔到腿的,你不信可以問他。」
雲淮眼睛亮了,「真的嗎?」
小孩子就是好哄。
「真的呀。」我態度依舊溫柔。
「不過你先把褲子脫了,我要給你插尿管。」
哐當一聲。
林邊的書掉到了地上。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再看雲淮,他的臉已經紅透了。
他怯懦半天,被子還是裹得嚴嚴實實的。
我等急了,正要上手去掀,林邊突然開了口:
「小甜護士,能幫我撿一下書嗎?」
我隻好回頭,幫他撿起書。
誰知林邊突然靠在我身上。
「腿好酸,小甜護士能不能帶我去活動一下?」
我一怔,「可我還要給 15 床……」
15 床的雲淮沒等我說完就連忙開口:
「太好了姐姐,正好幫我換個男護士吧!」
林邊給他一個贊許的眼神。
我:「……?」
11
科裡哪裡臨時能給他找來男護士。
最後還是小曼給他插的尿管。
我扶著林邊出去的時候,正看到小曼催他脫褲子。
雲淮臉漲得通紅,幽怨地看了我和林邊一眼。
林邊幽幽開口:「放寬心。」
「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雲淮聞言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
哥,你真的會安慰?
小嘴巴,閉起來。
我扶著他出了病房。
臨近過年,醫院走廊也多了些年味擺件。
窗外的紅楓被寒風吹得沙沙作響。
林邊駐足,「要過年了。」
我也停下來,「對呀。」
過年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我的實習,它終於要結束了!
我心裡簡直要放鞭炮,但想想旁邊這位……
過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出院……
我安慰他:「你年前應該能出院,出了院正好美美過年。」
林邊不鹹不淡地看我一眼,「住院趕上期末考,全掛了。」
「過年得復習。」
……
我沉默了。
小嘴巴,閉起來。
我決定變成一個扶著他的沉默啞巴。
他架著雙拐,我其實幫不太上什麼忙。
隻要注意盯著他,讓他不要摔就好。
他走得其實依舊吃力。
走到一半時,看得出已經力不從心了。
我忍不住出聲提醒:「別著急,慢慢來。」
「今天就先到這吧,你架我身上,我扶你回病房。」
林邊額頭已泛出一層細細的冷汗。
聞言點點頭,熟練地架在我肩膀上,倚著我往回走。
走廊暖氣很足,他身上也熱乎。
林邊一腳深一腳淺地慢慢挪動,他突然開口:
「你下了班會跟男朋友去玩嗎?」
我莫名地看他一眼,「我們得忙得很,下班累得不想動了,哪還有精力出去玩。」
「況且,我們這職業,忙得根本不想找對象。」
「下了班又要上班,我寧可自己在家待著。」
林邊被我的說法逗笑了,「也是,你們很辛苦。」
我扶著他快到病房門口時,他又開了口。
他蹙著眉頭站定,這話像是憋了很久。
「小甜護士,沒覺得我長得有些眼熟嗎?」
我怔了一瞬,這是想讓我誇他嗎?
我看向他那張酷似楊洋的面容。
在他期待的目光裡,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像楊洋。」
12
那天過後,我突然忙起來。
導師需要我結合臨床給她提供一些數據。
正好趕上我在骨科實習結束。
我就提前去了下一個科室報到。
我忙得暈頭轉向,連放在休息室的個人物品都沒來得及收拾。
其間偶爾會想起林邊那天氣結的樣子。
扶都不讓我扶……
難道我真的忘了什麼?
但我在腦內搜索一遍,實在毫無印象。
回骨科收拾東西那天。
路過林邊的病房時,我鬼使神差進去看了一眼。
結果發現 16 床已經換人了。
問了小曼才知道,林邊今天正好出院了。
算啦算啦。
本來還想問問的。
下樓,遠遠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林邊。
他穿著一件黑色衝鋒衣,隻有一個人。
拄著拐杖,身形挺拔高挑,在人群中很顯眼。
我笑著湊過去跟他打招呼:「你看吧,我就說你能年前出院呢。」
林邊也看見了我。
他氣壓有些低,語氣平平:
「小甜護士是去別的科室了嗎?最近都沒見到你。」
「是的,」我笑著點頭,「最近也還在忙其他事,就沒來得及告訴你。」
我打量了一下他,「最近恢復得還好嗎?」
「……不好。」
不好?
我愣住了,「怎麼不好?」
他抿唇,「有人看了我的……就消失,誰能恢復得好?」
他在說什麼?
我瞳孔地震,「我是護士啊,我以後要看更多人的鳥!」
林邊一頓:「……」
林邊好像更氣了,他咬牙。
「你是真的不記得我了,還是裝不記得?」
他緊盯著我,看得我有些發毛。
我腦內快速檢索,還是一無所獲。
我試探:「……能給個提示嗎?」
空氣好像靜止了。
林邊神色無奈。
「想不起來就算了。」他朝我伸手,「把手機給我。」
我怔怔地把手機遞給他。
他輸入一串號碼。
撥打,保存,又遞給我。
「我們現在互換號碼了。」
13
加上林邊微信後,我們偶爾會聊聊天。
大多數時間都是彼此安靜地待在對方的列表裡。
點開他的朋友圈,發現我們其實有很多相似之處。
都是本地人。
都曾住在老城區。
我們還是一屆的。
但翻遍了他的朋友圈,沒有共友的評論,也想不到有什麼交集。
在心血管內科的工作相對來說清闲一些,但依舊忙碌。
過完年,宿舍六個人久違地聚在了一起。
大家都是快被論文和實習逼瘋的人。
一見面瘋狂互訴苦水。
為了緩解生活的苦澀。
室友提議去附近新開的一家 Club 放松一下。
大家化著妝,林邊突然發來消息。
【今天忙什麼?】
我思索半天,回他:【寫論文呢。】
林邊秒回。
我還沒來得及看,室友過來一把沒收了手機。
「甜甜!搞快!就差你了!」
五個人對我眼神施壓。
我隻好拿出五倍手速化妝出門。
直到我跟室友在 Club 坐下,才看到林邊發來的消息:
【朋友新開了一家 Club,有興趣來捧場嗎?】
14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我確實有些慌亂。
怎麼說。
有種作弊被考官抓到的無力感。
但很快我又心生僥幸。
說不定不是同一家呢!
被畢業逼瘋的室友這會兒已經瘋了,一個個鬧著要玩真心話大冒險。
我想著明天要上的班。
以及剩下 13 個月的實習之路。
兩眼一黑。
今朝有酒今朝醉!
快活一天是一天!
什麼林邊河邊,天王老子來了都得靠邊!
我們幾個女孩子很快玩瘋了。
在又一次撺掇輸了的室友給隔壁帥哥表白以後。
酒瓶指向了我。
被我「欺壓」已久的室友已經蓄勢待發。
「18 桌有個長得像張凌赫的帥哥看見了嗎?」
「辛甜,你去找他要微信。」
我順著室友指的地方看過去。
好像是有幾個長得還可以哈。
人模狗樣的。
還沒反應過來。
我已經被推搡著過去了。
燈光急促地閃爍著。
酒精後勁上來了。
我的身體晃晃悠悠,有些失控。
18 號桌坐著幾個長相清俊的男人,像是在聊什麼事情。
他們看到我走過來顯然一愣。
為首的那個正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把玩著手裡的酒杯。
我看他一眼,顯然室友說的就是這個。
我借著酒勁湊上去,附耳。
「帥哥,加個微信嗎?」
話音還沒落,我的手突然被人箍住。
我被嚇了一跳,酒也醒了七八分。
驚愕抬頭,面前的人竟是林邊。
他一把將我從男人身邊拉走,眸色幽深,面露不虞。
他身上猶帶濃濃的酒氣。
「這就是你說的寫論文?」
15
鼓點強烈又濃密,我的心狂跳起來。
我硬著頭皮擺手:
「不是不是,我……寫了一半被喊出來了。」
說完我才猛地意識到。
我心虛什麼!
我出來喝個小酒怎麼了!
我們什麼關系,你這麼質問我!
我又理直氣壯起來。
我瞪他,「怎麼,我還要給你報備嗎?」
說完,我掙開他就要走。
走開兩步回頭,林邊還站在原地。
穿過洶湧的人潮,定定地看著我。
我又有點心虛。
室友也在往我這邊張望。
我沒要到那個「張凌赫」的微信,回去肯定要被蛐蛐的。
我心一橫,往洗手間那邊走。
我有些煩亂。
但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浮現起林邊的臉。
該說不說,他今天是真帥啊……
剛才我沒看錯的話,好像是有胸肌的?
我在心裡開始沉浸式欣賞林邊的俊臉。
不知不覺居然笑出聲。
也就沒發現面前突然多了個人。
我差點撞上面前的人,「你……」
眼前一個挺拔的身影擋住我的路。
來人眉頭緊蹙,不動聲色地看著我。
他的表情,是委屈……?
林邊彎下腰直視我,聲音沙啞。
「辛甜,你個騙子。」
我有些無措,「林邊,我……」
「小時候就是騙子,看電影就隻把我當抹布,用完就扔。」
「現在還是騙子,騙我寫論文,實際去找別的男人要微信。」
他眼圈好像紅了。
「你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小騙子。」
16
林邊說看電影當抹布。
我突然想起一段塵封已久的回憶。
那時我才小學二年級。
學校經常組織春遊。
那時的我簡直是班裡的小霸王。
我恬不知恥地賴上了班裡最文靜的一個小男孩。
去植樹,我就賴著讓他幫我栽種小樹苗。
去野炊,我就纏著要吃他帶的小丸煎餅。
他一直都很不喜歡我。
直到有一次學校組織去大禮堂看電影。
我纏著他求了半晌, 最後才不情願地坐在我旁邊。
結果劇情太感人, 看到一半我就哇哇大哭。
我猶記得旁邊的小男孩愣了半晌。
找遍全身, 都沒找到一張紙。
最後, 他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
把他的袖子遞了過來。
我當然是毫不客氣地拿來擦眼淚和鼻涕了。
再後來, 他對我的耐心就好像多了許多。
總會等我一起放學。
還會給我「上貢」好吃的下午茶。
可後來爸爸工作調動,我轉了學, 就再也沒見到他了。
難道?
我像見鬼一樣看著林邊。
怎麼都和記憶中那個黑瘦腼腆的小男孩對不上啊!
我顫抖著開口:「你……你小學是金明路一小的嗎?」
林邊眼裡幾乎在冒火, 他一字一句:「不然呢?」
「你每次都這樣。」
「吃了我的,還要吃別人的。」
「看過我的, 還要看別人的。」
「有我的微信,還要別人的。」
他突然扣住我的雙手, 將我困在牆上。
「你永遠喜歡不告而別。」
他熾熱的氣息在我耳邊彌漫開來:「這一次, 我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17
草長鶯飛, 細柳發芽。
我和林邊回了一趟金明路一小。
十幾年過去了, 金明路一小雖然翻新了, 但大體的格局還在。
林邊指著操場邊的乒乓球架:
「你看!就是這裡!」
「你跟李劍打乒乓球,非讓我跟著你撿球!」
我面露羞愧。
不一會兒,他又指著洗手間外的垃圾桶。
他幽幽看我, 「你還記得你吃完糖的糖紙去哪了嗎?」
「都是我給你丟的!是我!」
我赧顏汗下。
走到教學樓前, 他拉我走到戶外洗手池那裡。
「你知道你的鼻涕有多難洗嗎?」
「我洗了十分鍾!冬天!」
我無地自容。
突然反應過來, 「那不是你讓我擦的嗎?」
「你心甘情願的話, 那也不能全怪我……」
我們鬥著嘴走到花壇邊。
林邊先幫我擦了擦花壇邊上的灰塵。
我坐下, 突然想起什麼。
「以前小學怎麼沒見過你那個小青梅?」
林邊挑眉:「你說陸遙?」
我點點頭。
「我說她不是青梅, 你還不信。」
他也坐下,「她是高一高二那會兒才搬過來的。」
我若有所思:「哦……」
林邊突然遞給我一個東西。
那是一隻裝滿星星的玻璃罐子。
玻璃罐子上打著一隻淺藍色的蝴蝶結,看起來有些年歲。
我驚訝地看著林邊,「這是給我的?」
林邊點點頭。
「以前覺得你很霸道,所以討厭你。」
「但後來被你當成抹布,又覺得你也挺可愛的。」
他聲音悶悶的。
「可惜我隻折到一半,你就轉學了。」
我心裡有什麼東西彌漫開來。
我大喜!
「(「」他似笑非笑,「不過後來我還是疊完了。」
「拆開看看吧, 我都不記得上面寫了什麼呢。」
我小心打開這個塵封已久的玻璃罐,拿出最上面的一顆星星。
拆開,上面是字體稚嫩, 言語卻直白。
「10 月 21 日, 辛甜看電影哭了,真是哭包。」
「10 月 25 日,給辛甜帶了草莓和蘋果,她居然不吃蘋果, 最後我吃了。」
「11 月 5 日,辛甜沒來上學。」
「11 月 7 日, 辛甜還是沒來。」
「11 月 10 日, 老師說辛甜轉學了。」
「11 月 18 日,辛甜好過分,轉學都不說一聲。」
「11 月 20 日, 我不會原諒她了。」
「11 月 25 日,算了,我原諒辛甜了。」
我有些鼻酸。
「你怎麼不告訴我?」
林邊拖著尾音,慢條斯理:「你現在不就知道了?」
他語氣很欠:「怎麼樣, 是不是很感動?」
「跟我在一起,以後還會有更讓你感動的。」
他側頭認真地看我。
「考慮一下吧,小甜護士。」
我噙著淚笑出聲。
這有什麼考慮的必要嗎?
就衝這張帥臉也沒辦法拒絕啊。
我故作為難:「那我隻能勉為其難答應了。」
「畢竟……鳥讓我一個人看過就可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