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法子便去了,一路上都在想,真是該著手搬家了。
我給藤純量尺寸時,她站在原地,抬著雙臂,扭頭看向趙遠舟。
「改天你帶我去林娘子的鋪子裡再買兩身。」
我手下動作不停,若無其事地量著她的肩膀,她的腰身。
趙遠舟沒回話。
藤純又喊他:「聽見沒有?」
周圍的官差開始說笑話。
「趙副使臉皮薄。藤提點,你這種話得背著我們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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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咱們副使從沒和女郎打過交道,藤提點體諒則個。」
「趙副使,您還不趕緊點頭,一件衣裳就能再續前緣,值!」
趙遠舟看著這邊,不知道他是在看藤純,還是在看我。
我給藤純量完了,記錄上尺寸,看看周圍。
「下一個給哪位官爺量?」
趙遠舟趕緊說:「給我,給我量。」
眾人見他打岔,都有點尷尬。
藤純臉色有點不好看。
我攥著軟尺的手緊了緊,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趙遠舟身邊,在他身上比畫著量起來。
其實他的尺寸,不用量,我也知道。
他這是在做戲給別人看。
和我在一起這一年多,他始終低調行事,從不出現在我鋪子裡。
平日裡和同僚走在街上,路過我店鋪時亦是目不斜視。
仔細想想,他和我在一起時,總是避著人。
尤其是與我有了肌膚之親後,他與我在一起基本上都是晚上,床上,他家,我家。
我也是個傻的,頭一次找相好的沒經驗,竟沒有覺察出有哪裡不對勁兒。
隻道他差事多,我生意忙,晚上抽空聚一聚就挺好,誰知人家還有其他的心思。
我量著他的手臂,他的肩膀,他的腰身。
軟尺環住他身體時,他身上那股我早已熟悉的味道淡淡地在鼻尖縈繞。
腦子裡不由自主地過皮影戲,戲裡全是他健碩的胸膛和赤裸的膀子。
我一邊量一邊給繡娘報尺寸,看都不看他一眼。
藤純在身後喊了一嗓子。
「趙遠舟!你跟我出來一下。」
我盡管低著頭,還是感覺到趙遠舟在看我。
「你,」他頓了頓說,「勞煩東家等我一下。」
我默默地躬身行禮,他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兩人離開後,偏廳裡尷尬的氣氛又熱鬧起來。
我回頭向門口看去,兩人已經沒了身影。
我正愣著,一個穿藍色錦緞袍子的男子過來找我,要我給他量下尺寸。
聽旁人與他說笑,才知道他是侯府的世子,紀方行。
原是趙遠舟的朋友兼遠房表弟,今日到皇城司來湊熱鬧。
我給他量尺寸的時候,他對琳琅坊大加贊賞,說藤純告訴他,要他以後去我那裡買衣裳。
他話很多,我一邊量,他一邊嘮叨些什麼星星月亮配什麼衣裳。
我心不在焉,腦子裡總想著趙遠舟跟著藤純出去的事。
不知道那兩個人現在什麼狀況。
終於給紀方行量完了,我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隻聽見他最後一句話,仿佛在徵求我的意見。
我隻以為他在說要去我店裡買衣裳的事情,便欣然應允了。
他卻出乎意料地高興起來。
旁人也對我笑呵呵的。
我莫名地看了看周圍,蘭娘和另外兩位繡娘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我腦子裡亂,顧不得這些人,借口想透透氣,出了偏廳。
拐個彎,就聽見藤純的聲音。
「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知道你氣我退婚,但我真的隻是不喜歡你在皇城司任職,你應該知道皇城司的口碑有多差,我並不是對你個人有意見。」
「對不住,我介紹你去琳琅坊買衣裳,不是想與你再續婚約。」
「那是為什麼?哪有郎君隨便帶小娘子去買衣裳的?你不是那個意思,能是哪個意思?」
「那天是你說想要買衣裳,我隻是推薦那家鋪子給你,不是想要給你買。」
「你這麼說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我錯了,讓你誤會是我不對。」
「啪!」
我聽到一記耳光聲,以為聽錯了,探出頭去看。
藤純舉著一隻手。
「我打你是因為你讓我很沒面子!趙遠舟!你真是氣S我了!」
天!
這個悍婦,居然打我男人!
我氣得向前走了兩步,可是很快就回過味來。
我什麼身份?我往前衝個什麼勁兒?
藤純怒氣衝衝地順著長廊走了。
趙遠舟向我這邊看過來,我趕緊轉身往回走。
「站住!」
聽他在後面叫我,我腳步不停,從快走變成小跑。
手臂被人一拽,我向後一個踉跄,跌進他的懷抱。
趙遠舟瘋了。
他不顧我的反抗,把我抱起來,就近進了一間屋子。
一進屋,他用腳往後踹上門,把我放下便開始親。
像條快要餓S的狗,把我的頭臉當骨頭似的胡親亂啃。
一雙手不老實地在我身上上下遊走。
我起初被嚇蒙了,等反應過來時,他的手已經伸到了我肚兜裡。
「住手趙遠舟,不行,不行不行……」
因為離得太近,我沒辦法扇他耳光,隻好用力去擰他耳朵。
他疼得悶哼一聲,停下動作,扁著嘴,一臉委屈地看著我。
我壓低聲音罵他。
「你發什麼瘋?」
他眼圈有點紅,像是被主人扔掉的狗。
「為什麼把那衣裳讓給藤純?為什麼搬去和蘭娘她們住一個院?我想見你見不到,想說話說不上,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說過不會不要我。」
我眼淚湧出來,上手捶他,一下,兩下,三下。
「是你騙我!是你先騙我!」
他一動不動地任由我打他。
「我是為了和你在一起!」
我腦子氣得有點亂,停了手,喘了口氣。
「你騙我是為了和我在一起?啊對!你不騙我的話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不是這樣。」
他想抱我,我推了他一把。
「丞相家的大公子,皇城司的指揮使,趙溯大人,裝成一個月掙幾兩銀子的小捕快,誘騙……」
我哽咽一聲。
「你若是圖我的錢,我給你。若是圖我的人……你也得手了。趙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家權勢滔天我惹不起。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雖是商女,也想要個體面,你沒必要再與我這弱小女子糾纏不清。」
「林幼芝!」
他低聲吼了我一嗓子,嚇得我閉了嘴。
我撇著嘴,委屈地看著他。
他無奈地閉了閉眼睛,雙臂輕輕攏著我,將頭靠在我肩膀上,低聲呢喃。
「對不起,讓你這麼想是我沒做好。可事情不是你想得這樣。 」
我板起他的臉。
「那是什麼樣?」
他沉默,似有難處。
是了,那天我從皇城司門口看見他後直到現在,他若是能解釋,早就和我解釋了。
好好好,不長嘴是吧!
不說拉倒!
我推他要走,他把我圈住。
「我求求你了芝芝,你信我,過幾天我把事情辦妥了,就什麼都告訴你。」
「我不想知道了。」
我腦子轉過圈來。
「就算你有天大的苦衷也沒用,我不要進你家門我不會給你當妾,我也不會因為和你有過夫妻之實就逼你明媒正娶你放一百個心趙遠舟——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我要走,他拽著我。
「不行,我不答應。」
他力氣大,身體壯,我打他就像撓痒痒,根本走不掉。
正糾纏著,院子裡傳來蘭娘呼喚我的聲音,他不得已放了我。
「等等,」他給我整理衣襟,捋順頭發,「老人都說春捂秋凍,你看你穿得這麼薄,別這麼早減衣裳。」
我鼻子一酸,一把推開他走了出去。
7
月淺燈深。
我坐在池塘邊,看著風吹梨花落,初春時節,竟似悽悽秋色。
蘭娘捧著披風過來給我披上,說早春夜裡還是很冷,要我回屋去。
自從趙遠舟那晚離開後,我就搬到前院來住。
是以他沒辦法來與我幽會。
我絕了他的念想,也絕了我的。
隻是每夜每夜,我都遏制不住地去想他。
想他俊朗的面容,想他結實的臂膀。
想他激情時伏在我身上的那一聲悶哼,想他將我手指含進嘴裡時,看著我的脈脈深情。
荼荼說趙遠舟是為了來看我才在面館吃面的,其實他最初在飯館吃面時,我們還不認識。
他個子高,人也長得俊俏。低等衙役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也極挺括有型。
他有時是和同僚來吃,有時是一個人來吃。
吃飯的時候總是喜歡坐在店鋪外面,臨街的桌邊。
我在鋪子裡出來進去,免不了看他一眼。
有時候也覺得他在看我,可是我回頭看過去時,他卻在低頭吃面。
沒說過話。
就這樣過了很久。
認識,是在前年秋天的一個傍晚。
蘭娘要我回家的時候買隻荷葉雞。
我去了東市,付錢時卻發現荷包丟了。
就在我懊惱地在集市上轉來轉去時,趙遠舟押著一個身形瘦小的男人走到我面前,把荷包還了我。
他再去飯館吃面時,我鼓起勇氣,走過去和他說了話。
我說要答謝他。
他沒客氣,要我請他吃面。
然後他回請我。
就這樣認識了。
再後來,他說我店裡衣服好看,請我給他裁一身。
我不是第一次為男子裁衣,可不知為何,卻像是第一次。
他肩膀寬直,腰身窄順,手長腿長,身材比例是我見過最好的。
我親手裁剪,親手縫制,一針一線,都是我的心意。
江南最好的雲錦緞,他自己選的煙青色。
我用同色絲線密密繡上天水竹,袖口是金絲楠木的角料磋磨成的扣子。
腰帶是老水牛皮的,我上了牛蹄油,用錘子斷斷續續敲打了三日,柔韌又結實。
小四合香悠悠燻了三日,送給他的時候,他眼裡滿是歡喜。
為了這衣裳,他又要請我吃飯。
然後我回請他。
來來回回,不知道吃了多少次。
雖然隻是簡單的湯面餛飩之類,卻每次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這麼一想,我們認識,有好久了。
本以為日子就這樣無知無覺地過下去。
可後來發生了一件小事,一切都變了。
鋪子裡多了個小伙計。
是蘭娘的弟弟,從老家過來跟她學手藝。
叫阿良。
十二歲的半大小子,個子已經發了起來,人機靈,學什麼都快。
我認了他當徒弟,他便整日跟在我身後,嘴甜手勤,頗有眼力。
那日鋪子裡的繡娘吃壞了肚子,蘭娘帶人去看大夫。
我在鋪子裡守到太陽落山,便張羅著關門。
阿良幫我收攤兒。
風鈴從門廊上掉下來,正好砸在阿良的頭上。
我嚇了一跳,讓他趕緊低下頭來給我看看。
他頭上起了個大包,我便捧著他的腦袋給他揉了揉。
小孩子臉皮薄,臉紅得像秋天的柿子。
趙遠舟就在此時出現。
他和兩個官差溜溜達達地過來。
他原是淡淡笑著,可是看到我正給阿良揉腦袋,一下就板了臉。
我不知怎的,像是做錯了事似的,趕緊松了手。
趙遠舟轉過臉去不再看我,和那兩個官差揚長而去。
後來幾天,他一直沒出現。
我終日惶惶,魂不守舍。
我去了對面飯館,坐在他慣常坐的位子上,這才發現,這個位子正好能看到對面的鋪子裡,我經常坐的那個地方。
這麼久以來,他什麼都沒說過,可我突然好像什麼都明白了。
我們在一起,是前年中秋。
那日我去了城外的外婆家,她給了我一大壇自家釀的葡萄酒。
趕回城裡,月色正好。
我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對月獨酌,腦袋裡總是出現趙遠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