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玄紋衣袂隱入車簾的時候,我心裡懸著的不安終於放了下來。
沉玉沒有和他同車,我亦沒有看見梁子乾的蹤影。
也是,梁子乾是私逃,應是被我三哥藏好了。
「太子妃,該喝藥了。」
我霎時間回了頭,像見鬼一樣看著聲音的主人。
梁子乾的神色仍是一派溫潤,無半分異常。
他手中捧著的湯藥正冒著氤氲的熱氣。
「這碗壁暖得很,太子妃如若不嫌燙手就拿著罷,月華真是馬虎,竟也沒拿一個湯婆子給太子妃揣著。」
「你不是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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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這裡也有數年了,貿然脫身,諸多事宜也無人接手,還是留下吧。」梁子乾微笑,「況且,太子妃獨自留在他鄉,沒個能照應的人,總不免有些孤單了。」
「你知道我當初找你來是為何嗎?如若真私自斷了那避子湯,蘇國皇室的人奈我無何,卻能S了你。」
「無論臣走哪條路最後都是一S,隻是早晚而已。」
「你——」
「七公主,這是為臣的本分。公主需要的地方,我都會在。」梁子乾的語氣很堅定,聲音卻越來越小。
我蹙眉,道:「我總覺得太子已經對你起疑了。」
「我接下來會安分很長一段時間,太子妃不必擔心。」
梁子乾也沒有久留,看著我喝下藥便走了。
回到韶華殿內的時候,一筐嬌嫩的梅花赫然出現在眼前。
梅花旁側還有個正悠然地支著頭的穆景元。
「李明琮有的,我也要。」他扯了扯我的袖子,眼神裡透著希冀。
「你又不愛喝甜酒。」
他嘴角噙著的微微笑意仍未褪去,「我不管。」
「聽您的。」我頷首道。
當日用膳的時候,為了證明自己能喝梅花酒,他特意讓人拿上了一壺桂花釀。
我喝得很開心,他卻時不時微微蹙眉。
「太子,莫要強撐。」
「李明琮不愛喝,你還是給他釀了。」
……這人……這人……
唉……
臨近年關的時候,齊國傳來了一個猶如巨石落靜水的消息。
我父皇駕崩了。
新皇李明琮一朝登帝位,年號元啟。
這消息入耳的時候,我不知是震驚多一些還是難過多一些。
父皇對我而言,隻存在於幾個不連貫的片段之中。
我隻是有些悵然,所以那一日有點懵,穆景元以為我很傷心,替我準備了超出規格許多的祭品送了過去,為此還被大臣彈劾了一番。
他當晚又偷偷爬上了我的床。
他的指尖輕輕滑過我頸間的時候,我的睡意瞬間消失了。
然而他接下來卻很安分,隻是抱著我,「睡吧。」
是你吵醒我的啊。
歲旦過後,穆景元也得空了些。他常常留在我的韶華殿,有時還與我對棋,他輸了便罰酒,我輸了就……念情詩給他聽。
真是好傷風化。
這一局我走了神,他不過爾爾幾步就讓我丟盔棄甲。
「說吧,這次念哪首?」念著念著就習慣了,也不覺得羞赧了。
穆景元沉吟片刻,眼中的笑意漸漸斂回,「換個懲罰吧。」
「隻要不是吃你做的東西,我都可以。」
「我問個問題,你隻許說真話。」
穆景元徐徐轉著酒杯,杯中之酒卻一滴不沾。
我點了點頭。
蒼天啊,千萬不要是「你愛不愛我」這樣肉麻的問題。
「你剛入東宮沒多久的時候,曾有過一次行刺。」他緩緩地說。
我知道他在說梁子乾那次,但我還是裝作很努力地回想,隨後恍然大悟道;「我好像有些印象,那次我還嚇得弄傷了腳,怎麼?是抓到那歹人了嗎?」
「人沒抓到,但是他中了我書房裡的機關,其中有毒刃,那毒除了極為珍貴的月心草,便再無解藥可化,而這月心草整個蘇國隻有京都的康安堂才有。」
我不露痕跡地捏緊了手帕。
「所以你派人守在康安堂,隻要是來找月心草的,都有嫌疑。」我先替他說了出來。
穆景元眸色一亮,笑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語氣,「明樂,我真的很喜歡和你說話,毫不費力。」
「你說問我一個問題,不會是讓我猜吧?」
他沒有回答,繼續說:「從那時起,月心草賣出了四株,其中有三株我都查不出什麼端倪,唯有一株是昨日才出的,買家是東宮太醫梁子乾。」
「難道從梁子乾身上就能查到端倪了嗎?」我垂下眼簾,不想讓我看見我眼裡的波瀾。
他搖搖頭,「也沒有,所以我來問問你,你可有知道些什麼嗎?」
好難答。
你還不如問我「你愛不愛我」之類的問題呢。
我心中一動,幹脆又踢了他一腳,作泫然欲哭狀,「你既然問了,便是不信我,夫妻數月,你竟然懷疑我。」
論倒打一耙真是沒人比我厲害了。
穆景元眼中出現了一閃而過的慌亂,他握住我的手,「我錯了,我錯了,日後不問了。」
不,你疑心未消。
門口處出現了一個身影。
梁子乾捧著藥碗,恭敬地行禮:「臣拜見太子殿下,拜見太子妃。」
穆景元不動聲色地說:「往日的把脈時間可不是現在。」
「是臣的疏忽,隻不過昨日新得了一份珍貴的藥材,對調理太子妃的身子極有用處,臣一時想著這個,才會匆匆地趕過來。」
「什麼藥材。」
「月心草。」
穆景元的臉色凝了一下。
我連忙說:「你平日裡得力,我不過多賞了些玩意給你,你便這般有心。」
「這是臣的責任。」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張望著殿內,月華果然不在。
幸好,是她去通的信。
「把藥放下,你退下吧。」穆景元說。
這件事看起來就這樣化解了。
不過似乎隻是看起來,我心裡的不安越來越重。
我後來問過梁子乾,把月心草給了我他怎麼辦。
他一向溫和的神色閃過一抹狡黠,「我的確中了毒,但是提前通信給明琮太子,他來的時候幫我帶來了月心草。隻是我察覺著太子懷疑我,才自行送上門,好讓他打消疑慮。」
梁子乾解釋完後即刻就退下,他似乎在刻意減少和我相處的機會。
上元燈節這日,皇室親臨京城的樊樓,居高臨下地看著都城裡泱泱的人群,如晝的花燈,滿路的雕車寶蓋。
我側過頭去看穆景元,一閃一閃的火樹銀花將他線條優美的側臉映得時暗時明。由於在外要端著太子的架子,他今晚看起來不苟言笑。
我還是看下面澆糖人的攤子好一些。
穆景元突然不動聲色地伸進我的衣袖,捏了捏我縮在裡面的手指。
我以為他是有話要說,便悄悄走到一旁。
片刻後,他也跟著出來了。
「我們下去看看?」
「陛下會發現的。」
穆景元也不搭理,隻是拉過我,「走。」
「等等,我能把這鳳冠拿下來嗎?走路好重。」
穆景元微微笑道;「這就嫌重了,日後還有更重的。」可他還是幫我拆下來了。
我們去買了澆糖人,還猜了燈謎,贏了許多花燈。
穆景元心情似乎不賴,任由我把身上貴重的珠釵玉镯都典掉,來換一些花裡胡哨的小玩意,他也不阻攔。
不過,誰讓我倆都沒帶錢袋呢。
遠遠地,我看中了一個精致的白狐面具,便掙開他的手,跑到攤子前。
我回頭看,他長身玉立於原地,沒有跟上來,隻是嘴角噙笑地看著我。
我買完面具後,正想幫他戴上,卻突然看見一抹銀光在穆景元臉上一閃而過。
隨後,白狐面具斷裂在地。
在那一左一右兩柄劍幾乎要觸到我的那一刻,穆景元眼疾手快,將我掩到他身後。
又是行刺的。
這麼吉利的日子也不放過。
穆景元隨手抽出我僅剩的發簪,作反擊之器。
原來他S人的模樣是這樣的,冷酷又兇戾。
不對,縱是沒有侍衛跟著,太子身邊的S士呢,他們在哪兒?
我心中又驚又疑。
直至有歹人向我直擊而來,兩個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不知從何處飄出,擋在我身前。
原來是在這兒嗎?
兩名S士的利劍劃開空氣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個讓我銘記至深的劍紋。
東宮的侍衛終於趕到了。
穆景元的白色華服此時也被染上了一片片的朱赤色。
他見我神思恍惚,輕聲說:「這血都是別人的。」
由於他手上還沾著血,便沒有碰我。
我不知是怎樣回到東宮的,等我沒那麼迷糊的時候,穆景元已經換了潔淨的衣服過來了。
他察覺到我有些顫抖,便抱緊了我。
我第一次那麼主動地覆上他的唇,吻他的脖子。
穆景元很意外,身子先是一僵,隨後更熱烈地回應我。
這夜裡,在外候著的侍女一步也不敢離,就等著穆景元一次次地傳喚熱水。
被折騰得厲害,我睡得便沉了些,次日睜眼時,羅帳都遮不住陽光了。
穆景元竟然還沒走。
待侍女拿來避子湯時,他先是偏過頭不去看,而後伸出手拿過藥碗往地上一摔。
侍女都嚇了一跳。
「不喝這個了。」
我也嚇了一跳,險些說出了「有疾乎」,然而見穆景元臉色實在欠佳,我便乖乖住口。
我心裡隱約猜到他的意思,卻又不是十分確定。
算了,他偶爾抽風也是有的。
我如今也懶得細想孩子的事了,隻是常常會想起那晚的劍,想起穆景元最初的算計,還想他日後會不會還來一次。
隻是接下來的日子我仍是恍恍惚惚的,穆景元以為我被行刺嚇壞了,便想著帶我出去散散心。
恰好這時春狩也來了。
我的騎射是李明琮親手教的,技藝還過得去。
滿眼的蔥綠緩解了些許鬱悶之感,我騎著馬越行越深。
一隻獨行的鹿撞入了眼簾。
我抽出箭,緩緩把弓拉開。
直覺使然,我隱隱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我。
我手上的力氣頓時散去,那弓就這樣放了空箭。
是嘉柔,她就在不遠處的一匹紅馬上,目光鎖在我身上。
隔得有些遠,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是突然覺得初春的風原來也是涼絲絲的。
那頭鹿被空箭的動靜驚到,撒開蹄子就跑。
嘉柔抽箭拉弓,似乎是要追回那頭鹿。
不對,方向不對。
她是要射我,不是射獵!
在這樣靜寂無人的深谷,即便我S了,也查不出什麼來吧。
你們個個都想我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