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遁離開皇宮。
我在益州開酒樓。
距長安千裡之遙,也能聽到食客高談立後之事。
有人可惜先皇後早逝。
有人歡喜皇帝終於能迎娶女將軍崔知雨為正妻。
我在後廚教小徒做炙羊肉。
恍惚想起,我與皇帝初見時。
我們還爭過最後一份炙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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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我為後,鄭重說,包我吃遍美食珍馐。
如今,我自己便能做到。
1
我是荊州牧的女兒,陶月清。
天下大亂,群雄紛爭。
逼得先皇棄了長安,退居雍州。
後先皇與太子接連病逝,傳位於太子嫡長子齊昭。
說是皇帝,其實隻據守雍州而已。
父親當時割據荊州,本欲起兵自立為王。
後不知怎的,他主動將荊州交還於天家。
而他,則由荊州牧,擢升至丞相。
我心知父親所圖甚大。
果然,不久後父親將我獻給齊昭。
我記得那天是驚蟄後一日,窗邊的桃樹早早開了一朵花。
給我梳妝的丫鬟笑稱,這是吉兆。
「陛下定會喜歡女君!」
是嗎,我望向銅鏡中少女的影子。
時下女子皆以身量纖纖為美,我卻因貪嘴,略豐腴些。
且因不受寵愛,六藝八雅皆無人用心教導過。
傳聞陛下文韜武略俱佳。
他大概不會喜歡我的。
不過,喜不喜歡又有什麼要緊。
我的命運掌握在父親手中。
而陛下的命運,似乎也並非他在掌握。
我就這樣,心有惴惴地進了宮。
2
在當時的我看來,雍州的行宮就足以說恢宏。
直到天下歸一,我與齊昭去到長安。
才知長安之富庶,皇宮之瑰麗華美,非雍州可比。
不過十五歲的我,見到古樸莊嚴的行宮,就已經緊張得心如擂鼓了。
宮娥領我到花園的亭子。
我坐在石凳上,腦中想著禮儀先生的教導,眼睛卻盯著面前石桌上的糕點。
糕點各個小巧精致,並非荊州的手藝。
或許是皇帝從長安帶來的廚子所做。
不知什麼滋味。
越想,那些糕點的甜香像是活了般,不停往鼻子裡鑽。
腦中天人交戰,一個讓我嘗嘗,一個叫我別忘了做個端莊的女郎。
甜香忽然被一道極為霸道的沉鬱香氣壓住。
我緩緩抬頭,便見到亭子的輕紗被宮娥挑起,一男子默然走進來。
一襲玄色廣袖深衣的禮服,佩劍華美,是齊昭無疑了。
我卻在看清他的臉後,驀然瞪大眼睛,而後乖順地垂首行禮。
「陛下安好。」
心裡卻想:「怎麼會是他?」
齊昭似是也認出了我,面上神色稍緩:「是你。
「長豐樓的炙羊肉,多謝了。」
3
長豐樓的炙羊肉,是荊州城裡數一數二的美食。
店主人仗著手藝好,不缺客人,故而每日羊肉限量供應。
幾日前,我好容易想法子哄得主母同意我出門。
一心想多買幾份炙羊肉解饞,卻沒想到店裡隻剩下最後一份。
我邊暗自咽口水,邊讓丫鬟給銀子。
想著在馬車裡大飽口福,旁邊有人叫住我。
「女郎,能否將這份割愛於我,多些銀錢也使得。」
循聲看去,是個俊俏公子,身邊跟著四個隨從。
他似是弱症在身,面上少見血色,更如白玉一般。
他雖好看,但我的羊肉才是我的。
我自是不願,歉意道:「抱歉,我也等了許久。公子明日早些來就是了。」
他便沒有為難,淺笑點頭:「是我唐突了。」面有可惜。
轉身欲走,又見他衣飾不像荊州這邊的風潮,許是外地來的。
嘆口氣,讓丫鬟把羊肉交給他的僕從。
「荊州羊肉味美,權當小女子盡地主之誼。」
我沒要銀錢,公子將錢交給店家,說是給我定下兩份。
此事我都快忘了,誰想到與我爭炙羊肉的,會是當今聖上。
並且,今日他是來相看我的。
皇帝說謝,我惶恐跪下:「陛下不怪臣女失儀之罪就好。」
他默了默,讓我起身。
重新坐下,皇帝與我說了沒幾句話,便有人來找。
天子繁忙,能抽空見我一面,已是不錯。
我以為這次相看,沒有下文。
不料皇帝臨走時,給我一隻玉環。
「玉環成雙,此為信物,以結紅葉之盟。」
意思是,他願意納我為妃。
回去路上,丫鬟嘰嘰喳喳,說吉兆果然是真。
我笑笑,其實我早該想到。
不論皇帝願不願意,他總要娶陶家女。
不是我,還會是其他人。
4
父親得知我拿到信物,喜不自勝。
他的女兒中,隻有我未曾出嫁。
若非實在沒有人選,他也不會讓我去。
我成皇帝枕邊人,總好過族中其他女孩入宮。
父親讓我務必懷上孩子。
「長子,才有資格繼承大統。
「月兒,你知道為父的意思嗎?」
父親的話,讓滿心羞澀,沉浸在要出嫁心境中的我回神。
我的婚姻,隻是一場利益的博弈。
十五年,足夠我在陶家這樣的虎狼窩裡學到一切兵不血刃的陰謀和陽謀。
嫁給齊昭,隻是為了生下繼承人。
齊昭會和先皇一樣,病S,怎麼S都行,反正都會S。
然後,幼帝繼位。
垂簾聽政的是我,而我的背後,則是父親。
原來父親所圖,是這樣。
新婚的羞赧與歡喜退卻,冰冷爬滿心房。
我的父親,在女兒出嫁那日,想的是如何弄S她的夫婿。
我生來,是棋子。
齊昭,也如是案上肉。
婚禮,定在中秋前。
整個熱鬧而莊重的婚禮,我都手腳冰涼,
直到身著喜服的齊昭來做卻扇詩,我勉強一笑,才有小女子新婚時的羞澀之意。
眾人退下。
我釵環盡退,輕薄的紅色紗衣穿在身上,長發柔柔地垂肩。
有嬤嬤教過新婚夜如何服侍皇帝,衣服發飾,皆是她們所挑。
我想起圖所教,臉熱得發燙。
以至於齊昭沐浴後過來,問我是不是哪裡不舒適。
「你曾說不勝酒力,沒想到一杯合卺酒也讓你醉成這樣。」
他長我三歲,欺身過來,身上那股男子熱烘烘的氣息和沉鬱好聞的味道,真比酒還讓人醉。
我心驚肉跳,不敢看他的眼睛:「陛下記性真好。」
「怎麼會不記得,你救了孤一命。」
5
說的是端午的事。
我入宮,名義上拜見太後,其實是父親要求我與陛下多親近。
家宴之上,喝雄黃酒。
我甚少飲酒,但皇帝與太後面前,我隻能硬著頭皮喝。
兩杯下肚,人已經快暈了。
「啪」一聲,頭磕在桌案上。惹得太後笑。
我忙告罪,說自己不勝酒力。
皇帝忍俊不禁,讓人扶我下去歇息。
我走到他身邊,才要行禮。
斜刺裡衝出一個侍衛打扮的刺客,提劍刺向皇帝。
那一瞬間,電光火石,於我一切都像是畫面定格——我想了許多。
皇帝S,我便無用了。
皇帝活,我要有功在。
其實除了這些,還有一層我當時沒有勘破的感情。
從驚蟄到端午,我有些喜歡這個名叫齊昭的少年帝王。
我們何其相似。
卻又天差地別。
長劍破空,寒芒閃爍,沒入我擋住齊昭的身體。
鮮血洇透衣衫,我轟然倒在齊昭懷中。
我以為我要S了,恐懼比痛苦先行而至。
然後我做了一件很丟臉的事——
哭著對齊昭說:「陛下,我S後,墳頭要擺炙羊肉!」
後來沒S成,臉倒是丟盡了。
新婚夜想起這樣一件窘事,我恨不得將頭埋進被子裡。
齊昭忽而笑了笑:「今日皇後怕是沒吃什麼,孤讓人傳膳來。」
我低頭看輕紗下,自己若隱若現的肌膚,忽然笑笑。
原來,苦惱這夜該怎麼度過的,不止我一個。
換一套睡衣,與齊昭相對而坐。
桌案上,除了一應美食,還有荊州才有的那道炙羊肉。
我歡喜地看向齊昭:「這個——」
「皇後喜歡,孤派人快馬買來。
「天下美食,孤都會讓皇後嘗到。」
喜不自勝,在齊昭面前大快朵頤。
年少的帝王,此刻沒有迫人的威儀,略帶笑意地看我吃吃喝喝。
他沒碰那道炙羊肉。
我知道他向來喜愛清淡飲食。
所以那日與我爭來,是要送給誰呢。
很快,我知道答案。
6
「師父,桃花開了,明日我們去青山觀玩,好不好。」
小徒果果的聲音,令我從回憶中清醒。
「貪玩。」我笑著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那回來,你再做不好,為師要打手心。」
果果蹭蹭我:「師父最好了,才舍不得打我。」
她整十歲,長得可愛又很粘我,我確實連責罵她也舍不得。
今日酒館生意尚可。
伙計等人收拾完,我在臺前算賬,約莫進了五百錢。
足夠普通人家過一個月還有剩的。
果果湊過來,我便叫她打算盤,算算明日花多少錢,進多少菜蔬果肉。
她算了兩遍,不是多了就是少了。
最後幹脆可憐巴巴地看向我:「不會算術沒關系的,我長大可以像崔姐姐那般當女將軍。」
我樂了,忍不住捏她肉嘟嘟的臉:「快別把你和崔姐姐相提並論,她文武俱佳,你呀是俱不佳。」
果果苦惱,這時門扉驟響。
「何人?」小廝代我問話。
「我,崔知雨。」
7
崔知雨之名,如雷貫耳。
我第一次見她,是和齊昭成婚後的第一天。
新婚夜次日,與齊昭攜手見太後。
出慈安宮,太後又把我叫回去。
她讓我早為皇家開枝散葉,順便勸諫皇帝廣納後宮。
「子嗣為上,皇後要識大體,更要事事妥帖地照顧皇帝。」
我眼觀鼻鼻觀心,順從地聽完一切。
「皇帝勤政,廢寢忘食,皇後知道該怎麼做。」
回去後我便熬了蓮子羹,親自送給齊昭。
上書房的門打開,走出一身穿輕甲的颯爽女子。
她駐足施禮。
容貌鮮妍,氣質卓然。
我匆匆一瞥,驚豔非常。
蓮子羹端給齊昭時,他似是心神不寧。
將碗接到手中,他並不喝,隻是道:「膳食之事,交給下人去做就好。孤記得皇後喜歡志怪書籍,藏書閣中有許多,皇後可去消遣。」
這是敲打我,莫要無事登上書房。
直到我走,那碗蓮子羹他也沒有動過。
我以為齊昭溫潤親和,其實,他從不曾信任過我。
也是,他身邊虎狼環伺。
偏偏,我也是父親放進來的毒蛇一條。
日頭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隱沒在身後長長的隨從隊伍中。
我的腳步忽然停下,因為崔知雨站在前面。
她在等我。
「見過娘娘。」
她的聲音好聽,有種絲竹樂的清雅。?
「崔將軍不必多禮。」
我敬重她是拼S在前線的將軍,也敬重她是齊昭得力的幹將。
同時我也豔羨,她是如此不凡與耀眼。
「帝後大婚,臣想奉此禮,祝願帝後同心,堅不可摧。」
崔知雨奉上朱紅木盒。
僕從欲替我收下,我親手接過。
「崔將軍心意本宮收下了,你是陛下左膀右臂,也盼你們君臣一心。」
回到坤寧宮,打開木盒一看。
裡面靜靜躺著一把隕鐵匕首。
材料難得,削鐵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