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我已經做到能完全忽略他了。

 

他活得好像空氣，但每次又會開口說上幾句。

 

他似乎不想要我忘記他，明知道說話並不會讓我聽見，卻還是堅持不懈地說。

看見什麼就回憶過去，他好像始終活在回憶裡，不願意走出來，也不願意面對我已經走出來的事實。

 

最初的時候，他實在無法忍受，會哭著求我不要跟其他男人接觸。

 

會心有怨念，想要奪過我的手機，想要S了那些男人。

 

但他隻是鬼魂，但這是現實，他無法像電影那樣，變成能呼風喚雨的厲鬼。

 

他還想要逃離，不想看見這一切，不想接受這一切。

 

但他逃不開，隻能被迫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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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遍地看著我離開他之後的生活。

 

看著我接納其他人。

 

他終於瘋了。

 

有些神志不清，飄在我身邊，想著自己似乎還沒S。

 

我們還在過著過去幸福的生活。

 

但我總是做一些打破他幻想的事情。

 

他總是在做一些將自己拉回到過去的事情。

 

77

 

一次聚會。

 

我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是個記不清名字的高中同學。

 

「哎，聽說你跟周鈺結婚了啊，我當時在國外沒空回來，現在你們孩子都有兩個了吧哈哈。」

 

我愣了下，實在很久沒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了。

 

雖然周鈺每天都在我身邊，但我還是覺得有些陌生。

 

周鈺揚起一抹笑，他回答道：「沒有孩子。」

 

認真得像是真的在與那人對話。

 

我笑著回答道：「沒有，他S了，我們早就沒有關系了。」

 

老同學的笑容僵住了，有些尷尬地道著歉。

 

我搖搖頭。

 

78

 

聚會結束，周鈺拉扯著我，他的手一次次穿過我身體，他渾然不覺。

 

固執地說道：「為什麼說我S了，為什麼說我們沒關系了，我在這，我還在這，我還活著，我們還在一起。

 

「我們每天都同進同出你感覺不到嗎，我還活著啊青青。

 

「你生氣了嗎，你不要不說話好不好，對不起，是我錯了，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你理理我，別丟下我一個人……」

 

他每天都在重復一些話，對不起，我錯了，原諒我，別丟下我……

 

他覺得他還活著，是我丟下了他。

 

79

 

車行駛了一段路。

 

我突然讓司機改道去墓園。

 

剛剛還喋喋不休的周鈺，瞬間就安靜了。

 

他呆愣地看著窗外。

 

周鈺去世五年了。

 

我沒有回來看過他，隻讓人定期來打掃。

 

他的墓前有一束還未枯萎的鮮花，不知道是誰放在這的。

 

我什麼都沒帶，席地而坐，面對著他墓碑上的笑臉。

 

他的魂魄就在我身後。

 

80

 

「今天有人跟我提到了你，我突然感覺你也有些陌生了，明明我們在一起十多年了，你才離開五年。」

 

他墓碑上放著的照片，好像還挺年輕的，那時候我們應該還很相愛。

 

「這些年，我也談了幾段，有我提出分手的，也有其他人提出的，其實沒有人能比得上我們年輕時候的那段感情，但每個人給我的結局我都很滿意。

 

「他們好像都是打心眼裡尊重我與他們發展的戀情，沒有人像你這樣，胡亂地搪塞我，狼狽地結束，好像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個多讓人厭惡的開始。」

 

周鈺的神情變了。

 

「我們沒有分開！你隻是生氣了，我會哄好你的。」

 

我低了低頭：「你跟盛溪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也經常會想，我為什麼會那麼不甘心，明明我已經對你沒什麼感情了。」

 

周鈺愣住了：「你在開玩笑嗎青青，你怎麼會不愛我了，你還在生氣嗎，對不起……」

 

「就是沒有感情了。」我無視周鈺的痛苦，堅定地說道。

 

「年輕時候我也以為感情是一輩子的，但慢慢地我才知道，感情是階段性的。

 

「你也短暫地喜歡上了盛溪不是嗎。」

 

周鈺搖頭，不肯接受我說的話：「我沒有喜歡盛溪，我不認識她，我沒有喜歡她，青青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你以為我喜歡她，所以你就騙我說不喜歡我了是嗎。

 

「你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你怎麼會不喜歡我，你不能不喜歡我，你這樣，我怎麼活下去。」

 

他伸手想抓我，但手卻穿過了我的身體，他愣住了。

 

又再次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他S了。

 

這些年，他其實一直在不斷重復，重復覺得自己還活著，重復認清自己的S亡，重復陷入崩潰，重復絕望後悔。

 

81

 

「後來我想明白了，我對你的不甘心，無非是因為，我即便沒有感情，也依舊在維持這段關系，是因為我尊重我們過去的感情。

 

「而你，在感情消散的時候，選擇了出軌另外的人，尋找另外的激情，讓我們過去的一切都成了一個笑話。」

 

我平靜地陳述事實。

 

周鈺崩潰地伸手，想要捂上我的嘴，卻都無濟於事。

 

他隻能被迫聽到所有他不想聽到的話。

 

「我不否認我們過去的感情，因為確實美好，也教會了我很多，你帶著我脫離我父親的掌控，讓他看到了我的力量。

 

「即便你後來出軌，我也相信當年的你是愛我的，相信當年的感情無人能敵。

 

「很戲劇性，是你架起了我走向你的橋梁，也是你親手斬斷了我們的婚姻。

 

「有時候我也會想，是不是當初我就應該在對你沒感情的時候講出來，跟你分開，也不至於讓這段關系的結局變得這麼糟糕。」

 

周鈺搖頭，他滿臉驚恐：「不是，不許，不要這樣，不能分開，是我的錯，都是我的問題，我會改的，不要丟下我。」

 

我直面他：「你也不會放棄治療，直接選擇S亡，對嗎。」

 

周鈺愣住了，明明隻是魂魄，他卻瞬間感覺到了脊背發涼，如入冰窖。

 

蒙上了迷霧的記憶，被人粗暴地扯開。

 

那被他下意識遺忘的一點點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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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周鈺的主治醫師告訴過我。

 

周鈺的癌症早就被查出來了，隻不過，是他自己不願意去治療，生生拖到了晚期等S。

 

他能活下來，但他自己選擇了S亡。

 

為什麼。

 

他想在自己S亡的最後一段時間為自己而活，他想讓自己的出軌變得名正言順。

 

他不想離開我，卻也不想舍棄對盛溪的想法。

 

但他知道選擇了盛溪，意味著一輩子失去我，甚至身邊的人。

 

他不想承擔這麼大的風險。

 

所以他做了個很愚蠢的決定，他選擇S亡。

 

他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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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時間，我心理有些毛病，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在解決自己的心理問題的同時，我下意識問了：「為什麼會有人寧願讓自己S亡，也要做出一個在他人看來微不足道的選擇。」

 

我無法理解周鈺選擇放棄自己生命的決定。

 

因為在我看來，他想要盛溪，跟我說清楚離婚就好。

 

但他卻選了個最極端的方式。

 

事實上時過境遷，任何事情都會消解在過去，隻要活得久，沒什麼是等不到做不到的。

 

心理醫生說了一句：「可能S亡的種子在很早就深埋他心裡了，選擇隻是他找的一個借口。」

 

84

 

「你沒對自己負責，你也沒有對我們的感情，周遭的所有人負責。」

 

我從前認為，他是個很負責任的人，攤上了破碎的家庭，他年紀輕輕承擔家中的重擔，保護母親和妹妹。

 

但或許，他壓根就不想承擔，隻不過是生活和親情逼迫著他承擔。

 

在父母S後，逐漸將妹妹撫養長大，我們的感情趨於平淡穩定。

 

他深埋在心底不負責任的那一面逐漸顯露。

 

在做出放棄自己生命的決定的時候，他沒有為自己負責，也沒有想過身邊的所有人。

 

所以一切的痛苦，都是他應得的。

 

85

 

「周鈺，這是我五年來第一次來看你，也是最後一次，我會繼續往前走，我的前路還很長，你會逐漸被我遺忘，成為我的過去。」

 

他最後的執念是我。

 

「如果有下輩子，別見面了。」

 

「不要……」

 

周鈺的身子開始逐漸消散，他的執念被破，他要消失了。

 

他慌亂地伸手夠我，但都是無用功。

 

他後悔了。

 

他真的後悔了。

 

他想活著，想永遠陪在沈言青的身邊。

 

不想要離開，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別丟下我。

 

86

 

直到最後，似乎再也無法改變結局。

 

周鈺的含淚的雙眼望著我，帶著極致的清醒。

 

「你一直都知道我，對嗎。」

 

我沒有回應，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消失。

 

「對不起……」

 

直到這一刻，他對我來說，才是真正的S亡。

 

對於周鈺來說, 也是真正的解脫。

 

對他來說, 好像隻有在真正S亡的那一刻，才能擺脫原生家庭帶來的影響。

 

但對我來說，活著，總能見到陽光，曬幹身上的潮湿。

 

—完—

 

番外

 

我在一場酒局裡, 看到了盛溪。

 

她正巧笑嫣然地窩在一個男人身邊, 男人見到我來了，拍了拍她, 起身諂笑著向我問好。

 

盛溪在看到我的時候, 笑容瞬間就垮了。

 

讓認識的人看到她這副樣子, 實在不算好看。

 

我沒有給她多餘的眼神, 坐到位置上。

 

盛溪見我無視她, 臉色似乎更加不好看了。

 

葉總笑著給我介紹盛溪：「這是我的女助理盛溪，這是沈總，年紀輕輕已經是我們這些老家伙望塵莫及的存在了。」

 

盛溪笑著跟我問好, 我嗯了一聲。

 

我一向講究效率，就開門見山跟葉總交談上了。

 

多數是對方說，我聽。

 

畢竟是對方讓出大半利益，約我當面交談的。

 

中途, 我去上了個廁所，沒想到盛溪也出來了。

 

她有些嫉恨地攔住了我的去路。

 

「沈言青你很得意吧, 要不是你拿走了屬於我的遺產，我現在也能跟你一樣氣派。

 

「而不是屈居當一個老男人的貼身助理。

 

強忍著心下的酸楚，我一邊跟他說著生活瑣事，一邊打開給他帶的餐飯。

 

「（她」「說到底, 你不過是嫁得好而已。」

 

我這下是真的笑了，跟不同頻的人說話, 對方一本正經地挑釁，都像是狗吠。

 

「你說的靠自己，是指去當情婦嗎？」

 

我將擦手的紙扔進垃圾桶，「你不需要到我面前來耀武揚威，我跟你沒有利益衝突, 因為你需要絞盡腦汁討好的男人，需要卑躬屈膝地討好我以贏得合作。

 

「你用年輕貌美換來的真金白銀，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盛溪, 你要更新的不是你的能力和外貌，而是你自始至終的裹腳布思想。

 

「有時間向外打聽打聽我吧, 知道的會比你以為的更讓你震驚。」

 

我擺擺手走了, 「另外，回去跟你老板說，合作取消，讓他管好自己的女人。」

 

「等等！」

 

盛溪瞬間臉色大變, 她身為葉總的貼身助理，她最是知道這男人為了這次合作花了多大功夫。

 

要是他知道是她導致合作失敗，她不S也得掉層皮。

 

她後悔了，她不應該為了那麼一點不甘心, 就這麼放任自己。

 

她以為沈言青沒有能力決定這一切……

 

看著沈言青毫不猶豫坐上車離開的背影，盛溪雙腿一軟，面如S灰。

 

她完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