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青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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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劇烈的咳嗽隨之而來,染紅了雪白的絹帕,像極了黃泉路上的彼岸花。


 


14


我和蘇老神醫住進了沈裕的西山別院。


 


這裡地方隱蔽,守衛森嚴,沈裕說,謝文兩家絕不可能找到這裡來打擾我的治療。


 


沈裕和蘇老神醫沒騙我,治療實在是痛苦。


 


一開始,隻是咳血時難受,喝完那十天補元氣的藥,蘇老神醫給我開了修補心肺的藥方,一碗藥下去,連呼吸都變得十分難熬。


 


沈裕急得罵蘇老神醫,懷疑他給我喝的不是治病的藥,而是牽機之類的劇毒。


 


「你要是不信我,就把我送回肅州。」


 


蘇老神醫拽著自己的白胡子和沈裕對罵:「你個黃口小兒,啥都不懂,就知道說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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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得S去活來。


 


神志迷糊的時間越來越多。


 


可每次短暫地清醒過來,就聽到沈裕和蘇老神醫吵架。


 


他們可能也不是真的想罵對方,隻是想用這種方式,讓自己不要那麼慌亂。


 


二十分之一的成功率,太低了。


 


這般痛了五天後,蘇老神醫換了張藥方給沈裕。


 


沈裕急了:「這上面的藥材,功能怎麼和之前的全部都不一樣?」


 


「我不試,怎麼知道上一個方子沒用?」蘇老神醫心虛道。


 


這話一出來,別說沈裕了,就是我,心也涼了八成。


 


可有什麼辦法,他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神醫了,除了他,沒人敢說自己有可能治好我的病。


 


沈裕隻好按照這張藥方,讓人抓藥熬給我喝。


 


這次的藥喝下去,比上次的更痛苦。


 


五髒六腑都在疼。


 


我的神志倒是能保持清醒了。


 


畢竟,這麼疼,想迷糊過去都難。


 


沈裕堂堂男子漢,抱著我哭:「算了,算了,謝月青,這藥我們不喝了。我讓人給你熬止疼藥,最後幾天我們好好過,等你S了,我給你找一塊風水寶地。」


 


蘇老神醫在一旁一言不發,撇過頭去。


 


他也不忍心看我這麼痛苦了。


 


「不……我們……再試試,還有……幾劑……藥,我……喝完……看看……」


 


我斷斷續續地說。


 


我也不想這般痛苦了,我每時每刻都在想,要不然幹脆S掉好了。


 


可是我不甘心。


 


我想活下去。


 


我想好好活下去。


 


15


 


謝欽九趕回京城時,文晉安和謝芷正在拜堂。


 


他瘋了一樣衝進去,當著眾多賓客的面,砸了文母旁邊的喜桌。


 


他腦子裡回蕩著謝月青那句話。


 


「你若真想補償我,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而是出現在文家,攔住謝芷的轎子不讓她進文家的門。你來這裡,隻是為了讓我原諒你,讓你心裡好過一些。」


 


他想,不是的,他不是為了讓自己心裡好過一些,他是真的知道錯了,他後悔了。


 


當年謝月青被接回侯府,小小的一個,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叫「哥哥」,他心裡是十分歡喜的。


 


是後來好幾次「看到」謝月青欺負謝芷,搶謝芷的東西,他才對謝月青厭惡起來。


 


就算這樣,他從來沒有真的希望謝月青去S。


 


可現在他的親妹妹謝月青要S了,一直嚷嚷身體不好的謝芷,卻正在與謝月青的心上人拜堂,多麼諷刺的事情啊!


 


「哥,你做什麼?」謝芷崩潰大叫。


 


謝欽九用仇恨的眼神看著文晉安,問道:「文晉安,你與我妹妹情投意合,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如今卻要再娶謝芷,你如何對得起我妹妹的救命之恩?


 


「她當初就不應該救你,應該讓你做一輩子的乞丐!」


 


文晉安傻眼了,他下意識道:「不是你們侯府讓我娶謝芷的嗎?」


 


「那侯府讓你去S,你去不去S?」謝欽九譏諷道。


 


文晉安如何能忍受這般羞辱,他當即和謝欽九動起手來。謝欽九等的就是文晉安動手,他身材更高大,打人更疼。


 


直到文老夫人叫來家丁,才將他們分開。


 


賓客們不敢看侯府和狀元府的熱鬧,鳥散離去。


 


謝欽九拽著哭哭啼啼的謝芷往外走。


 


謝芷何曾受過這種委屈,當即捂著胸口,假裝犯病。


 


過去這些年,她隻要犯病,謝家人就會屈服。


 


然而,這次謝欽九看都沒看她,毫不憐香惜玉地拖著她繼續走。


 


走到大門處,他忽然轉身,對捂著臉的文晉安說道:「謝月青要S了,蘇老神醫說她頂多還能活二十天。」


 


謝芷驚呆,演不下去了。


 


她抬頭,就看到謝欽九陰沉地盯著她。


 


「你放心,你和青青之間的事情,我會查得一清二楚。過去九年,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一點一滴都不會漏過。」


 


謝芷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她作惡多端,她心裡自然清楚。


 


他們會怎麼對她?S了她嗎?還是將謝月青遭受過的一切,都施加在她身上?


 


但她心裡又有些委屈。


 


憑什麼啊!


 


她騙謝家人說謝月青欺負自己,騙他們自己生病了,也隻是想要更多的寵愛而已。如果沒有他們的配合和縱容,謝月青又怎麼會落得這個下場?


 


憑什麼現在事情敗露了,要自己一個人來接受懲罰?


 


回到侯府,謝父和謝母都被謝欽九和謝芷狼狽的樣子驚呆了。


 


謝母撲上來就要打謝欽九的手:「這是你妹妹,謝欽九,你瘋了嗎,這麼對你妹妹!」


 


謝欽九冷笑道:「她不是我妹妹,她跟我們謝家人沒有血緣關系。我的親妹妹是謝月青,她現在要S了。」


 


「什麼?」謝母僵住。


 


謝欽九道:「我見到了蘇老神醫,蘇老神醫說她隻有二十天可活了,我見到了她洗絹帕,雪白的絹帕被她咳出的血染得通紅。」


 


謝母突然脫力,癱坐在地上。


 


謝侯爺喃喃:「怎麼可能,月青身子向來康健。」


 


「是的,她向來康健,可去年取她心頭血,傷了她心肺,若是當時有神醫診治,自然沒有大問題,可這幾個月拖下來,她已經藥石無靈了。」


 


謝欽九用一種惡意的語氣道:「上次你們逼她把文晉安讓給謝芷時,就沒發現她已經形銷骨立嗎?」


 


看到謝侯爺和謝夫人痛哭流涕的樣子,謝欽九心裡總算舒服了幾分。


 


可很快,他又厭惡起自己來。


 


謝欽九啊謝欽九,青青沒有看錯你,你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你為了自己心裡好受一些,所以把所有人都拉入地獄裡。


 


謝欽九將謝芷關進了柴房,吩咐下去,不許送吃送喝。


 


謝侯爺和謝夫人則在緩過來之後,馬不停蹄地吩咐車夫套馬,趕往柳驛鎮。


 


可惜他們來遲了,柳驛鎮沒有蘇老神醫,也沒有謝月青,隻有一個滿臉悲憤的虞婆子,等著向他們要說法。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謝欽九沒有騙他們,謝月青真的活不長了。


 


她早說過,她要S了,可他們不信她。


 


她早說過,她不願意取自己的心頭血給謝芷當藥引,可他們在她笄禮上跪下來逼迫她。


 


是他們逼S了自己的女兒。


 


謝侯爺和謝夫人去柳驛鎮的時候,謝欽九將謝芷和謝月青之間的龃龉查得一清二楚。


 


謝芷年紀不大,手段稚嫩,本就不是什麼難查的事情。


 


可過去那些年,他們所有人都縱容著謝芷,所有人都隻相信謝芷,竟沒有一個人動過查明真相的心思。


 


過去的樁樁件件,如今全部成了砍向他們的利刃。


 


「為什麼?」


 


謝欽九將謝芷拖到院子裡鞭打:「謝家哪點對不起你,你要這般回報謝家?」


 


「你們不是說我比謝月青更像謝家的千金嗎?你不是說你更喜歡我這個妹妹嗎?」謝芷叫嚷著辯駁。


 


謝欽九下手的力道越發重了,皮開肉綻。


 


「你想打S她嗎?」剛趕回來的謝夫人想攔。


 


謝欽九將這幾日查出來的證據,一一擺在了謝侯爺和謝夫人面前。


 


謝芷的病是假的,這些年謝月青的「罪名」全部來自她的誣陷。


 


「我的病不是假的,隻是周神醫醫術高超,將我治好了。」謝芷痛哭流涕地辯駁。


 


可已經沒人信她了。


 


在場所有人,都需要她更惡毒一點,來減輕自己心裡的負罪感。


 


謝芷看透了他們。


 


謝欽九這次沒有將謝芷打S,但是謝芷知道,自己很快就要S了。


 


果然,半個月後,賢王府送來一壇骨灰。


 


來人說是小世子沈裕送回來的。


 


謝月青吐了一床的血,然後咽了氣。


 


謝侯爺謝夫人哭成一團,謝欽九猩紅著眼睛,將已經不成人樣的謝芷拖了出來。


 


「就在青青的骨灰面前,送你去給她殉葬。黃泉路的荊棘你替她受著,鬼門關的瘴氣你替她吸幹,生S河的水,你替她淌。我要你馱著她,送她往生投胎。」


 


謝夫人用憎惡的眼神看著謝芷, 每一句話都說得咬牙切齒。


 


「爹, 娘,哥哥, 我S了, 你們心裡就好受了嗎?


 


「你們真虛偽。


 


「我是假千金,謝月青是真千金,我和她身份雲泥之別, 你們若是耳聰目明,我又怎能陷害得了她?


 


「分明是你們自己不敢面對自己的女兒曾做了七年村姑,也不願接受她言行舉止的粗鄙……」


 


謝芷話音未落。


 


謝侯爺已經揮淚斬惡女。


 


謝芷臨S前, 將目光落在牆角的那壇酒上。


 


那酒的名字叫月青,寓意月明風清。


 


是謝月青為了謝侯爺五十大壽親手釀的。


 


曾經,他們不會把謝月青的心意放在眼裡, 如今謝月青S了,他們定然會很珍惜地喝完這壇月青酒。


 


在謝侯爺謝夫人趕著去柳驛鎮時,在謝欽九忙著查真相時,她借著肚子疼,跑出柴房,找到這壇月青酒, 下了最足量的牽機藥。


 


黃泉路苦,誰也別跑。


 


16


 


震驚朝野的貪墨案,居然牽扯進來一個叫周然的神醫和今年的新科狀元。


 


案子是賢王的長子督辦的,沒人懷疑裡面有什麼冤假錯漏,隻有神醫周然和新科狀元文晉安自己知道,他們錯在害了同一個姑娘。


 


沒多久,賢王幼子娶了妻。


 


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身子有些弱,見風就咳嗽。


 


不過二人很是恩愛。


 


17


 


知道謝芷用月青酒毒S了他們時,我隻淺淺震驚了一下。


 


我好不容易才熬過來,不願再回想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了。


 


我的夫婿文晉安是我自己撿來的。


 


「是虞」我掐了掐自己的細腰,不知道是什麼讓他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沈裕說, 他在刑部大牢見過他兄長審訊犯人, 如我治療時那般痛苦,那些犯人早就招了, 隻求能給他們一個痛快。


 


隻有我,痛成那樣了,還要堅持繼續喝藥。


 


「天底下的好漢很多, 但我隻敬佩你。」他說。


 


我有些無語, 轉身去廚房找正在為我燉雞湯的婆婆。


 


我被治好那日, 沈裕就派人將虞婆婆接來了西山別院。


 


我這才知道,婆婆當初不肯跟我們一起來, 是因為她找人算了命, 算命的說她妨礙我。


 


所以她縱然心裡萬般擔憂我的身體, 也不敢跟我們一起來西山。


 


虞婆婆看著眼帶淚花的我,笑道:「哭什麼,傻孩子, 都過去了。」


 


是啊,千帆過盡,眼前隻餘繁花似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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