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奶奶不能走動，有時候腿疼得躺在床上，飯都做不了。

 

謝端每天中午一下課就跑回家做飯，吃兩口就回學校。

 

謝小和呢，一個小姑娘，今年上小學三年級，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家裡雖然窮，可是謝小和每天都喝牛奶，衣櫃裡還有漂亮的小裙子。

 

反觀謝端，他吃得最多就是饅頭配鹹菜。

 

一年四季除了校服，就是 T 恤、長褲，冬天連一件羽絨服都沒有。

 

晚上我看著他蜷縮在客廳的行軍床上，露出消瘦的肩胛骨，都有點心疼。

 

謝端見我半天不說話，急了：「賀年，你想要什麼直說！隻要能治好我奶奶的腿，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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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在牆上，微微抬頭，仰視著他輕輕說：「謝端，我想要你。」

 

6

 

「姑奶奶，我哥最近怎麼老躲著你啊。」謝小和一邊啃雞腿，一邊好奇地問我。

 

小姑娘今年才剛十歲，人小鬼大的，一點事兒都瞞不住她。

 

我正想敷衍過去呢。

 

謝小和忽然嘿嘿一聲賊笑：「你是不是強吻我哥了？把他嘴唇都咬破了，夠狂野啊！」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瞪著她：「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藏在床下的言情小說沒收了！」

 

現在正流行各種韓式言情小說，什麼小妮子，天使街，謝小和藏了一堆。

 

謝小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那就是了！我哥的嘴真是奶糖味的啊？」

 

我掐了她一把，疼得謝小和求饒，不敢再說了。

 

說起來也是我嘴欠，那天吃謝小和的奶糖，腦子一熱，跟她說了一句：「謝端的嘴看起來又軟又薄，也不知道親起來是不是奶糖味的。」

 

唉，不過她說對了一件事情，謝端的嘴是我咬破的。

 

可是清湯大老爺作證啊！是他先親的我。

 

那天我話還沒說完呢，謝端忽然紅著一張臉，猛然湊近我，親了我！

 

我當時腦子轟的一聲就炸開了，情急之下咬了他的嘴。

 

謝端舔了一下嘴唇的傷口，拳頭悄然在身邊捏緊，問我：「你……你不是想親我嗎？」

 

我傻了，立馬說道：「我說，我要你富足！要你健康！要你長命百歲！可沒說要你啊……」

 

這話說一半，意思可是天差地別。

 

謝端狼狽地丟下一句「對不起」，倉皇離開。

 

那天，過去已經半個月了，他早出晚歸的。

 

要不是桌上每天都會出現給奶奶泡腳的藥材，我都差點以為謝端根本沒回來過。

 

鬧鍾叮的響了一聲，正在吃雞腿的謝小和，一張嘴巴就衝進了奶奶房間裡：

 

「奶奶！開始泡腳了！」

 

她立馬端盆倒熱水泡藥材，又去拿毛巾拿凳子。

 

自從知道我能幫奶奶治腿以後，謝小和每天中午放學立馬就會回家。

 

她一分鍾都沒有耽擱，有時候進門還氣喘籲籲的。

 

我坐在凳子上，幫奶奶先用藥材水按摩腿。

 

謝小和站在一邊，也學著我的樣子，幫忙按摩揉捏。

 

「小和，你以後還是在學校吃飯吧，不然跑來跑去的，太辛苦了。」我隨口說道。

 

謝小和低著頭按摩著奶奶的腿，很自然地說道：「我不辛苦呀，自從姑奶奶來了，每天都有香噴噴的肉吃。奶奶的腿還有希望能站起來，我哪裡辛苦。倒是姑奶奶你特別辛苦，我多幫你一點，你就少受一點累。」

 

我看著謝小和稚嫩的側臉，一時間說不出話。

 

其實，她是怕我走掉吧。

 

昨晚她做噩夢，在我懷裡哭著醒過來，抽抽泣泣地說：「姑奶奶，我家是窮了點，日子也是艱苦了點。可我哥哥會有出息的，我也會好好學習，幫你做飯，幫奶奶做復健。求你，別離開哥哥，別離開我們家，好不好？」

 

我哄了她好半天，她才緊緊地抱著我的胳膊睡過去。

 

謝小和看著大大咧咧的，其實是個挺敏感的小姑娘。

 

「有你幫我，我可一點都不累。」我笑了一下安慰她。

 

奶奶聽著我們兩個講話，她忽然抬手摸了摸我的頭。

 

她目光慈愛地看著我，和藹地問道：「年年啊，是不是很辛苦啊？」

 

我先是愣了一秒， 心口很快湧動上一陣酸澀感，眼淚哗的一下子衝上眼眶。

 

奶奶平時話很少，可是看著我的目光總是充滿了悲憫。

 

她什麼都知道，包括我來自未來。

 

謝小和連忙說：「姑奶奶，我會幫你幹更多的活兒！不苦，不苦啊。」

 

我低著頭，藏住眼淚。

 

隻有我知道，奶奶在問我：

 

「年年啊，喜歡謝端，是不是很辛苦啊？」

 

7

 

從前我不敢輕言喜歡謝端。

 

因為我不知道我到底喜歡的是他這個人，還是喜歡他帶給我的優渥生活。

 

可現在，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確認，我喜歡的就是謝端。

 

因為我遇上了十九歲的謝端。

 

我不再貧苦困窘，而他隻有青春最值錢。

 

我不再是別人的替身，他不再是需要被我仰望的男人。

 

此時此刻，在感情裡，我們是平等的。

 

我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

 

二十歲遇上謝端的時候，我一窮二白，滿身負債。

 

為了媽媽的醫藥費，我四處打工，每天累到站著都能睡著。

 

學校的課曠了一節又一節，老師委婉地告訴我，如果繼續曠課，我將會被勸退。

 

可是媽媽還躺在病房裡，等著我的醫藥費。

 

家裡欠下的債，還等著我慢慢去還。

 

我有時候特別想S了算了。

 

可是我S了，我媽怎麼辦呢？

 

她會不會被醫院丟出去，像一團無人問津的垃圾，在某個角落裡發爛發臭。

 

不可以啊，媽媽最喜歡整潔了。

 

所以，我不能S啊。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得知本城首富招聘替身情人的事情。

 

第一次見謝端，我心裡是沒有底的。

 

在五星酒店的套房裡，我忐忑不安地坐著。

 

我餓得幾乎要暈過去了，咬著牙掐了掐臉，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

 

謝端悄無聲息地走進來，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他比我大了整整十歲，穿著一身妥帖的黑色西服，看起來端正嚴肅，十分冷峻。

 

我慌慌忙忙地站起來，擠出一個笑容，說了一句：「謝先生好。」

 

謝端凝視著我，隻是輕輕地呢喃了一聲：「怎麼變得這麼瘦了？這些年過得很辛苦嗎？」

 

他的眼神有些邈遠，像是在透過我看別人。

 

我不敢妄想，他在關心我。

 

我隻是覺得，他在關心他心裡那個深藏著的白月光。

 

於是，我就那麼留在了謝端身邊。

 

他養了我五年，給我媽換到最好的療養院，供我讀書，替我家還債。

 

那五年，我像個普通學生一樣，罵罵咧咧地上早八，勤勤懇懇地泡圖書館。

 

罵老師出題太刁鑽，嫌新上映的電影太難看，熬夜計算淘寶優惠折扣，跟舍友湊單買小裙子。

 

我放下了所有負累，過著屬於自己的人生。

 

我有時候恍惚地想著，遇見謝端這件事情，是不是假的呢？

 

他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我快樂。

 

這很簡單，也很難。

 

我曾想過，用自己年輕的肉體，尚在的青春去回報他。

 

在浴室裡，我洗得香香的，換上了新買的睡衣。

 

跟剛來那天不一樣，這一次，我是心甘情願地想跟謝端在一起。

 

我甚至有些期待，這個充滿了香氣的夜晚。

 

我推開了謝端的房門。

 

可那一晚，謝端裹緊我的衣裳，嚴肅地對我說：「賀年，永遠不要自輕自賤。你青春貌美，學業有成。將來會成為優秀的外科醫生，會有光明錦繡的前途。如果你真想回報我，那就活得精彩點。驕傲地、自尊地、快樂地活著。」

 

其實，我內心是略有失落的。

 

我隱隱意識到，其實我是想給自己一個借口，去親近謝端。

 

我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喜歡上謝端。

 

是在謝端S前的那個元旦。

 

8

 

現在想想，他那個時候胃癌已經是晚期了。

 

外面下著很大的雪。

 

謝小和在院子裡玩雪，堆了四個雪人。

 

她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謝端，痴傻地笑著：「奶奶、哥哥、姑奶奶還有我，一家四口，好诶，好诶，幸福！幸福！」

 

謝小和口中的姑奶奶，就是謝端藏在心底的那個人。

 

那晚，謝端崩潰了。

 

他喝得酩酊大醉，臉色蒼白。

 

深夜兩點，我看著他坐在院子裡，抱著那個雪人，流著淚說：「我還沒有見到你，我怎麼能S。」

 

我從沒有見過那麼痛苦癲狂的謝端。

 

他憤怒著、痛苦著、掙扎著：

 

「為什麼不能多給我一點時間！」

 

我走過去，遲疑地伸出手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謝端扭頭看我，雙目通紅。

 

他眼裡噙著淚，臉頰消瘦，仿若病入膏肓。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謝端緊緊地把我抱在懷裡，淚水落在我的脖頸間。

 

我仿佛被什麼東西灼傷了一樣，心口很疼。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意識到，我喜歡謝端。

 

因為我不想，再做某個人的替身。

 

我想謝端的眼裡，心裡，是我賀年。

 

可這點喜歡，剛剛發芽，謝端就S了。

 

我以為我會在漫長的時間裡，慢慢忘記他。

 

可是老天捉弄我，把我帶到了謝端十九歲的時候。

 

在這兩個多月的相處中，喜歡的枝丫，已經成了愛的繁花。

 

見過十九歲的謝端，怎麼可能不愛上他呢？

 

他會耐心地為謝小和扎頭發，把謝小和打扮得可愛漂亮。

 

他會背著奶奶下樓遛彎兒，親手摘下一朵玉蘭花別在奶奶頭上，誇她靚麗。

 

他會爬上樹，為一群瑟瑟發抖的小鳥，做個遮風擋雨的窩。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謝端。

 

三十歲的謝端功成名就，不苟言笑。

 

三十五歲的謝端病入骨髓，奄奄一息。

 

他高不可攀，我暗自欣賞，不敢去喜歡。

 

我原以為謝端一向是那樣的冷淡、自持，不苟言笑。

 

可原來，謝端也曾風華正茂，也曾少年意氣。

 

被奶奶看透心意那天。

 

我瞧見謝端站在院子裡，陪謝小和跳皮筋。

 

他雙手環臂闲散地靠在樹上，陽光落在他的臉上，又溫柔又隨意。

 

謝端神情慵懶，姿態舒展。

 

年輕的身體，透著健康與青春的氣息。

 

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無法自控地大哭起來。

 

坐在一旁的奶奶輕輕握住我的手，嘆息了一聲。

 

我哭得更厲害了，哽咽道：「為什麼要讓我來這裡！」

 

我要愛上一個注定會早亡的人，何其殘忍。

 

也就是那天，我告訴謝端可以幫忙醫治奶奶的腿。

 

我告訴謝端，我要他富足、健康、長命百歲。

 

我唯獨不敢告訴他，我愛他。

 

所以在他吻我的時候，我努力隱藏住慌亂的內心，用力地推開了他。

 

謝端啊！愛你——就像飲鸩止渴。

 

因為終有一天，我要回到早已失去你的未來。

 

9

 

現實沒有給我多少傷春悲秋的時間，因為我的到來很有可能改變了謝端的未來。

 

我熟知的謝端，在十九歲那年以市理科狀元的身份考上了名校的計算機系，而後拿到了好幾家企業慈善獎學金，帶著奶奶跟謝小和去了 B 市。

 

在 B 市，他發光發熱，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首富之路。

 

所以，當老師跟我說謝端的成績一落千丈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蒙的。

 

班主任語重心長地說道：「既然你是謝端的親戚，就好好勸勸他。

 

「他去年已經休學過一年了，如果今年再不好好學習，學校不可能無條件地支持他念書了。」

 

去年奶奶重病，謝端休學一年。

 

學校期望他可以考上 B 大，為學校爭光，他有這個潛力。

 

所以今年學校免除了他所有的學雜費，還給予了一定的生活補貼，就是希望他心無旁騖地好好學習。

 

可現在，班主任告訴我謝端經常逃課，已經接連一個月沒有上晚自習了。

 

月考成績剛出來，他從全校第一硬生生地落到了全校八十名。

 

這樣下去，別說 B 大，就算一本院校都很難考上。

 

我拎著煮好的湯，走出學校的時候，腦子還是嗡嗡的。

 

我這個時候可不敢回家，要是讓奶奶知道謝端逃課，她肯定會很擔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