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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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是怎樣一番場景,大約能想象到他痛到失聲、驚慌失措的模樣。


 


他這樣一個靠身體建功立業之人,沒了雙腿,該有多麼絕望。


那時,他該發現我給他的機關圖是假的了。


 


被最信任之人欺騙的感覺如何?是想S了我泄憤,還是悔恨自己太過相信我?


 


我猜都有。


 


可顧裴堂,我又何嘗不信任你?


 


當年許家被抄家,我拼S要尋求真相,為爹娘討回公道。


 


他安慰我,為我奔走,為我求皇上開恩。


 


我把顧裴堂當成世間最後一點依靠,可兇手竟然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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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向上爬,他要除掉我爹。


 


為了報當年將他拒門外之辱,也為了讓我無依無靠,終生依附他而生,他更要除掉我爹。


 


如果不是偶然遇到袁疏,我也許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裡。


 


所以作為謝禮,真正的機關圖,我交給了袁疏。


 


22


 


大軍得勝歸來。


 


金鑾殿論功行賞,主帥顧裴堂判斷失誤,差點釀成大錯。


 


袁疏力挽狂瀾,憑敏銳的判斷力識別南黎機關陣法,帶全軍扭轉局勢,乘勝追擊。


 


顧裴堂身負重傷,革職安置。


 


袁疏受封驍龍將軍,賜新居、金銀馬匹等。


 


當日,袁疏來謝我。


 


「多謝小姐相助!」


 


我答:「你提供顧裴堂誣陷我爹的證據,我助你報復他,登上高位,也算兩清。」


 


他神色依舊淡淡的。


 


「當年我和他一同練騎射,他失手射S了村民養的羊,卻悉數推在我身上。


 


「我因此被調去伙房,一待就是兩年。他在陣前S敵,戰功赫赫,我在伙房S雞,寂寂無聞。


 


「若不是因為這件事,當年關山一戰,與小姐一同跌落崖底的,也許是我。」


 


我未承想袁疏會說出這樣的話,其中深意,我更願歸結於不甘心。


 


他沒再說什麼,隻笑笑,同我告別。


 


我帶著一封書信,和袁疏留下的一名老翁,跟隨公主一道,進宮面聖。


 


23


 


當年五皇子起兵謀反,我爹被人指為同黨,從家中搜出與其書信往來若幹。


 


其中不乏大逆不道之言。


 


當晚,我爹就被賜S,許氏無一活口。


 


我作為外嫁女,逃過此劫。


 


如今,我將與當時字跡一模一樣的書信呈給皇上,又有老翁當場書寫為證,以示當年書信為此人模仿我爹筆跡所為。


 


老翁親口交代,當年指使他之人,正是顧裴堂。


 


人證物證俱在,不容置疑。


 


皇帝震怒。


 


顧裴堂被剝奪封號,滿門抄斬,不留活口,以慰許氏滿門忠烈之魂。


 


我爹終於洗清罪名,得見天日。


 


皇帝為寬解我,封我為郡主,許我重建許府。


 


一切好像都塵埃落定了。


 


24


 


出宮後,我去了一趟將軍府。


 


宣旨的公公還未到,府裡還算平靜。


 


門前無人值守,院內聚了不少下人,正圍在一起鬥蛐蛐。


 


一看見我,所有人立馬打起精神,各自歸位。


 


我笑道:「不必如此怕我,如今我已不是你們的將軍夫人。」


 


有小丫鬟紅著眼,走過來輕聲啜泣:


 


「夫人,可我們都記著您的好。您在時,雖然對我們偶爾嚴苛,可也獎罰分明。大家各司其職,每個人的活兒都還算輕松。


 


「可那位就不一樣了,剛開始是拿銀錢散給我們。您走後,她輕則謾罵,重則棍棒伺候,一切都隨她心情。而且今兒要幹這個,明兒要幹那個,我們都快被折磨S了。」


 


她帶了頭,緊接著有不少人跟著附和。


 


我隻笑笑,沒再說其他。


 


尋到主屋,顧裴堂正躺在床榻上,看見我來,雙手SS撐住床沿,像是在掙扎起身。


 


可雙腿盡斷,一切都是徒勞。


 


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了苟延殘喘的廢人,我唏噓不已。


 


「阿絮,我如你所願,放你自由,你為何還要害我?真正的機關圖在袁疏那,你是不是……早就與他暗通款曲……」


 


啪!


 


我給了他一巴掌,清脆響亮。


 


「顧裴堂,你什麼時候能改掉張口就汙人名聲的習慣?


 


「我為何幫袁疏,你當真不知緣由?


 


「我爹曾拒你三次,你便恨極了他。後來他助你平步青雲,你又嫌他的存在擋了你的路。你這樣一個惡心至極的人,怎麼配與我並肩!」


 


他這才知曉,我已經掌握了當年的真相。


 


他也終於知道,自己離S不遠了。


 


淚珠從眼角滑過,他發緊的身子漸漸變得平穩,像是接受了現實。


 


他語速也放慢不少:


 


「阿絮,我窮極這一生,都在拼命地爭取。


 


「小時候與野狗搶食,是為了活著。後來我拼了命地習兵法,練劍術,是為了建功立業,我想有和你站在一起的資格。


 


「後來得償所願,我又怕啊,怕你這樣好的姑娘會有一天重回自由,你會拎著劍,和我說後會無期。後來你沒了許家,又上不了戰場,我隻要讓所有人都不喜歡你,你就會知道,隻有我,隻有我可以一直陪著你。」


 


我嗤笑,歪理邪說。


 


「至於林嫣兒,那晚是我喝醉了酒。後來她有了孩子,阿絮,我們膝下無所出,我需要一個孩子。我所努力換來的一切,不能隨著我一起煙消雲散。


 


「我曾對你發過的誓,句句真心,你可相信?」


 


我絲毫不懷疑,當年他曾愛我入骨。


 


可他太過自卑,又懼怕失去,愛得過於扭曲病態。


 


這樣的愛,對我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真好,你如今獨立又自由,好像當初那個眉眼凌厲的許小將軍。我怎麼就忘了,當初我愛的就是這樣的你。」


 


可你把我養在籠中,整整三年。


 


顧裴堂看向我,很欣慰,又滿眼崇拜。


 


他笑:「若再有一世,我必不負你。阿絮……再叫我一句顧郎好不好?」


 


我站得離他很遠。


 


「顧裴堂,別惡心我了。」


 


25


 


林嫣兒挺著快要足月的大肚子,跨進門,恰好瞧見我。


 


「喲,看見舊愛這副模樣,心疼了?


 


「放著好好的侯夫人不做,非要和離,前陣子進牢獄,那幫人怎麼沒把你給折磨S?」


 


顧裴堂氣極,罵她一句賤人。


 


她興致勃勃,將窗臺上那對我未縫好的護膝打落在地。


 


「來人啊!這女人擅闖侯府,把她給我拖出去!」


 


阿嵐下意識護在我身前,可下人們無人理她。


 


林嫣兒惱了,伸出左手就要推我,卻被阿嵐扣住手腕。


 


我淡淡開口:


 


「嫣兒姑娘,你就剩這一隻手,怎的還不仔細些用?


 


「哦對了,你如今是顧裴堂的妾室,又懷了他的孩子,你猜他身犯S罪,你還能不能活?」


 


林嫣兒一下子嚇傻了。


 


她扯著我喊:「你什麼意思?他不過就是判斷失誤,誤入陷阱,都已經沒了雙腿,皇上為何還要S他?!」


 


我不理,隻拍了拍衣袖,帶著阿嵐離去。


 


林嫣兒還想攔我,被顧裴堂呵斥住。


 


他說:「認命便是,這是你當初灌醉我,懷上身孕的代價。」


 


林嫣兒一聲號啕,哭得極慘。


 


26


 


我走時,勸侯府丫鬟小廝出門避禍。眾人雖一頭霧水,卻也聽話照做。


 


果不其然,大火從主屋燃起,很快就吞噬了整個侯府。


 


有小廝急著要去救火,阿嵐把所有人都摁了下來。


 


宮中來宣旨的曹公公姍姍來遲:「哎喲這火燒的,倒是給奴家省不少事兒呢!」


 


房屋傾塌,化為烏有。


 


侍衛進去核查,出來後稱:兩具屍體已經燒焦,但可根據身體特徵確認,是斷了腿的顧裴堂和懷孕的妾室林嫣兒。


 


侯府眾人皆面面相覷。


 


我道:「各位的賣身契已燒毀,即刻恢復自由身,可各尋去處。」


 


人群散盡。


 


武安侯府,徹底沒了。


 


27


 


芩安公主膝下有二女。


 


她請我教姑娘們習武,也請了個女先生教她們學文。


 


有世家知曉此事,便悄悄送了自家姑娘來,求我們一同教授。


 


公主問那夫人:「這可是離經叛道之事,你不怕?」


 


夫人搖頭:「我自己吃過的苦,斷不能讓她重蹈覆轍。」


 


小姑娘七歲模樣,也拉著我的袖子,眼神堅定。


 


「姐姐,好女兒志在四方,你可以收下我嗎?」


 


我和公主被她逗笑,應下了。


 


後來一傳十,十傳百,公主府已經收了不少女學生。


 


芩安公主看著日益壯大的隊伍,又高興,又害怕。


 


「若是讓父皇知道了,咱們怕是都得掉層皮。」


 


女先生和我對視一笑。


 


「公主可知,我們有學生多少個?


 


「36 個。


 


「京城名門世家百餘戶,單在我們這裡讀書的,就佔了三十六戶。如此聲勢浩大,你猜皇上知不知?」


 


芩安公主眼睛一亮。


 


「所以父皇……他……都知道!」


 


豈止知道,有大臣上奏,請求徹查此等離經叛道之事,皇上都一概不理。


 


鑑於此,我和芩安膽子大起來,出了上京,開始在村中開設女學。


 


阿嵐自告奮勇,去那當了女武師。


 


她走那晚,又和我一同坐在郡主府的屋脊上賞月。


 


我們聊少時趣事,聊今後的規劃。


 


很默契地都避開了關於顧裴堂那段日子。


 


她望著滿天繁星,笑道:


 


「小姐,我們的女學生,要像星星一樣多。


 


「如果我們出不了籠子,那就幫她們,把這籠子打出一個缺口來。


 


「我們走同一條道,總有一天,能把這籠子徹底打破。」


 


28


 


崇宜二十七年,皇帝病重。


 


我和芩安公主入宮探視,皇後握著皇帝的手,招呼我們坐到她們身邊去。


 


老皇帝看見芩安,眼眶一瞬就變得湿潤。


 


他問芩安:「你們忙活十年,成效如何了?」


 


芩安惶恐,要跪地回他, 卻被他按住手, 制止住下一步動作。


 


「已設民間女學 107 所,女學生五萬餘人,年齡最大……」


 


皇帝聽著,展出笑意。


 


「朕和你母後,最後悔的一件事, 就是當年拒絕你學武, 才導致你後來你被歹人欺凌,手無縛雞之力, 反抗不得。我們精心為你擇的好夫婿, 卻也隻是個好功名的虛偽之徒。有時朕想, 你若也離經叛道些, 會不會過得更快活一點。


 


「好在後來遇見許家這姑娘, 你們品性相投,做的又是些朕從不敢放手去做的事。你高興,朕和你母後都高興。」


 


芩安低聲啜泣, 方知這些年皇上的包庇縱容,都是在彌補當年對她的虧欠和愧疚。


 


「朕膝下,隻有兩個皇子。原以為精心培養,定能有個出息的, 誰料……唉,不中用的東西, 咳咳咳……」


 


皇上咳了好一陣,才又堪堪出聲。


 


「芩安, 我問你,可知接下來該怎麼做?」


 


29


 


她求我成全。


 


「我…」遵先帝遺詔, 由皇女芩安公主即位。


 


消息一出, 滿朝哗然。


 


誰也沒想到,兩位皇子你S我活鬥了二十年, 皇位卻落到這位一心興辦女學的皇姐手中。


 


可再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


 


芩安即位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廢除科舉唯男子參與選拔的制度。


 


姑娘們苦讀多年,終於也有了入朝為官的機會。


 


走出後院,她們不再是活在父母夫君口中的傀儡, 不再隻執著於琴棋書畫、精心鑽研女紅。


 


萬千世界,她們自有萬千選擇。


 


芩安下了朝,累得口幹舌燥。


 


「這幫老頑固, 何時才能開化!」


 


我打趣她:「幼時,陛下曾崇拜臣可習武練劍, 如今您身居高位, 隻有臣仰慕您的份了。」


 


她也笑。


 


「不必仰慕,今後要廢改之事實在太多,你隻要留在朕身邊,盡心輔助就極好。」


 


30


 


我在芩安身邊待了七年。


 


後來政通人和, 女子漸漸與男子地位無異,士農工商,行行皆可涉獵。


 


我如願請辭,叫上阿嵐一塊遊歷山水。


 


我們坐在闲雲峰上。


 


風輕雲淡, 心緒也跟著寧靜下來。


 


她問我,籠子破了嗎?


 


……


 


我輕輕閉上雙眼,聽風給的答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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