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我爸媽很疲憊地回到家裡。
我媽見我,一下子紅了眼眶。
她將我摟在懷裡,喚我安安。
我隻是神情淡淡地立在原地,她或許愛我,但她一定更愛沈寧。
愛是經不起比較的。
沈寧輕微咳嗽了幾聲,我媽連忙松開了手,又有些尷尬地看了我一眼。
好似連抱我這個動作,都要經得沈寧的同意似的。
少女臉色蒼白,唇色幾無,微扯嘴角,露出一抹很勉強的微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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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好麼?」
「很好。」
經過我身邊時,忽然傳來少女沉沉的聲音:
「姐姐怎麼沒S在那個地方啊?」
聲音很輕,隨風消散在午後的陽光下。
我一直知道沈寧恨我,我媽生完我以後身子有了虧空,於是生下的沈寧便一直先天不足。
所以她認為是我奪走了她的健康,她也要奪走我的一切。
無論是爸媽的愛,還是黎昭,她都要奪走。
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她真的想讓我S啊!
我苦澀地笑了笑。
08
但我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沒有精力去管她。
我的狀態很不好,心理醫生說我有很嚴重的 PTSD。
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會引起我瘋狂的行為,我總是恍恍惚惚,好似在夢中。
我按照醫生的囑託,好好吃藥,努力鍛煉,努力讓自己快樂起來。
可我總是快樂不起來。
這段時間公司出了些問題,我爸媽忙得厲害,沒有人察覺到我的異樣。
很多天後,我爸媽滿臉疲憊地回到家裡,望著我的眼神欲言又止。
過了很久終於開口說道:
「安安,公司出了一些事情,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我默默地聽完了所有的解釋,簡而言之就是公司需要我聯姻。
「好的。」
「安安,你是姐姐——」
許久才意識到我答應了,未說出口的話噎在嗓子眼,尷尬地笑笑。
「安安,現在懂事了。」
的確,要是換作以前的沈安安,隻怕已經鬧翻了天,將家砸得一幹二淨。
就像從前我喜歡黎昭時,他們不同意,我不知道鬧了多久。
我媽伸手想要撫摸我的頭發,我下意識地往後躲。
於是那手就這樣懸在了半空。
她似乎好像意識到什麼,又輕輕喚了喚我的名字:
「安安,江家那孩子我見過,是個好孩子。」
她解釋道,不知是對我的安撫,還是為了說服自己。
我隻是乖巧地點點頭:
「我知道。」
於我而言,在哪裡,和誰在一起,都沒什麼Ṫù⁹區別。
都是地獄罷了。
09
沈寧十八歲的成人禮上,我媽邀請了我的聯姻對象江渡。
江家的小公子,我聽說過他,說他行事荒唐,不務正業。
人群中我幾乎一眼望見了他,畢竟在一群深色西裝的男士中,隻他穿一身紅絲絨料子的西裝。
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卻隻是漫不經心地笑著。
我很樂觀地想,無論如何,至少這副皮囊看著讓人賞心悅目。
燈光乍熄,再亮起來時,沈寧自高處緩緩走下。
像是城堡裡最高貴的公主,我爸媽看著她的眼神無比地驕傲。
這是他們培養出來的最好的作品。
我有些恍惚地回想我的十八歲生日,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
想著應該是和很多個尋常的夜晚一樣,一個人伴著這寂寥的別墅入睡吧。
宴會上觥籌交錯,衣香鬢影,喧囂得厲害。
望著我的眼神各種各樣,好奇,憐憫,鄙夷,嘲笑。
我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有些疲憊地望著 A 市的夜景。
身旁卻走進幾個面帶不善的人,抬眼望去都是我從前得罪的人。
從前的沈安安眼睛長在頭頂上,這樣酒囊飯袋的花花公子最是不放在心上。
行為又乖張,誰沒在我這兒失過面子?如今都想找回場子來。
「沈安安,金館的日子過得怎麼樣啊?」
周圍發出一堆陰陽怪氣的笑聲。
「如今可算是學乖了,金館這種地方出來了,以後誰會要你啊?」
「堂堂沈家大小姐,如今隻怕連娼妓都不如。」
我知道外面的媒體是怎麼報道這次事件的,以各種獵奇、豔靡的詞匯滿足大眾窺伺的欲望。我沒有說話,畢竟言語這種東西,可以S人不見血,但如果你不在乎,那麼它就什麼都不是。
看到我沒有任何反應,一群人漸漸覺得沒有意思,想要離開時,卻被人叫住。
紅色西裝的男人懶洋洋地倚在吧臺,笑得燦爛:
「別走啊!」
然後他遞給我一杯紅酒,握著我的手腕,將酒從笑得最歡的人頭上潑下。
血紅色的酒液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著,男人氣得幾乎跳腳。
但他不敢動,因為江渡比從前的沈安安還要混。
「沈安安,對這種人就要這樣幹,知道了麼?」
聲音沉沉,撩盡耳骨。
我下意識地點頭,他卻摸了摸我頭,笑得溫柔:
「傻子。」
10
目光一時之間都集中在我們這兒,我有些不安地往他身後的陰影處縮了縮。
抬眼的瞬間,與黎昭深沉的目光對個正著。
他的下巴SS地緊繃著,這表示他心情極度不悅。
我看見他的唇微動,他說:
「安安,過來。」
江渡一把將我攬在懷裡,笑得挑釁。
他牽著我的手,在眾人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向前:
「安安,看到了麼?報仇要這樣報才過癮。」
他握著我的手,一掀,偌大的香檳塔轟然倒塌。
站在其下的男男女女,尖叫著四散逃開。
我有些茫然,我毀了沈寧的成年禮,心裡卻冒出幾分隱秘的爽感。
讓這粉飾太平的世界通通毀滅吧!
遠處,沈寧望著我的眼神極度地怨毒。
江渡露出一個極其無辜的微笑來,附在我耳邊很興奮地說道:
「安安,我們好像闖禍了,怎麼辦?」
他拉住我的手,回頭望我笑容灼灼如朝陽:
「我們跑吧。」
這樣燦爛的笑容,我似被蠱了心竅,點點頭:
「好。」
逃離吧,逃到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
我一隻手握著江渡的手,一隻手提著裙子,在眾目睽睽下走進夜色。
不知是誰拽住了我的手臂,回頭望去。
是黎昭。
11
他沉著臉,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出口又是責備的話:
「安安,你毀了你妹妹的成年禮。」
我微微彎了彎腰,語氣真誠:
「對不起。」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輕易地道歉,一時倒愣在了原地。
我望著手腕上黎昭有力的手,語氣禮貌:
「可以松開麼?」
江渡走上前,吊兒郎當地笑:
「可以放開我未婚妻的手麼?」
「未婚妻——」
黎昭有些不知所措地重復了這幾個字。
江渡又笑了,索性大聲宣告道:
「擇日不如撞日,月末歡迎大家參加我同沈安安女士的訂婚儀式。」
黎昭隻是定定地望著我,手卻一直執拗地不肯放開。
我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就好像一年前他也是這般一點點掰開我的手一樣。
無論我怎麼哭著求他不要丟我一個人在這兒,他還是離開了。
他說:「安安乖,等一會兒我就回來。」
可是我再也沒有等到他的回來,就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地下宮殿中。
回憶接踵而來,像是要將人淹沒。
忽然手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我望見江渡澄澈的眼睛。
他有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眼尾幹淨上揚,帶著股幹淨的煙火氣。
就好像——
好像能撫慰一切痛苦與煎熬。
我不知道他要去往何方,我們隻是一直走一直走,好像永無盡頭。
許久江渡停在了一個小小的湖泊前,他轉身望著我,笑容繾綣:
「沈安安,正式認識一下,我叫江渡。」
12
經過這一年,我對人對事都充滿了警惕。
江渡無緣無故地幫我,這讓我很不安:
「江渡,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他隻是望著我笑,忽然說道:
「你當時說過你還會回來的。
「沈安安,你是個大騙子。」
言語中幾多幽怨。
腦海裡有過往的回憶湧了上來,這時我才知道,為何我望著他總有一些熟悉感。
那個坐在輪椅上,終日隱在黑暗中的英俊少年。
那時候旁人總欺負他,孩童的惡有時候來得比成年人更加不加掩飾。
當時我看多了武俠小說,一心想著行俠仗義,幹脆將其納入自己的羽翼。
小時候的江渡不愛說話,每天陰沉著一張臉。
那時候我覺得他裝得很,於是致力於招惹他,每每江渡被我氣得臉通紅。
纏著纏著,倒也成了一種另類的好朋友。
後來我媽為了給沈寧治病,全家搬到了 A 市,生意越做越大,便再也沒有見過。
原來他竟然一直在等著我回來。
心裡有點說不出來的感覺,一時之間竟不敢對上那雙眸子。
江渡忽然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比這月色更灼灼:
「你不回來,那我便找來了。
「沈安安,你不準再丟下我。」
在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人需要我,忽然有這麼一個人如此依賴我。
那種心裡空落落,風一吹過就徹骨的涼的感覺,好似消散了很多。
整顆心都漲得滿滿的。
後來幾天,江渡一直陪在我身邊。
他像是太陽,似乎有源源不斷的熱量,連我這帶著極地之寒的冰似乎也消散幾分。
13
關於金館的案子,終於在一個月後迎來終審。
我一直下意識地去回避這個案子,那個人給我帶來的經歷太過慘痛,以至於我幾乎沒有回顧的勇氣。
心理醫生說我的狀況很不穩定,所以我拒絕了此次作證。
電視中直播今日的終審,我整個人都僵直在座位上。
江渡一直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回過頭衝他虛弱地笑笑。
卻在下一秒望見那個男人的臉時,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
「安安,我在,安安,不怕。」
江渡一下一下輕拍我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他在。
我慢慢平靜下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那個人叫秦朗。
最燦爛的名字包藏著最見不得人的心思。
即便是身著囚服,秦朗卻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闲的樣子。
好似走上的不是他的審訊臺,而隻是午後一次隨意的散步。
檢方依次呈現了各種各樣的證據,秦朗方都不辯駁。
直到最後證人的證詞環節部分。
「你認識眼前這個人麼?」
女人點點頭又搖搖頭。
「什麼意思?」
「我在電視上見過秦朗醫生的訪談。」
對方律師即請求詢問證人:
「那你的意思是除此之外,你並沒有見過我的當事人,是麼?」
女人點點頭,場下瞬間喧哗起來。
我終於明白那個表情奇怪在哪裡了,那不是厭惡與恨,而是愛慕。
她愛上了施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