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刮風下雨,我隻有這一件衣服。
湿答答地貼在身上,可難受了。
我得趕緊脫下來擰一擰。
反正他看不見我,我拉下身後的拉鏈。
裙子的肩帶順勢滑落下來,半掛未掛地耷拉在肩頭,暴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膚。
「這裙子……還真難脫。」
我哼哧哼哧地把手往身後扭,一抬頭,猝不及防地撞進來自鏡子裡的凝視。
啊!
這小子,盡不幹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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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嚇S鬼嗎?
10
連淮不知什麼時候把項鏈戴回去了。
現在雙手撐在洗手臺上,從鏡子裡陰暗莫測地盯著我。
項鏈上的水漬擦幹後,我身上也奇跡般一秒速幹。
可我的裙子還沒穿回去!
惶恐慌亂中,兩隻手掌圈住我的腰,輕輕一帶,讓我坐到了洗手臺上。
我進退兩難。
「星星,耍我?」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睚眦必報?
我拼命往後躲。
可是有什麼用?身後隻是一面鏡子。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趕緊示弱。
「連淮啊,其實是你昨晚夢遊自己把項鏈摘下來的。」
他回了我一道冷笑。
「你不信嗎?」我簡直不敢看他。
太近了。
太近了。
他朝我逼近,我看見他喉結滾動,好像準備……
親我。
連淮的唇形很好看,線條柔和而豐潤。
小時候,這張奶乎乎的嘴巴甜甜地喊我姐姐。
慢慢地,他的聲線變成熟了,不知從何時起改口叫我星星。
又演變成此刻。
我感覺我血壓正在攀升。
他動了動唇。
我緊張地閉上眼睛和嘴巴。
下一秒,隨著炙熱的呼吸噴灑,落到我腮邊的隻是一句警告的話。
「再撒謊,嘴巴親爛。」
大逆不道。
他想親爛誰!
我瞪著他。
男孩視線下移,半垂的睫毛遮擋一半瞳色。
他嗓音低啞地問:「星星,你心口的疤怎麼來的?」
我心一沉,急忙用手捂住。
門外,連淮媽媽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出現:「連淮,你在和誰說話?」
糟了!
原來他媽媽一直沒走。
11
連淮終於放開了我。
他打開門。
「媽,我在跟同學發語音。」
他媽媽的表情顯然沒相信。
因為,他的手機一直放在外面。
但她沒有追問下去。
連淮匆匆換上校服去學校。
出門前,我見他媽媽神色擔憂,不斷往他脖子上看了多次。
總有種不安出現在心間,我又不太能說得出原因。
連淮的媽媽在婚前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那時她告訴連修誠,她不介意。
即便丈夫把前女友的骨灰送給兒子當護身符,她也從未有過異議。
隻有我知道,這並非大度,她隻是不屑跟一個S人爭。
如果讓她知道這十八年來,我一直就存在她家中。
如今,連自己的兒子也對我……
代入她的立場試想,這是件令人無比毛骨悚然的事情。
我會非常難以接受,並將不惜一切代價將這名外來者驅逐。
……她也會嗎?
12
這世上有很多鬼。
好鬼、壞鬼、酒鬼、窮鬼。
沒有誰比我這個「保姆鬼」更憋屈了。
連淮到學校上課,我也得一塊兒來。
這些年跟著他,我愣是把幼兒園到高三的課程重修了一遍。
最近我愈發厭煩。
真的受夠了!
心裡一旦多出某個念頭,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星星。」
連淮用手指戳了戳我。
我給他個後腦勺趴著睡覺。
連淮個子高,上學總被安排在教室最後面,他會特意跟老師申請單人單桌,用來把旁邊的空位留給我。
一起生活學習的這些年,在他小的時候,我像個家庭教師一樣耐心溫柔地給他輔導作業。
升上中學後,很多東西我不會了,好在他聰明爭氣,各方面都很優異,從不讓我操心。
最近我才認識到他自私的一方面。
「怎麼不理人?」
因為還在自習課上,他聲音壓低,湊來我耳邊問話,搔得我臉上一陣麻。
「我巴不得這輩子都不……」話還沒說完。
他把我抱到了他腿上。
13
饒是我身為一隻鬼,也感受到了氣流的升溫。
極近的距離間,燥熱裡湧動一絲粘膩的曖昧。
這怎麼還突然熱起來了。
難道我這把歲數老樹開花,居然害起羞了?
我怔怔地瞅著少年的側臉。
他一隻手捏著筆寫習題,手臂就這麼攬著我,真有點玩世不恭的意思。
這小孩雖不是我生的,但這副外形一直令我引以為豪。
大概,隻有眼睛看不見的女孩子才會不喜歡他吧?
安靜的自習課上傳來同學們的竊竊私語。
「好熱啊。」
「能不熱嗎?停電了呀。」
哦……
連淮也終於向我解釋:「抱一會兒而已,怕我吃了你嗎。」
我算個移動的制冷空調,摟著我比摟個冰塊還涼快。
可是我怎麼覺得他這句話,有點不幹淨。
是他髒了,還是我齷齪了?
「放開,馬上。」
「以前都給抱的。」
「以前你多大,現在多大?」
「你指年齡還是什麼?」
我抓狂地大喊:「年齡啊!」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在腦後響起:「吵什麼吵什麼,紀星星,你還真把這兒當成你的地盤了?」
這世界上除了連淮,隻有我的同類能聽見我看見我。
所以說這話的是誰,盡在不言中。
我沉下面色,轉頭和身後滿身是血的校服女鬼對視。
14
我自認和所有同類都能和睦相處,唯獨這個許文美。
許文美是幾年前S在學校廁所隔間裡的高三女生。
隔壁班那個因考試沒考好跳樓身亡的學霸鬼對我說,她當初是自己躲在廁所吃流產藥,血崩導致S亡的。
許文美的怨氣不是一般大,她不光欺負學校裡的同類,連看不順眼的女學生她都不放過。
這學期連淮班上新來的轉校生阮晶就深受她的迫害。
阮晶初來學校,人生地不熟,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剛來就被一些女孩子孤立了。
我常看見許文美對她搞小動作。
有時藏起她一支筆;
人家好好走著路伸腳絆一下;
體育課跑 800 米,故意趴在她背上增壓。
我看不下去了,提醒許文美收斂點。
梁子便是這麼跟她結下的。
許文美嘲諷我:「你裝什麼爛好人,你知不知道這個S丫頭整天跑廁所抽煙,把我那兒嗆得沒法待!」
她可真行,什麼鬼理由都敢扯。
我肯定不信啊。
阮晶那麼膽小乖巧,跟連淮說一句話都能臉紅透,這樣的女孩怎麼會抽煙?
我下意識望向阮晶的座位。
正巧,她腦袋轉到後面跟後桌說話。
眼睛不斷往連淮這兒瞟。
15
許文美趴到我耳朵上陰笑,「S丫頭好像喜歡你家小孩呢。」
我整日待在連淮身邊,當然有所察覺。
我揚起笑容回她:「這很好啊,我巴不得他快點談戀愛。」
說不定就能早日放過我。
許文美撇嘴,「你笑得好假。」
我愣了一道。
假嗎?
怎麼會。
「總之奉勸你一句,當心把這孩子往火坑裡推,你會後悔的。」
許文美手指點點我的額頭,輕悠悠地飄走了。
阮晶實在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女生。
我沒辦法把許文美的話和她聯想到一起。
放學後,阮晶躊躇許久,來找連淮搭話。
「連淮,你今天,今天也一個人走嗎?」
一句話幾乎用光了女孩所有的勇氣,說完忙垂下頭。
他們兩家住得也近,非常好的撮合機會。
我催促連淮:「答應啊!快說你可以和她一起!」
他把書包挎到肩上,態度禮貌地告訴阮晶:「不是,我有約了。」
阮晶垂頭喪地離開。
我一頭霧水,「你跟誰有約?我怎麼不知道。」
他笑得不可方物,「跟你啊,走,咱們約會去。」
「連淮,我跟你說真的……」
「走吧,再晚電影就要開場了。」
我不斷地為他糾正分寸。
可惜他從來沒有要聽。
我毫無辦法。
自己帶大的崽,舍不得打舍不得罵,我隻能一遍遍地在心裡祈禱。
連淮。
千萬別真的喜歡上我。
16
看完一部毫無水準的喜劇電影,我們並肩走在街上。
「要不要吃棉花糖?
「喝奶茶嗎?
「待會兒帶你吃火鍋?不是很喜歡嗎。」
鬼魂用吸食味道的方式進補食物。
在我窮極無聊的這十八年,這也是我唯一的愛好。
但最近的我食不知味,臉上時刻寫著兩個字:「想走」。
我不信連淮察覺不到,他不過一味裝聾作啞。
對放我離開這件事,他銅牆鐵壁,不為所動。
鬧心得很。
路邊幾個小孩雀躍地圍著個賣氣球的阿姨,連淮也過去買了隻小兔子給我拿著。
我終於明白,他原來在哄我。
他彎腰平視我的眼睛,「星星,開心點。」
居然還沒大沒小地用兩根手指戳著我的嘴角往上挑。
這S小孩。
他擰眉,「這都不笑?」
難道他看不出來我在跟他冷戰?